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11月23日凌晨1點左右,時任河南省唐河縣縣委第一書記畢可旦偕夫人劉桂香、二兒子畢劍增及3個女兒一起跳進唐河城郊大寺附近的一口深水井里,原打算一家6口人都自殺身亡。后因畢劍增抓住井里汲水的水車鏈子爬出來后,到縣委院里大喊“救人”,劉桂香先被救出(后因悲傷過度,精神失常,旋即上吊自殺),44歲的畢可旦及3個女兒溺水身亡。這件事當時成為轟動全國的“唐河事件”或“畢可旦事件”。
當天,唐河縣委向南陽地委呈報了“關于反動分子畢可旦的罪惡和對其開除黨籍的報告”。文中不僅列舉了畢可旦積極推行“左傾”路線的種種“罪行”,還新增了一條“慘無人道,殺害全家”的罪狀。說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反動分子,他殘害了唐河人民,又殘殺了自己的親生兒女,完全喪失了人性,是地主階級向人民實行絕望性摧殘報復的代表人物……據此,縣委決定,開除畢可旦黨籍,特報請地委批準”。兩天后,南陽地委即批準了此報告,這個5天前曾是主政唐河多年的黨內一號人物,參加革命和入黨20多年的革命干部,不僅被貶稱為“沒有改造好的富農分子”,“混入革命內部的異己分子”,還被戴上了一頂“自絕于黨,自絕于人民”的“叛徒”的黑色大帽子。
關于畢可旦的為人,唐河不少干部和群眾對他的口碑并不錯。2010年5月27日下午,現年87歲的杜如樓(當時是唐河一中校長兼支部書記)對我講:“我對畢印象很好。他作風正派,清正廉潔,經濟、生活作風方面都沒有閑話。畢可旦從省里調唐河縣委并擔任第一書記后,一直沒有在縣委小伙上吃飯,而是與家人一起整天吃粗茶淡飯,在帶頭不搞特殊化方面唐河縣是人所共知的。1959年冬,城關公社黨委第一書記羅保全向縣委報喜,說反出了幾十萬斤‘瞞產糧’,當時人們都奔走相告,宣傳著此事,我也信以為真,于是就到縣委找畢可旦請示。我說,畢書記,聽說城關公社反出了那么多糧食,竟弄出了一個地下黑倉庫。如果確有此事的話,我想帶著一中的學生們參觀一下,不知道允許不允許?畢可旦笑著回答我說,‘哪有此事?什么地下黑倉庫?是他們借的國庫糧冒充瞞產糧,現在我正讓人追查處理此事哩!’從這件事上我認為畢還是有點實事求是精神和冷靜態度的。至于唐河那年餓死人多的問題,畢可旦雖有一定的責任,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左’傾蠻干的大氣候,畢是執行者,也是受害者?!倍爬舷壬f的是知情者冷靜反思后客觀公正的看法。
畢可旦為什么自殺,而且還要他的家人及兒女們與自己一起走這條絕路?1980年7月12日,南陽地委向河南省紀委呈送的“關于對畢可旦同志問題的復議報告”中說的是:“民主革命補課運動時,在當時極‘左’路線的影響下,地委宣布令其停職反省,交代問題,畢可旦同志思想壓力很大,一時想不開走向了絕路?!边@一說法,僅道出了諸多原因之一點點,實際不那么簡單和直觀。
