千年閃擊戰之經典

自公元907年唐朝滅亡起，中原大地再次陷入戰火頻仍、群雄逐鹿的時代。923年8月，占據中原腹地的后梁末帝朱友貞開始了他醞釀已久的北進計劃，企圖統一黃河以北的大片土地。當時占據山西、河北大部的后唐開國皇帝李存勖急忙召開后唐建國以來的第一次“軍委擴大會議”商討抵抗后梁進攻的方案。

后梁的腐敗與黃河渡口的爭奪

后梁與晉(李存勖于公元923年4月25日在魏州稱帝，為唐莊宗，國號大唐，建元同光，史稱后唐，之前是唐朝封的晉王)交戰已經有十多年了，彼此互有勝負。當時的后唐由于國境與契丹接壤，故屢受其騷擾。921年2月，趙王養子張文禮殺死趙王，并勾結契丹和后梁，聯合攻晉。當時還是晉王的李存勖率兵迎擊，打敗了契丹大軍，翻過頭來又剿滅了張文禮部，穩定了從山西至河北的大后方。但契丹仍有小股部隊不定時的騷擾邊境，另外，占據中原的后梁更是李存勖的最大威脅，潞州(今山西長治)又歸降了后梁。剛建國的李存勖感覺到局勢對自己越來越不利，朝廷上的文武官員也多有岌岌之人。此時要想穩定局勢，最好的辦法就是用一場勝利來安定人心。

在這個關鍵時刻，李存勖的最大敵人后梁送給他一份大禮——駐守黃河德勝渡口的梁將盧順密歸降。盧順密是后梁為數不多的優秀將領，他最早跟隨梁將戴思遠當一名普通步兵，后來因為屢立戰功被戴思遠任命為德勝渡守衛。因此他深知后梁軍隊的情況——將領克扣軍餉以賄賂上官謀求高升，士兵饑寒交迫、無心訓練、紀律崩壞。而反觀黃河對岸的李存勖部則紀律嚴明，訓練有素，兩個軍隊巨大的反差讓這個從小兵一步步爬上來的大將在慨嘆之余選擇了投靠后唐。盧順密的歸降立刻得到了李存勖的高度重視，正在為如何打一場勝仗而發愁的他立刻召其密議，在詳細了解了后梁軍情況后，李存勖當即決定從德勝渡口越過黃河奇襲南岸的鄆州城(今山東東平西北)。

此戰結果果然如盧順密所說，鄆州城兵力空虛，后唐軍靠奇襲一舉將其拿下。這場勝利對后唐來說，雖然穩定了軍心，但對于與后唐對峙中一直占據主動的后梁來說可謂奇恥大辱。后梁自建國以來，就伴隨著無休止的帝位爭奪，梁太祖朱全忠在與晉的交戰中生病返回洛陽，912年6月，其次子朱友圭發動政變，將梁太祖殺死，并自立為帝。僅1年之后，朱友貞便再次發動政變，殺死自己的二哥，再次自立為帝。如此赤裸裸的骨肉相殘讓后梁朝廷上下人心惶惶，聰明人均投靠他國或隱居避難，而朱友貞對此不聞不問，重用其妻族張漢杰兄弟和他的妹夫趙巖。朱友貞在位時很少上朝，消息來源全靠聽取張漢杰之流的報告。自己奢侈無度的同時，不了解后梁民間的疾苦、軍隊的懦弱以及后唐的日漸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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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梁此時占踞中原腹地已近17載，末帝朱友貞自奪位以來一直自我感覺良好，認為后梁占地利優勢，兵多將廣，從沒把后唐放在眼中。其父多次與晉交戰，雖每次均占據主動，但并無顯赫戰績，最多的一次統兵50萬攻晉，仍未能滅晉，可見李存勖的部隊戰力之強。時隔3年，朱友貞便選擇性遺忘了如此大敵，其末帝風范顯露無疑。

待張漢杰等人向朱友貞通報盧順密歸降后唐，且后唐軍攻陷鄆州城后，朱友貞大怒，命令張漢杰等人商議北征事宜，而自己繼續在宮中逍遙快活。此時的后梁官場已經是腐敗透頂，這次北征的總指揮北面招討使段凝便是靠賄賂張漢杰等人爬上來的。此人既不熟悉帶兵打仗，為人又刻薄寡恩，經常克扣糧餉，甚至連其手下的將領都不放過。一時間后梁北征大軍上至統兵將領，下至步兵士卒均對段凝恨之入骨。

