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呂正操當秘書

2009年10月13日，呂正操將軍逝世。我曾在第六屆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呂正操將軍(時已年過八旬)身邊工作，耳濡目染，受益匪淺，其道德情操、言談舉止，至今記憶猶新，難以忘懷。

有一次，他在參加討論十三大報告時，認為把成績說得太滿，既不符合歷史事實，又沒留余地;在有關交通運輸業(yè)的提法上沒有突出重點，缺少建設中心。對于前者，他讓我盡快詢問國家計劃委員會有關部門，查閱一下我國國民經(jīng)濟歷年來的發(fā)展情況，并將結(jié)果告訴他。對于后者，他認為根據(jù)我國國情，應明確提出“盡快發(fā)展以鐵路建設為中心的交通運輸業(yè)”。查的結(jié)果是:除十二大以來我國國民經(jīng)濟發(fā)展較快外，我國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和困難時期后的1963至1966年，國民經(jīng)濟的運行也是很好的。因此，他建議在報告中應表述為“十二大以來是我國國民經(jīng)濟發(fā)展的最好時期之一”。

1986年5月下旬，我隨他到江蘇檢查全國政協(xié)委員落實政策情況，并參觀了6個不同性質(zhì)的工廠(武漢柴油機廠、株洲電力機車廠、杭州第二中藥廠、常州柴油機廠、無錫無線電總廠和戚墅堰機車車輛廠)，回來我把他參觀工廠時的幾次講話歸納為“關于搞活企業(yè)的幾點建議”(后來以呂正操“關于搞活企業(yè)的幾點建議”為題，刊于當年國家經(jīng)委出版的《經(jīng)濟工作通訊》上)。在送給計委呂東同志前，呂老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數(shù)字有誤，讓我打電話核實，結(jié)果他的記憶準確，而我卻記錯了。

1987年7月，我隨他回家鄉(xiāng)海城探親，住市委招待所。在視察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西柳大集、民辦中學、“花果山”后，我提出，把他年邁多病的胞妹及有關親屬接到招待所，吃頓團圓飯，敘談闊別之情。為了不給當?shù)卣砺闊瑫r也擔心三妹見面時心情激動而犯病，政委(他最反感我們這些在他身工作的人稱他“呂老”，可又不能直呼其名，只好稱他政委，即中國人民解放軍鐵道兵政治委員的簡稱。)不同意這樣做，只是讓他的夫人劉沙趁大家參觀西柳大集時，單獨乘車去看望病重的三妹。三妹含淚說:“我的病要能好點，還想上北京再看上我大哥一眼。”由此體察到他們手足情深，盼著兄妹相見。后來，征得政委同意，當晚我們悄悄將他三妹接到招待所，兄妹敘舊談心。他老人家眉開眼笑，病容頓消，短短的親情會面，她不但未因激動而犯心臟病，而且聽說回去后心情特好。

探親期間，政委多次告訴當?shù)馗刹颗c鄉(xiāng)親:農(nóng)業(yè)是根本，是基礎，無農(nóng)不穩(wěn)，無工不富，農(nóng)業(yè)發(fā)展了，工業(yè)才有市場和原料，才有后勁兒;錢多了，也不能亂花，還要艱苦奮斗;我們國家底子薄，是個窮國，不少地區(qū)還存在溫飽問題;長期以來“左”的思想干擾和十年動亂的破壞，使我們與先進國家原有的差距又拉大了，因此，要把眼光放遠些，要有大目標，盡量把有限的資金，用在擴大再生產(chǎn)和興辦教育事業(yè)上。在參觀了農(nóng)民投資150多萬元創(chuàng)建的一所能實施9年一貫制教育的育英中學時，呂老揮毫潑墨:“莫把財富當遺產(chǎn)，唯有知識能興邦。”并告訴時任海城市委書記的于均波(后來調(diào)任中共北京市委副書記、北京市人大常委會主任)同志:“看來海城的教育是大發(fā)展了，但不能滿足。你們提出先富農(nóng)民，后富干部，先富鄉(xiāng)，后富縣。這很好，但還應該加一條，先優(yōu)師，后優(yōu)干。要尊重知識，尊重人才，想辦法提高教師待遇，盡量改善他們的工作條件，樹立尊師重教的社會風尚。”回程上車前，在鄉(xiāng)親們的一再勸說下，政委還是接受了原縣委書記鮑輝送的10斤他最愛吃的高粱米及侄子自己做的一罐豆瓣大醬。

