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醫生媽媽痛不欲生換來絕癥女兒歡樂之旅

母愛的偉大，就因為她寧愿將兒女的快樂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

15年前，女兒身患罕見絕癥，醫生媽媽在人性與母愛的雙重煎熬下，做出了常人難以理解的決定:放棄治療，在有限的時間里，讓孩子盡情體驗快樂，一路笑著走向生命終點。

于是，女兒走出家門，滿心歡喜踏上了一個又一個旅程;而媽媽面帶微笑心卻在流血，陪著女兒走向一條又一條只有她知道的、隨時都可能終止的旅途。

每度過一天，都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欣慰;每邁出一步，都糾結著希望與絕望的疼痛，孩子的快樂奇跡般延續到了15年后的今天……

4拔掉輸氧管前:孩子，媽媽送你去一個沒有病痛的世界

何延芬的疼痛源于一個清晨。1995年1月16日清晨6時許，一臉倦容的何延芬回到了家。她在河南省焦作市一家醫院工作，昨晚是她的夜班。她剛進門，一陣叫喊從臥室里傳來，是丈夫的聲音。何延芬快步跑過去，被眼前一幕嚇壞了:女兒梁華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丈夫拼命搖晃著孩子。

何延芬一把推開丈夫，抱起女兒，呼喊著，可女兒始終沒反應。

兩個小時后，在自己上班的醫院里，心急如焚的何延芬拿到了女兒的病情診斷書:腦動脈瘤破裂。

何延芬立刻癱倒在地———她是一名心腦血管方面的專家，她知道這平淡無奇的六個字背后的含義就是死亡。簡單而言，這是一種罕見絕癥，尚無根治之法。在那時，這種病癥全世界僅出現過十例，其中九例死亡，一例成為植物人，如今，女兒成了不幸的第十一例。

當天下午，梁華被推進手術室。

從進入這家醫院以來，何延芬曾無數次作為主刀大夫，為一個又一個患者帶來生的希望。可這一次，她沒有勇氣走進去了，甚至連站在外面走廊里等待的勇氣也沒有。

漫長的六個小時后，手術室的大門悄然打開。深度昏迷的女兒被推出來了，何延芬鼓足勇氣迎了上去，把探詢的眼光投向幾位同事———她在等待一個答復，關于女兒生或死的答復。同事們逐一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頭，說:別放棄，還會有機會的。

悲痛，無以復加的悲痛。何延芬慘然一笑，淚水倏然滑落。

她不愿放棄:只要女兒一息尚存，就該為她努力。手術后，深度昏迷的梁華始終沒有脫離危險期，何延芬的努力就這樣開始了———換藥，輸液，擦洗傷口，一刻不停地守著，從一個黑夜到另一個黑夜;說話，緊握女兒的手，一刻不停盯著女兒的每個反應，從一個凌晨到另一個凌晨……

護士心疼了:何大夫，你休息一下吧。何延芬搖了搖頭。家人心疼了:延芬啊，我們來守一會吧。何延芬依舊搖頭。她歉疚啊，眼看女兒在生死邊緣掙扎，自己卻無能為力，她這么守著也算一種贖罪。

23個日日夜夜，何延芬用盡了自己掌握的所有醫學護理知識，也用盡了一個母親所有的心力。她絕望了:難道女兒成了植物人?

第二天清晨，陽光明媚。何延芬平靜地拉開窗簾，仔細為女兒梳了頭、洗了臉，為女兒戴上了最喜愛的蝴蝶發卡，之后她說話了:孩子，媽媽替你做個決定好嗎?另一個世界沒有病痛，沒有壓力，媽媽送你去好嗎?

說完，她的手顫抖著伸向女兒的輸氧管。這是她多日來深思熟慮做出的決定。握緊了輸氧管，何延芬卻倏然松開了手，她沒有勇氣繼續了。

“孩子，最后一次機會，給你也是給我的:要能聽見媽媽的話，你就動三下手指好嗎?”短暫猶豫后，何延芬再次握緊了輸氧管。

就在她淚水盈盈，一咬牙準備拔掉輸氧管的瞬間，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梁華竟然慢慢伸出了一根手指。是幻象還是真實?何延芬擦了擦眼睛，沒錯，她又清晰地看到女兒伸出了第二根手指，接著是第三根。