近年來,筆者通過仔細研究畢可旦自殺前寫給南陽地委第一書記林曉的絕筆信,畢夫人劉桂香和長女畢金榮的絕筆信,調閱與畢可旦相關的有關文件、材料,采訪了解此事件全過程的當事人,基本上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客觀地說,畢可旦就是一位“烏托邦”式空想社會主義的積極推行者。在縣委第一書記這個類似“小皇帝”的位置上,抓起各項工作來雖都是雷厲風行的,可也都是“左”的。1960年11月26日和1961年元月5日南陽地委駐唐河工作組先后兩次寫給河南省委、南陽地委的“關于唐河縣整風會議情況”的“簡報”,雖然有把所有問題都一股腦兒推到畢可旦一人身上之嫌疑,但也多多少少看出畢可旦春風得意之時,“左”得發狂和出奇的程度?!昂唸蟆敝姓f,1959年秋,唐河縣糧食每畝單產僅為182斤,全縣秋作物總產僅29,838萬斤。縣委第一書記畢可旦為了體現唐河縣在貫徹中共中央八屆八中會議精神,特別是突出表現批判以彭德懷為首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后的“大好形勢”和“豐碩成果”,對下面按實際產量上報的人一律嚴加訓斥,責令重新上報。1959年9月2日,畢可旦在本縣召開的各公社第一書記會議上批評說:“現在有人初步打算把15萬畝高粱僅按平均畝產120斤上報,這很不像話。我們現在掌握了許多典型地塊,都在500-800斤之間,要克服糧食問題上的右傾情緒!”同年11月初,畢可旦到上屯公社張清寨大隊檢查工作時,對該大隊干部向他匯報的高粱畝產可達到240斤(實際已是擴大一倍的數字)很不滿意。他在張清寨公社代表會上說:“高粱畝產240斤的說法不實。我的看法,張清寨最多可達320斤,最少也有300斤。”說完此話后,畢問一個包產隊長,這個隊長領會他的意思,見風使舵說:“我們隊有兩塊好高粱畝產可達到350斤?!苯Y果該大隊高粱全按每畝300斤定產,按此測算全大隊總產量即可達50多萬斤,除能安排好生活外,還可售余糧22萬斤(實際僅有余糧6萬斤)。1959年11月20日,畢可旦在縣委“關于1959年冬和1960年春工作綱要(草案)”中說:“今年在幾十年來未曾有過的嚴重干旱情況下,黨領導群眾苦戰了70多天,徹底征服了自然災害,取得了高產社更高產,低產社糧加翻的特大豐收。預計全縣糧食產量比大躍進的1958年增產33.3%,棉花增產38.8%,油料增產89.7%,出現了不少高額豐產方和高額衛星田,狠狠地批判了‘低產論’和‘稀植論’者。”1959年12月3日,畢可旦在“縣委1959年工作總結報告”中說:“通過批判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促進了秋季的抗旱保苗運動……今年全縣秋季糧食產量平均是376斤,比上年每畝凈增產68.3斤,總產63,696萬斤?!庇彩嵌鄨?3,858萬斤“躍進糧”。
1959年9月20日,唐河縣委檢查組向縣委寫了一份“情況報告”,反映“城關公社朱莊大隊完成征購任務后,群眾生活安排不下來,20個食堂現在就都不能保證每人每天平均吃到1斤原糧。王沖食堂243口人,從9月3日至18日半個月內,全食堂只吃糧食111斤,每人每天平均只吃4,3兩糧食(當時是16兩秤,只相當于2兩多)。由于缺糧,又沒有其它干菜,全隊主要靠紅薯葉維持生計?!睂τ谶@個關乎許多人生計的“報告”,畢可旦不僅不予重視,反而把它當做了“裝窮叫苦”的反面典型大批特批。1959年10月21日,畢可旦在縣三級干部會議的總結報告中說:“今年夏季唐河小麥豐收是史無前例的。經過兩三個月的抗旱保苗,秋糧也增產了,總產可達6億多斤,為什么現在卻有人鬧糧食?這主要是站在富裕中農立場上,有嚴重的右傾思想。有些同志說,完成任務就不能執行政策,執行政策就不能完成任務。我們說完成了任務,就是執行了政策!”1959年11月初,畢可旦在縣委擴大會議的報告中說:“好多事實證明,當前否定大躍進、大豐收的,不是貧農、下中農,而是部分領導干部,本來驗收的過程就是斗爭的過程,他不去分析。