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細雨如織錦垂自天幕,蜿蜓而下的,是雨水,也是歷史的時間和滄桑。每個人的靈魂,都在歷史的長河中蕩滌,以期洗去世間萬千塵埃,以清朗的姿態(tài),還回一世清白。
而他們,是歷史長河兩岸的行道樹,以樹的姿態(tài)超脫于歷史之上。或以木犀的飽滿,或以橡樹的堅毅,或以菩提的神性,或以楓的成熟,或以松的沉穩(wěn),或以白千層的傷而不痛超脫歷史,無愧地面對千年仰望。
我以手指觸撫他——木犀那飽滿的姿態(tài),“其紋如圭,其理如犀”。我看見韓愈如木犀般的背影自歷史中的簾幕中漸漸清晰。發(fā)配潮州,愛女夭折,可他竟是在長長的苦難和等待中有了最完美的姿態(tài),如木犀般清醇銳利。他在潮州興教育,修水利,以至潮州的一片山水竟都姓了韓!最美的姿態(tài),不在于文如潮水的噴薄恣意,而在于他在潮州的操勞政事的背影。先生沐雨而立,一站就是千年。潮州山水,見證了先生最完滿的姿態(tài)。
我以目光凝視它,這是一座受盡屈辱也受盡仰望的碑,如橡樹般站立于亙古的歷史。我看見喬治·桑從歷史的書簡中走出,優(yōu)雅而高貴。她是法國19世紀文學的月亮,孤冷而充滿希望。生于一個性別受歧視的時代,是她的悲哀,也是她輝煌的起點。幾十年堅毅的姿態(tài),將“喬治·桑沙龍”端上法國最上流的舞臺。李斯特、雨果、福樓拜……這些輝映世界的名字,心甘情愿地以自己襯托她的威儀,她的高貴。只因,她是法國的月亮,是屹立的、堪與男子并肩平分秋色的橡樹,以堅毅的姿態(tài)。而這種堅毅,使法國同儕愿為她的姿態(tài)讓路。
我以心靈感召他,菩提樹下拈花微笑的漢子。他是巴赫,一個神性而光輝的人。《圣經》中說:“你將生命的道路指示于我,你的前面有滿足的喜悅,你的右手有永遠的福祉。”在我看來,這些字便是為他而鐫刻。他是指路的人,是福祉的右手。他以神性的姿態(tài)站在歷史長河岸邊,仁慈而不可仰視。他的《馬太受難曲》在柏林上演時,沒有鮮花和掌聲,卻讓人看到了上帝的存在,而上帝,正經由巴赫的拈花微笑般的姿態(tài)化為永恒。
我可以繼續(xù)尋找,那些樹,那些姿態(tài),那些名字。拉斐爾以他明亮優(yōu)美的畫作超脫歷史,如楓樹般的成熟姿態(tài)輝映世間;拉賓一句“我曾飽經滄桑地沉默”道盡他的善良與高貴,他如松一般的沉穩(wěn)姿態(tài)讓他超脫歷史;沈從文先生文革下放,遇到黃永玉先生時,一句“愿從容”讓我們看到他如白千層一般傷而不痛、堅忍無言的姿態(tài)。
那些人,那些樹,那些姿態(tài),立于歷史岸邊,悲憫地看著歷史沉浮。他們以樹的姿態(tài)超脫歷史,又在歷史中留下自己的姿態(tài)。
我看著那些或剛毅或溫柔,或堅忍或神性的姿態(tài),我想,我終于可以明白,一個對生命完全負責的人,會有如樹一般的姿態(tài),而這,也是最美的姿態(tài)。
是的,那些對生命完全負責的人,如樹一般,以最美的姿態(tài)來超脫歷史。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超脫,可我愿對生命負責,愿堅持,愿等待,愿受洗禮,愿受點化,也許有一天,我也會有如樹一般最美麗的姿態(tài),亭亭凈植,不蔓不枝。
評點洪方煜
從現實走進歷史,借歷史窺測姿態(tài),再從歷史走出,回到現實,文章角度獨特,行文大氣,結構嚴謹。寫作上,作者以樹為發(fā)端,以木犀飽滿的姿態(tài)喻韓愈,以橡樹堅毅的姿態(tài)喻喬治·桑,以菩提樹拈花微笑般的姿態(tài)喻巴赫,以楓樹般的成熟姿態(tài)喻拉斐爾,以松一般的沉穩(wěn)姿態(tài)喻拉賓,以白千層一般傷而不痛、堅忍無言的姿態(tài)喻沈從文,意象新穎,象喻之間聯(lián)系精致妥帖。行文上,作者由樹到人,由分到總,最后由姿態(tài)引出最美,由人到“我”,層層推進,很好地突出了主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