在視察東北森林火災災情期間，政委不住賓館，唯恐給地方增加負擔，白天到災區(qū)察看，食宿均在火車上，必要時由地方干部到車上作簡要匯報。在某車站停留時，地方上事先未與我們聯(lián)系，就準備了午飯，記者們還扛著攝像機，在火車站迎接政委下車，但都被一一謝絕。他最反感在外工作時，前呼后擁，請客吃飯，保衛(wèi)“森嚴”。地方上負責接待的同志也開玩笑說:“呂老，你要能把這一套‘規(guī)矩’都取消了，我們就不跟著你了。”

在無錫市，他想買點兒碧羅春新茶，市政協(xié)的同志要贈送，呂老說，不要錢，就退給他們。結(jié)果是付了錢才要茶。在杭州中藥制藥廠參觀時，其廠長按出廠價賣給我們隨行人員一些“青春寶”(當時很暢銷)，我一再說，我們有規(guī)定，不能買。廠長說，沒事，呂老有意見，我來解釋。此事在回程的汽車上被呂老發(fā)現(xiàn)了。他說，你們怎么在這兒買人家的東西?占便宜，北京藥店有的是，干嗎要在這里買!廠長趕快解釋:“呂老，這是我讓他們買的。我廠每年的廣告費就要支出上百萬，他們用后也可給我們做點宣傳。”

吉林市在北京飯店舉行“人參節(jié)”，他們沒有按預定時間把請柬送到，在我下班后才派人給政委送來請柬和一盒人參。我在電話中讓他們把人參拿回去，請柬留下。當?shù)诙煜蛘瘓蟾鏁r，他問:“到時吃飯嗎?”我說:“中午有飯。”他說:“那我們下午再去。”他真的這樣做了，使邀請者很難為情。

有一次警衛(wèi)員在我們的公務車上給朋友帶了一臺電視機，愛到政委的批評。他說，有鐵路，又有郵政，干嗎要在公務車上給人家?guī)|西，以后不能這樣做。從此，遇到有關事情，我都特別注意。

還有一次，我在抄寫一份文稿時，不慎將“尊”抄寫為“遵”，被政委發(fā)現(xiàn)。他不緊不慢地說:“大學生寫錯別字，不應該。”站在一邊的另一秘書說:“我也看了幾遍，也沒發(fā)現(xiàn)。”表示他也要承擔一份責任。政委說:“這說明你們都是馬大哈，做事不認真。”當我們有些面紅耳赤，不好意思時，他又半開玩笑地說:“當年我在張學良身邊工作的時候，認真得很，哪能出錯?當然，那時我每月有幾百銀元現(xiàn)大洋的薪俸。”說得我們笑而不語。

在視察中蘇邊界我方某哨所時，政委即興題了“北國干城”四字，當時一位師參謀長低聲問我，這是什么意思?因我實在沒把握說準確，就小聲告訴他，大概是北方保衛(wèi)者的意思(看來是猜對了)，政委聽后問:“‘干城’一詞出自何處?”“不知道。”我實話實說。“你回去好好讀讀《詩經(jīng)》就明白了。”他十分自信地說。

在游完長白山天池臨走時，游覽區(qū)的領導邀請政委題詞留念。政委的夫人劉沙問，要不要張秘書給你擬幾句。他擺手示意，不要。他稍加思索，便揮毫書寫:“一池濃壁好景，天成溯源觀瀑，不虛此行。呂正操1987年游長白山。”短短的16個字，已勾畫了天池的美景和筆者的心情，并道出它是松花江的發(fā)源地。

政委每次會見外賓前都要問清外賓的姓名、性別、年齡、愛好、訪問內(nèi)容與接待單位等。因為我缺乏經(jīng)驗，第一次就忽略了這些細節(jié)而受到他的批評:“你都沒有弄清全部情況，給我說什么?弄清了再說。”

政委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凡是要他題詞、寫信的單位，都必須有單位部門的正式介紹信和證明，如果是為某著作題詞時，都要親自看原著清樣。他曾為我編著的《張學良年譜》題寫:“巨擘扭轉(zhuǎn)乾坤，豐功彪炳史冊。”在給我撰著的《張學良世紀風采》(大型影集)和《張學良畫傳》題詞時，他還認真為文字部分做修改。

在我的印象中，政委題詞較多的是:冀中方面的要求、鐵路方面的邀請，以及有關張學良著作和紀念館等。他常說，我的字寫得不好，又不是書法家，最好不給人家題詞。即便題詞，他也從不收取分文。有一次沈陽鐵路局拍了一部電視劇，請他題寫片名并寄來了300元的“潤筆費”。我照規(guī)矩如數(shù)退回，毫不含糊。

僅此以上諸點，足見他嚴于律己，寬己待人，知識淵博，記憶超群，始終關心國家大事，心里裝著人民。

(責任編輯蕭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