有人給縣委匯報有兩面性,專門匯報問題,這本身就有問題。因為這種匯報思想本身就是想用這種材料否定縣委對大豐收的結論?,F在看來,黨內肯定大豐收,是要經過一番斗爭的。所以,這次會議,仍然是以反右傾、鼓干勁為指導思想,應該是上一次縣委三級干部(即貫徹廬山會議精神,反右傾機會主義)會議的繼續。當前,這個問題不解決,糧、棉、油征購工作就上不去,就不能搞好大躍進!”在這一思想的指導下,大河屯公社、城關公社、祁儀公社都把麥種和國庫糧食拿出來充當“反瞞產反出來的糧食”來展覽,先后報出了反出400萬斤、64.3萬斤和160萬斤的“反瞞產成績”。搞了幾個假經驗、假現場會和逼糧會,把全縣的反右傾、反瞞產、保征購推向了高潮。縣委調查組報告說:“城關公社常橋大隊減產50%”,畢可旦聞訊即大發雷霆:“這是否認大豐收,是立場問題!”為了完成實際上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征購任務,畢可旦提出:“拼命干,死了算”,“要發高燒到40度,就是爛掉一批干部,也要確保任務的完成。”畢可旦常說:“在糧食問題上,階級斗爭尖銳極啦!”1959年10月29日,畢可旦在全縣糧棉油入庫電話會議上說:“在唐河大寺(縣大會場)搞了半個月,回去后還翻案,可見有些人資本主義思想是很嚴重的……糧食工作上不去,就是資本主義當道。對資本主義一定要打倒,打倒后還要再踹上幾腳,同時還要狠狠打擊富裕中農思想?!碧坪涌h書記處書記張書楷在秋糧征購入庫的電話會上說:“認真發動群眾,大反右傾,大反瞞產,確保糧食征購任務的完成?!碑吙傻┭a充一句說:“必須完成征購任務,這是對農民的一次改造!”縣福利辦公室干部鈕丹給他反映說:“上屯公社大郭莊大隊因糧、棉、油入庫死了人!”畢可旦說:“真要是因為糧棉油入庫死了人,也沒啥!”指示屬下給上屯公社黨委書記打電話,要他“不要怕”。1959年11月27日,畢可旦在縣委擴大會議上再一次強調了征購問題:“公社黨委中有人動搖了,認為完不成任務?;蛘咦煊残能?,工作上不去。大隊、包產隊主要是個人主義,這反映了兩條路線斗爭。在征購問題上,就是要先下手為強……社黨委下不了手拿東西,是不是怕對不起農民,干勁不足了?”1959年11月29日,畢可旦在桐寨鋪征購現場會議上說:“糧食征購屬于兩大對抗階級斗爭的范疇,是你死我活的階級斗爭……斗爭不徹底就是改良派的做法,不是馬列主義,我們畢竟還是吃階級斗爭的飯嘛!”這期間,畢可旦還幾次開會布置,叫找出幾個糧、棉、油任務完不成的“擋道人”,指示向“擋道人”開刀。畢可旦說:“運動起來了(指糧油征購運動),一定不能擋道,真正擋道的叫干部們揍兩下,也沒啥!”在畢可旦身先士卒影響下,縣、公社主要領導不擇手段地狠抓糧棉油入庫任務的完成。主抓農業的縣委書記處書記李華亭在農業、財貿三級干部會議的總結報告中強調:“1959年仍然是個特大豐收年,有完成征購任務的物質基礎?,F在征購任務完成的遲緩,主要是因為現在公社干部中有人動搖,大隊干部有嚴重的本位主義,這是階級斗爭在糧、棉、油問題上的反映??h委研究已定,任務少一點也不行!滑、推都拖不過去。不管哪個隊,哪個人,哪個社誰完不成任務都不行。誰完不成任務誰就過不了這一關,非處理不行!跑了的回來也要斗爭,要開除黨籍!”同月,在一次縣委擴大會議上,縣委書記處書記李華亭介紹了城關公社有人在棉被里裝了24斤棉花,一個棉褲里裝了8斤棉花,各公社第一書記也介紹了各自發現的類似的典型。