無窮無盡的幸福的淚水瞬間涌出。“那一刻，我感覺自己死了23天的快樂全部回歸了。”采訪中，何延芬說到此處，笑了。

4凄美放棄:女兒，在有限的生命里盡情快樂吧

女兒蘇醒了，被何延芬接回家中。由于失去了行動能力，所謂的蘇醒也不過是可以小幅度挪動雙手、左右挪動頭部，再就是模糊地喊“爸爸媽媽”。

“對一個15歲的女孩來說，這不是她該過的生活啊!”三個月后，梁華在何延芬鼓勵下，經過無數次跌倒，爬起，爬起，跌倒，終于顫巍巍地站在床前時，何延芬又有了新計劃。

從那天起，無論是冰凍三尺，還是炎炎烈日，每日凌晨四五點，何延芬就攙扶著女兒出門了，直至晚上才返家。出門的目的是為了走路———走累了，就在路邊歇歇;餓了，就隨便找個地方吃飯。

即使攙著，梁華也走不穩。每當梁華快摔倒時，何延芬就趕緊把腿墊在她身下，這樣梁華就不至于摔壞。而梁華每摔倒一回，何延芬就可能腿部骨折，或胳膊脫臼一回。

1996年5月，當梁華可以慢慢獨立行走時，何延芬腳趾骨折、腰部軟組織挫傷、胳膊脫臼竟然多達27次。

“何大夫，你得給梁華找個事，不然會憋出毛病的。”鄰居得知梁華奇跡般地恢復行走功能后，好心建議道。

不久，何延芬在附近給梁華報了個電腦培訓班。但半個月后，因為梁華學學忘忘，無法完成課程，何延芬只得放棄。她又帶著女兒來到殘疾人就業市場，可沒有一家單位肯用梁華。

學技能無功而返，找工作碰壁而歸，梁華意識到了什么，再不愿出門了。何延芬焦急萬分:怎么才能讓女兒感到自己依然有價值?

琢磨很久，何延芬想出了一個妙招兒。她將梁華帶到醫院，讓她成了一名“編外護士”，每天的工作就是觀察病人輸液，等藥液輸完及時去叫護士更換。可好景不長，一個月后，因身體不適，梁華再次躺到了床上。

梁華在鄭州一家權威醫院接受了全面檢查。結果讓何延芬再度落淚:病情加重，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女兒的生命隨時可能終結，為何還要讓她接受治療，承受無謂的痛苦?為什么不讓她在有限的日子里盡情快樂?”第一次，何延芬有了放棄治療的念頭。

1996年8月初一個晚上，下班回家的何延芬發現，丈夫在廚房忙著做飯，女兒正目不轉睛看電視。梁華試探地問:“媽媽，帶我去旅游好嗎?珠海，好漂亮。”“旅游?”何延芬一怔:品山水、賞靈秀，這不就是我想要給孩子尋找的快樂嗎?“好!”一把攬過女兒，何延芬眼角濕潤了———可憐的女兒還不知自己的病意味著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何延芬就趕到醫院，辭職。經過和丈夫一夜的溝通，盡管艱難，但她知道，對女兒來說這決定意義非凡:放棄治療，一起去旅行，一起向著生命的終點出發。

4母愛的疼痛:孩子，媽媽陪你一路向天堂

“放棄治療不等于放棄一切，我要讓孩子快樂起來!”1996年10月的一天，何延芬一手提著尿盆、一手攙著羸弱的女兒，踏上了開往珠海的火車。

在珠海的七天里，梁華忘記了病痛，因為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全和快樂有關。而身邊的媽媽似乎也無比雀躍:華華，你看大海，多藍啊!你看海鷗，多美啊……

何延芬是快樂的?不，只有她知道，這快樂是虛弱的———女兒是來尋找快樂的，她能做的就是讓女兒全身心沉浸其中。

1997年4月，母女倆再次出征黃山。來到黃山腳下，何延芬作難了:蜿蜒的石階看不到盡頭、接近60度的坡度、不足50公斤的自己、將近70公斤的女兒……這是怎樣艱辛的征途?梁華也猶豫了:“要不別上去了，反正也到黃山看過了。”“不，哪怕是爬，媽媽也要帶你看到山頂那棵迎客松。”何延芬握緊了女兒的手。