孤注一擲的奇襲

盡管后梁大軍內部矛盾尖銳，但還是步步緊逼后唐而來。剛吃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的李存勖還沒消化完，便得為如何保住勝利果實而頭疼了。恰在此時，一個更大的餡餅砸在了他的頭上。由于段凝的逼迫，其副手左右先鋒指揮使康延孝被迫投奔后唐。這個康延孝原為李存勖手下將領，因在軍中犯錯，怕被治軍嚴謹的李存勖治罪而投降后梁。誰知到了后梁才知道自己才脫苦海又進火坑，在后梁雖得朱友貞的器重，但張漢杰等人因為他是降將，在后梁沒有人脈而百般刁難，好不容易熬到在北征大軍中任二把手，老大段凝又對他索要賄賂，并用后唐降將的身份威脅他如果不給錢便治其通敵之罪。在后梁毫無根基的康延孝被段凝隨便安個罪名，即使先斬后奏也不會有人為他說話，而軍旅一生的他上哪兒去找如此多的金銀孝敬老大?不得已下，只好再次投奔后唐。

李存勖見昔日罪臣來投，并沒有下令將其“推出轅門斬首示眾”，而是親自接見，好言安撫。心靈極度受傷的康延孝終于認清了李存勖才是自己的明主，感激涕零之下，便將他在后梁了解到的政治、軍事情況和盤托出，認為后梁此次北征雖然號稱5萬大軍，但軍心渙散，不足為懼。并向李存勖建議分兵防守魏州一帶，與段凝的大軍對峙，以拖延時間，自己帶領5000精銳騎兵，日夜奔襲后梁國都大梁城(今河南開封)，滅后梁可畢其功于一役。

與后梁交戰十多年的李存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滅掉自己這個最大的敵人，聽到康延孝的計謀，并反復思考了敵我雙方兵力對比與分布后，立刻召開“軍委擴大會議”。在會上，他并沒有立刻說出奇襲后梁的計策，而是虛心詢問眾大臣對敵之策。宣徽使李紹宏等人認為鄆州城地處黃河以南，對后唐來說與“飛地”無異，要想守住此城，后勤保障難以為繼，不如趁此機會與后梁和議，用鄆州城換取被后梁控制的河北衛州和黎陽，這樣一來后梁北征的目的基本達成，而后唐在河北的局勢也將得到緩解。此時的后唐畢竟剛剛建國，并經歷了抵抗契丹軍的大戰，雖然最終取得了勝利，但將士多有疲憊，百姓受徭役之苦更甚。李紹宏認為，與后梁達成和議后，后唐應休養生息，待國富民強時再對后梁用兵。此觀點得到了后唐許多中庸之士的認可，一時間朝堂上一片和議之聲。李存勖對此不置可否，一副莫測高深狀。其手下將領李嗣源、郭崇韜、康延孝等人見皇帝如此表現，便知其列此建議不贊同，便將奇襲后梁國都的方案當廷說出，并得到了眾多將領的支持。于是李存勖順理成章地決定采用奇襲戰術。

宣徽使李紹宏的和議之策是中國歷代兵家最為推崇的方略，如果后期運用得當，能起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奇效。但這個方案中李紹宏卻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契丹。和議之策的根本便是后唐要有一個安穩的根據地，只有這樣才能使人民得到休養，士兵得到休息。而不久前的晉與契丹之戰，雖然晉取得了勝利，但契丹軍并未傷筋動骨，這從其仍不斷騷擾后唐邊境便可見端倪。北方游牧民族的恢復能力向來比中原王朝快，按照當時的情況發展下去，不出5年，契丹大軍仍會卷土重來，到那時后唐的北部將再無寧日，而后梁再趁此時機出兵，李存勖將面臨兩線作戰的情況。因此，筆者認為當時的李存勖并不是未考慮過李紹宏的中庸之策，但奇襲后梁國都的“險招”顯然更符合年近40卻熱衷于開疆拓土的李存勖。

說奇襲后梁國都是“險招”，是由于后梁軍雖然多數參加了北征，但其后方仍有1萬禁衛軍可隨時機動，統領這支軍隊的王彥章外號“王鐵槍”，勇冠三軍，深得士兵信賴。后唐的5000精騎如果不能打敗這支勁旅，便不能突破到其國都大梁城。而留守部隊并非后梁北征部隊之敵。到時河北全境都將成為后梁的版圖，繼而直接威脅山西后唐的根據地。