對于這樣的“典型”怎樣處理?幾天之后,有了鮮明的態度,李華亭主持召開了棉花征購工作電話會,下邊請示說,棉花都裝成被子、棉衣棉褲了,怎么辦?李當即表態說:“裝上也要扒出來!”從而唐河全縣上下開始扒掉群眾的棉被、棉衣、棉褲里邊的棉花,拿出來充當當年棉花任務的瘋狂行為。畢可旦常說:“馬列主義必須加兩分秦始皇才能治縣……某些人對第一書記制度不滿意也不中?!笨h委委員、城關公社黨委第一書記羅保全更進一層發展為:“只有馬列主義與秦始皇手段相結合,才能實行合理獨裁”;又說:“心不狠不能治國,手不狠不能治事,面軟不能立事。”郭灘公社第一書記在強調完成糧棉油征購任務的會上說:“完不成任務我非喝你們的血,吃你們的肉,砸你們的骨頭不中!”大河屯公社黨委書記薛云瑞更在會上惡狠狠地說:“完不成任務者,給我照死處整!”“左”禍猛于虎也。所以,筆者認為,后來唐河縣之所以在大饑荒的1960年春餓死了9萬多人(1990年唐河縣志測算),畢可旦等是有一定的領導責任的。
但從大的和根本方面來說,我認為,首先還應歸罪于搞亂思想的三次“反右”和“反右傾運動”,其次是地委的帶頭蠻干。其三是不合時宜的人民公社和“吃食堂”等管理和生活體制。其四才是下邊的胡整亂來。從1957年7月開始到1958年4月結束的“反右派”斗爭,南陽專區有14807名敢于仗義執言、說實話的人被打成“右派”或“中右”分子(僅右派就8854名);接著開展的“批判潘楊王運動”,又有9249個說實話的公職人員、3萬多平民百姓遭到批判或斗爭(1959年元月30日批潘運動總結報告統計表18);1959年10月開始的“批判以彭德懷為首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運動”中,又有1056名黨員領導干部被打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或“犯有右傾錯誤的人”(1959年10月28日南陽地委給省委的報告)。三次“大反右”把南陽有膽有識的人批整殆盡,在政治領域內從上到下形成了“左”比“右”好的認識誤區。如南陽地委在“批判以彭德懷為首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擴大會議的情況報告”中,就突出地批判了在糧食產量問題上講“實”,就是求“低”,就是“右傾”的機會主義思想。尤其批判了在征購工作中強調實際困難,不想方設法予以完成的“右傾情緒”。“批彭”的地委擴大會議上第一遭批判的是副專員朱曉山,僅僅因為1958年底在推薦唐河縣城郊公社植棉能手牛桂蓮是否晉京展覽問題上他和地委第一書記林曉發生了分歧。朱曉山認為牛桂蓮報稱的畝產皮棉4000斤的棉花產量不可信,不能晉京搞展覽。林曉認為真實可信,在鄭州搞了一陣子展覽后又強行推薦到京里進行展覽,這次借“批彭”運動中又為此把朱曉山打成了“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專區計委副主任劉文祥在毛集鐵礦蹲點指揮“大辦鋼鐵”時,下邊給他匯報說:“今日放出了日產生鐵一萬噸的大衛星”,劉文祥奚落說:“甭說一天煉一萬噸鐵,就是搞一萬噸鐵礦石也不可能”,也被打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在糧棉油征購工作中,面對著1959年秋因干旱和大呼隆人民公社體制所造成的普遍減產一半的嚴酷現實,為彰顯“批判彭德懷右傾機會主義”后的“偉大成績”,地委第一書記林曉在全區秋糧任務已經超額10%的情況下,又主動提出“再增加1000萬斤”,使秋糧入庫硬是比“大豐收的1958年秋季還多出200萬斤”(1959年10月28日地委常委會議記錄)。