走三步，便要坐下來喘喘氣，母女倆依偎著打氣。實在走不動了，何延芬就背起女兒，依著山石往上挪;險要處，何延芬手腳并用伏在石階上爬。

身邊一位游客停下來，又一位游客停了下來……得知這是一位母親要完成身患重病的女兒的愿望后，有二十二位陌生人加入了一個特殊的團隊———他們自發地三人分成一組，左右抬著，身后托著，輪換著將何延芬母女一直送到山頂。下山時，二十二位不愿離去的游客再次架起了梁華:姑娘，我們幫你……

黃山之后是延安，延安之后是上海，然后是天池、西雙版納、蒙古草原、井岡山、嘉峪關、格爾木盆地……一路歡笑，一路淚水。走到何時?何延芬不知道，她知道的是，女兒離死亡越來越近，自己的疼痛越來越徹骨。

“媽媽，我們去西藏好不好?”2007年9月，母女倆旅行至敦煌，梁華無意中在車站看到有通往西藏的汽車，興奮地提出又一個要求。

何延芬猶豫了:西藏高海拔，極度缺氧，女兒怎么能適應?可看到女兒一臉期盼之情，她不忍拒絕了:醫院診斷說女兒最多撐兩年，如今十多年過去了，還有什么好顧慮的?去!

登車前，何延芬特意買來兩大袋氧氣。最初，母女倆一切如常，可當車來到拉薩的前站沱沱河，令人窒息的感覺突然襲來，梁華和何延芬同時出現嘔吐、頭痛等劇烈反應。

“馬上吸氧!”司機沖她們喊。何延芬掙扎著將一袋氧氣的氣管插進女兒鼻孔，自己卻舍不得打開另一袋氧氣。她的高原反應持續了四個小時，車才到了拉薩車站。何延芬挺著暈眩，將女兒背下汽車，然后走到布達拉宮前，虔誠地跪下。

從不信佛的她求佛說:“我是醫生卻救不了女兒，請佛責罰;佛啊，我愿意用一切來換取女兒的快樂。”

從西藏歸來，梁華的病情又一次出現反復。何延芬的心顫抖著，她知道，死神真的要來了!

但死神也不能阻擋尋找快樂的腳步。

4母愛的承諾:孩子別怕，死亡一天沒到你就得快樂一天

2009年5月16日，又一次出行歸來感覺身體不適后，梁華給媽媽寫下了一段話。

這段話依舊和死亡有關，不同的是，字里行間充滿平靜:“媽媽，我寧愿死在旅游的路上，也不愿躺在病床上。我死后，請把我的眼角膜捐獻給那些需要光明的人。”

依舊震撼，依舊感到刻骨的疼痛，但這一次，何延芬沒有躲避死亡的話題。她知道，到了該和女兒說明一切的時候了。

于是，媽媽平靜地訴說，女兒平靜地傾聽，父親在一旁默默無語。一個原本沉重的話題竟如此輕松地攤開了。媽媽說完了，女兒哭了:“謝謝你，媽媽，這15年的快樂是您給我的又一次生命歷程，就算到了天堂，我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兒。”

媽媽哭了:“華華，盡管事實證明當初放棄治療是正確的，可我還是要向你說聲對不起，請原諒一個媽媽的無能為力。”

父親哭了。這個15年來幾乎完全淡出女兒視野的男人，其內心的苦痛并不亞于妻子。不同的是，他是男人，不可以表現出懦弱;不同的是，他要在工作之余每天交錯地打多份臨時工，只有這樣，妻子女兒才能有足夠的費用出行。

“孩子，別怕，死亡一天沒到，你就得快樂一天。你的決定我們支持，而且也會像你那樣捐出眼角膜。”何延芬夫婦說完，在女兒那段簡單的文字后莊重地簽下了名字。

2009年12月12日下午，筆者趕赴焦作，見到了這位偉大的母親。

提到15年來帶孩子外出旅游的感受時，她再度哽咽。“15年啊，這是一種慘絕人寰的折磨。在這樣的痛苦中之所以能堅持下來，還是因為我是一位母親———只要女兒快樂，什么樣的苦難我都愿意承受。”說完，她再也無法控制情緒，扭轉身軀，眼望窗外，淚水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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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由本文作者提供編輯趙瑩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