鑒于此戰對后唐的重要性，李存勖雖然全盤贊同了康延孝等人的建議，但卻力排眾議，親自統領這支奇兵，這一決斷在之后的戰役中顯得異常重要。

閃擊大梁城

公元923年10月2日，李存勖親帥5000精騎從楊劉渡口過河南下，3日抵鄆州城，當天午夜越過汶水后，以李嗣源(李存勖義弟，后來的后唐明宗)為前鋒繼續南下。

不久前，在大梁城中的朱友貞得知后唐準備發兵南下，由于輕敵，他并沒有讓段凝的大軍停止北征，趕往山東與后唐軍決戰，而是任命名將王彥章統領禁軍迎敵，又不放心將兵權交出，于是派張漢杰為監軍，監視王彥章的一舉一動。此時由于后梁大軍已經北上，山東諸地已無后梁軍部署，本應為后梁腹地的山東成了雙方爭奪的前沿陣地。對此王彥章并沒有深刻認識，他毅然決定對后唐來一次反奇襲——以騎兵攻擊鄆州城，奪回黃河渡口，阻止后唐軍南下。王彥章此次行動的最終目的非常正確，但卻被后唐的斥候發現，李存勖在其進軍的線路上預設伏兵，擊其側后，一戰將敵軍殺傷過半。無奈之下，王彥章只好退守中都城。但中都城小墻矮，并非固守的最佳選擇，而這時李存勖的5000精騎銜尾追殺王彥章的禁軍，已經抵達中都城外。10月4日晨，先鋒李嗣源的騎兵在稍事休息后便發起了攻擊。王彥章的禁軍由于新敗潰退，士氣低落，戰時多有投降者。王彥章在亂軍中往復沖殺，卻被一名降唐梁將認出，大叫：“王鐵槍!”王彥章一愣神時，被其揮槊刺成重傷被俘。李存勖感懷其勇武，派出多人勸降，其中不乏眾多后梁將領，王彥章說：“我出身平民，在后梁屢受提拔重用，和晉對峙作戰達15年之久，今天兵敗被俘，死也很正常。李存勖縱然看重我，寬恕我，我又有何面目見人!哪有為將者朝事梁而暮事晉的道理!”李存勖便讓人用轎子抬著王彥章行軍，他要讓其親眼看到后梁的毀滅。行至半途，王彥章稱傷勢復發，堅不再走，李存勖見狀，知道其死志已絕，再無可能歸降，只好將他殺了。

10月4日傍晚，李存勖抵達中都，當晚的軍事會議上，有將領提出后梁國都的防守不明，但山東境內已經沒有后梁駐軍，應該向東發展地盤。當時軍中將領分成兩派，彼此爭論不休，李存勖力排眾議，果斷地決定繼續執行原方案——直取大梁城。此時如果后唐軍停止了前進的腳步，那么以其只有5000人的兵力，絕對無法阻止段凝軍的回師反撲。到那時，他們這支孤軍將成為后梁軍的囊中之物。而這次奇襲李存勖如果并未親征，以康延孝后梁降將的身份必定難以服眾，久決不下。后唐軍必定會延誤稍縱即逝的戰機。可以說李存勖的親征是此役獲勝的必要條件之一。

當天午夜，先鋒李嗣源率軍連夜兼程，奔襲大梁。5日凌晨，李存勖率中軍從中都出發，7日李嗣源抵曹州(今山東定陶西)，后梁守將不戰而降。在中國古代，夜晚的軍事行動一般不太被軍事家們采用(即使有也多為小部隊行動)。因為古代人營養不良(缺乏維生素A)，普通士兵經常患有夜盲癥。在野外行軍作戰無法照明，經常出現整隊士兵走丟的情況。而后唐騎兵連夜急行軍未出現大規模掉隊情況，只能說明后唐軍隊訓練有方。后梁方面卻因為名將王彥章的失敗被俘導致軍心渙散，再也組織不起有效的抵抗。