在地委召開的糧棉油入庫會議上,專員宋紹良、財貿部長宋子明大批“右傾”思想,還突出地點到了唐河、鄧縣兩縣棉油入庫僅完成70%,暗示他們可以采取“非正常手段確保任務的完成?!笨梢姡瑹o論是謊報產量,還是征購透底,還是干部違法亂紀都不僅僅是畢可旦的惡作劇。從南陽來說,根源于地委及地委以上的領導機關,錯在“反右”,特別是廬山會議后出現的變本加厲的“左傾”蠻干思潮。
然而,“民主革命補課運動”開始后,南陽地委主要領導人上行下效,搖身一變,以一貫正確自居,把南陽各地普遍大量餓死人的責任全部推卸到縣以下各級領導干部身上。他們把4.8萬個基層干部視為“壞人”,“蛻化變質分子”或“死官僚”作為“釘子”統統予以“拔掉”,把其中的25143人抓進監獄(南陽地委1961年元月7日的報告),縣以下基層干部被斗、被整的人數一度高達50%以上。1960年11月18日,在兩天的南陽地委擴大會議后,畢可旦即被免去縣委第一書記職務,宣布他停止工作,反省交代問題。據1980年后擔任唐河縣委書記多年的惠國慶講,1960年11月20日,地委常委、宣傳部長董宏作為地委工作組組長和新來的縣委第一書記安成美,住進了唐河縣委招待所。畢可旦出于禮節和有許多工作方面的事也需要給他們交接的需要,專程到招待所看望他們。由于董宏知道省、地委已把畢可旦當做“壞人”和“敵人”,堅決要與其“劃清界線”,竟謊稱明日本人去桐柏縣抓運動,無暇接見。不僅如此,還放出話來,說安書記今晚要準備明日的縣委擴大會議,也沒空閑與他談話,這讓特別講求顏面的畢可旦很傷自尊。第二天縣委擴大會議開始時,董宏卻端坐會議主席的位置上,而且會議開始就把斗爭的矛頭引向畢可旦,這使畢可旦更感到自己問題的嚴重性?!?1月21日、22日兩天的縣委擴大會議上,有人非采取壓制的辦法不可,這就使有些問題不具體化,我也難服氣。”(畢的絕筆信)會上,不管是不是畢的問題全部都算到畢的頭上,更讓參加革命20多年一路順風的畢可旦很難于承受。“說我歪曲政策,這個事情確實有,但最好能具體一些。還有人說我發明辯論等,其實是抄別處的。二月份中有一段時間我確實未在縣里具體抓一些事,而現在一些人卻提出給我匯報的時間、次數(說的有鼻子有眼),甚至把給別人匯報的,也說成給我匯報的”;“我的錯誤確實嚴重,死人,死牲畜是事實,這是任何人都應該承認的。我的錯誤一部分是執行性的錯誤,一部分是我個人胡創而犯錯誤,這也是事實?,F在看來,要全面地弄清楚,最好縣委常委的同志能夠把前段的電話會議記錄稿多看幾份,不管是地委的縣委的都行。如糧棉油入庫問題,孫書記(孫電如,地委第一副書記)把我叫去日噘過幾次(即訓斥)”;“去年10月貫徹廬山會議期間,孫電如書記一直參加唐河的縣委擴大會議。開始發現有干部違法亂紀問題時,我即在縣委擴大會議上批評了前畢店公社第一書記李樹森同志。可是就在這個會議的前幾個鐘頭,城關公社書記宋德福在斗爭一個叫劉豐巖的公社書記時,當著孫書記的面宋就推搡了他幾下。孫書記不僅沒有批評,反而表揚宋德福斗爭人‘有辦法’,還說宋德福咱們坐下來談談,說積極分子惱了對有的人推搡幾下可以理解等。當然我決不是推諉前段工作中的錯誤,而是把情況擺清楚,可以深一層考慮一下?!币陨蠋锥卧挾汲鲎援吙傻?1月22日給林曉寫的“絕筆信”。從這些絕筆信中,隱隱約約可以看出在董宏主持和慫恿下,唐河縣委擴大會議上一些人不顧客觀事實,把什么問題都算到畢可旦身上的極端過火行為,這些做法,對畢可旦被迫走向絕路起了一定的作用。
畢夫人劉桂香的“絕筆信”中也透露出了畢可旦之所以自殺的一些誘因?!鞍澈⒆铀f,唐河餓死那么多的人,咱還活著干啥?”;原唐河縣委宣傳部長齊光祿被畢可旦提拔為縣委副書記后,有違法亂紀問題,“齊書記違法亂紀嚴重,不該提拔的提了,他有幾條人命,咱可擔待不起!”;“前些時,俺在鄭州上學的大兒子劍鳴回來說:‘爸爸跳到火炕里了,上海餓死了三個人,法辦了十幾個領導干部’。我在青島工作的一個弟弟來信說:‘姐夫這個工作危險哪,責任大。”’劉桂香的“絕筆信”中還說:“現在有人說唐河縣餓死人沒人上報,都說是他一個人的責任,人家怕,咱更怕!”這些也道出了畢自殺的部分原因。畢可旦長女畢金榮的“絕筆信”中還有這樣的話:“今年我父工作中出了錯誤,對不起黨,對不起毛主席,覺得萬分慚愧,所以自殺”;當時盛傳的省委第一書記吳芝圃講的要對出了大問題的地方主要負責人“殺一批,關一批,判一批”的緊張風聲,對畢可旦壓力很大。信陽地委第一書記路憲文,光山縣委第一書記馬龍山已經被抓,鄢陵縣委第一書記已經開槍自殺……這些更使畢可旦如坐針氈。所以,畢在給林曉的“絕筆信”一開頭就說得非常清楚:“簡單地說,我嗅到了一個氣味,暗示性的語調,即要把我的問題當成敵人性質的問題處理。這樣我就考慮了,思想上確實開展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我把這兩天在地委參加會議所聽、所記的筆記翻閱了幾遍。你的報告中也提到南陽有幾個縣的問題在全國也能算上壞典型……李富春副總理就是這樣講的。鎮靜與震驚相比之后,我考慮,唐河既然是全國有名的問題縣,列為震驚那是肯定的。不要等大張旗鼓地處理吧?從現在看,不嚴厲處理幾個有的人也不會同意。”“與其等組織處理,不如自己了斷自己”。
綜上所述,我把畢可旦自殺的原因歸納如下:身為主政唐河多年的“父母官”,畢可旦對唐河縣后來查出餓死那么多的人感到無顏再見唐河人民,也為自己一定要為此承擔的重大責任而后怕;縣委擴大會議上“墻倒眾人推”的世態炎涼現實,不顧事實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他一個人身上,而又不給解釋的機會,使他感到很冤枉又很憋屈;省、地委要把他當“敵人”處理的極端作法,外地不少地、縣有問題的領導人已經被抓或自殺的殘酷現實,使他感到自己在劫難逃;“愛人劉桂香家庭婦女,身體又太壞,覺得再活下去,撫養兒女也將成為大問題,決心跟他一起走”;自己和愛人死后4個兒女無人撫養,“將會成為社會上最受鄙視的人”,今后的日子很不好過,生不如死……所以他就選擇了和家人6口一起自殺的絕路。而在這些諸多理由中,我認為主要還由于“民主革命補課運動”中,以“左”反“左”,諉過于下,對犯錯誤干部實行殘酷斗爭,無情打擊,不近人情的極端做法。“左”禍害人也害己,這就是畢可旦事件給人的慘痛教訓。畢可旦自殺幾天之后,唐河縣城關公社第一書記羅保全從唐河大橋上跳入唐河水中溺水身亡,鄧縣文渠公社第一書記鄭德恒和鎮平賈宋公社第一書記朱保仁等也先后自殺身亡。可見,“民主革命補課運動”時,以“左”反“左”釀成的人命案在南陽并不是個別現象。
(作者為《南陽日報》記者)
(責任編輯 楊繼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