李存勖占領曹州后，不停頓地向西急進，直逼大梁。此時朱友貞得知王彥章被俘，非常恐慌，這位一直自我感覺良好的皇帝在六神無主時終于想起了滿朝文武。可現在仍留在后粱朝廷的官員不是趨炎附勢便是貪贓枉法，問他們如何收受賄賂自是花樣多端，但如何退敵卻一籌莫展。朱友貞無奈之下，只好派張漢杰的弟弟張漢倫飛馬北上召段凝急速回救。張漢倫行至滑州，被段凝決開的黃河水所阻，不能前進，只好返回大梁。大梁城此時已陷入極度混亂之中，朱友貞“日夜涕泣，不知所為”。

10月8日，李存勖大軍逼近大梁，后梁的官員四散奔逃，連傳國玉璽也被盜走，守衛大梁城的禁軍士兵也是紛紛開小差。朱友貞見大勢已去，便對身旁的都指揮使皇甫麟說：“姓李的是我們后梁的世仇，我不能投降他們，與其等著讓他們來殺，還不如由你先將我殺了吧。”皇甫麟忙說：“臣下只能替陛下效命，怎能動手傷害陛下呢!”朱友貞說：“你不肯殺我，難道是準備將我出賣給姓李的嗎?”皇甫麟拔出佩劍，想自殺以明心跡。朱友貞說：“我和你一起死!”說著，握住皇甫麟手中的劍柄，橫劍往自己頸項一揮，血流如注，倒地死去。皇甫麟也哭著自刎而死。

10月9日晨，李嗣源部抵達大梁城下，未休整便急攻北門封丘門，梁將王瓚開門投降。同日，李存勖也率中軍趕到，從大梁西門入城，后梁百官列隊迎接，李存勖對他們進行了安撫，并讓他們各復其位。

10月12日，段凝得知大梁危機，率主力自滑州回救，行至封丘(今河南封丘)時得知大梁失陷，只好投降了后唐。至此，后唐僅用了10天便滅了比自己強大得多的后梁，此戰堪稱中國歷史上經典的閃擊戰例之一。

閃擊戰的真諦

后唐與后梁軍事實力的對比成就了李存勖鋌而走險、一擊制勝的閃擊戰經典。在此前的十多年的戰爭中，晉一直處于被動防守的位置，這一方面是后梁久居中原，國力雄厚、軍事實力強大，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晉要對付北面的契丹，兩線作戰幾乎耗光了晉本就不多的民力。如果當時李存勖采納了和議之策，在與后梁的長期對抗下，最先挎掉的肯定是后唐。窮則思變，李存勖的“變”就是要在瞬間擊垮后梁，然后專心對抗契丹。在這個正確的戰略方針指導下，此次對后梁的閃擊戰對后唐就顯得攸關生死了。

閃擊戰的真諦就是時間，己方的軍隊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直撲敵方核心目標，讓敵人沒有時間作出反應，縱然有百萬雄師，但抵達不了戰場，仍是一場空。此戰后唐軍可以說發揮出了他們最大的潛力，不僅不分晝夜地急行軍，而且還將后梁名將王彥章逼人了絕境。從10月2日李存勖起兵起，后唐軍沒有耽誤哪怕1小時的時間，在拿下中都后，其內部發生了激烈的矛盾，此時李存勖并沒有像得知后梁北征時那樣聽取眾人意見，而是獨斷專行地決定將閃擊戰貫徹到底。縱觀整場戰役，后唐軍堅決貫徹了既定方針，執行意志異常堅決，不為已唾手可得的大片土地而垂涎，不為未知的大梁之敵而恐慌，只是一味地急進、急進!終于用他們的速度拖垮了敵軍，贏得了勝利。

后唐軍在此戰中的表現與他們一直以來的嚴格訓練也密不可分。李存勖原為西突厥沙陀人，原屬草原民族，擅長騎兵長途奔襲作戰。自其父李克用任唐朝河東節度使后便鎮守山西太原，雖然其日常生活與中原漢族無異，但訓練與指揮騎兵卻被李存勖認為是立國之本。正是他如此重視騎兵的運用，才能在921年擊敗入侵的契丹鐵騎。而此役中后唐精騎的絕佳表現也證實了李存勖練兵有方的才干，8日之間急行軍近500公里，每日的推進速度約60公里，這在二戰初期德軍的機械化部隊中都是不俗的表現了，而美軍攻打伊拉克戰爭時，靠著直升機運送油包的蛙跳戰術也不過每日行軍百公里左右。在“行軍基本靠腿”的中國古代，可以說開創了軍事史上的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