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討得一句“對不起”,她從上海市衛生局一直找到國家衛生部,并最終以人格尊嚴權受侵害為由,將博導院長推上了被告席。
生女喜憂并至
劉健是安徽金寨縣人,今年34歲。富有闖勁的她,和丈夫張偉東一起,在上海市閔行區開了一家物流公司。
2009年,劉健懷孕了,懷的還是雙胞胎。7月,她去了上海交通大學附屬國際和平婦幼保健院(以下簡稱和平醫院)做產檢。這是一家三甲醫院,在上海乃至全國名氣都很大。
做完檢查,醫生一臉凝重地說:“你尿蛋白和血壓都偏高,對胎兒不利,建議盡快剖腹產。”當時孩子的平均體重不足1.5公斤,離預產期還有七十天,擔心早產兒體質有問題,劉健跟丈夫沒同意,決定先住院觀察。
一個月后,醫生再次提出剖腹產。張偉東見醫生表情嚴肅,再看看妻子整個瘦了一圈,最終在手術單上簽了字。
當天中午,劉健生下一對雙胞胎女兒。見孩子健康評分均為滿分十分,她才松了口氣,高興地為她們取名大霖、小霖。為節省醫藥費,劉健決定回家休養,把孩子留在醫院觀察。
二十天后,醫院突然打來電話說:“你的小女兒發生感染!”劉健拉著丈夫就往醫院奔。隔著玻璃,她遠遠看著兩個孩子,大霖白白胖胖,一旁的小霖看上去瘦多了。
劉健心如刀割,問醫生孩子得了什么病,得到的答復卻模棱兩可。幾天后,小霖出現敗血癥癥狀,情況危急,醫院建議轉院。劉健連夜將孩子轉至上海復旦大學兒科醫院。醫生檢查后,嘆息道:“這孩子肝功能損害嚴重,具體什么原因導致的說不清楚。”后來,劉健從一位醫護人員口中得知,孩子的病跟長時間注射靜脈營養有關。
孩子出生時還健健康康,為何在醫院待了些天會病得這么重?劉健覺得醫院必須給個說法。
10月11日,劉健抱著已出院的大霖來到和平醫院,幾經周折,終于見到了該院某院長周游(化名)。周游48歲,博士、博士生導師、中華醫學會婦科腫瘤分會常委、上海醫學會婦產科分會副主任委員,曾發表過多篇論文專著。
劉健打量了一下對方,中等個子,很儒雅。周游仔細詢問了事情緣由,承諾道:“如果是醫院的責任,我們絕不推卸。”這話讓劉健感到一陣溫暖,覺得孩子有救了。沒想到,劉健在家等了好幾天,醫院方面始終沒回應。她只得再次找上門去,這回卻吃了閉門羹。
劉健又去了上海復旦大學附屬兒科醫院,護士告訴她,小霖情況很不好。劉健的心似乎被硬生生撕開了。為了給孩子治病,她花光了全部積蓄,還借了幾萬元錢,再不想辦法孩子就要停藥了。
無奈,劉健只得守在和平醫院大門口,希望能攔住醫院某位領導,救救她的孩子。可醫院方面一直沒有給出合理的說法。
屢次上訪只為一句“對不起”
2009年11月11日,兩個孩子滿一百天。一大早,劉健就去醫院看了小霖。見孩子奄奄一息地躺著,她自責不已:當初不同意剖腹產,是否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晚上,劉健和丈夫商量救孩子的辦法。張偉東也急,卻沒主意。見丈夫“窩囊”,劉健氣了,為這事兩人第一次紅了眼。
劉健有種說不出的憋悶,越想越傷心,她拿起手機,賭氣給周游發了條短信:“我和老公已經決定放棄孩子,孩子任憑你們處置,我們很快離開上海,就把她留在美麗的大上海吧……”三分鐘后,對方回了信息:“你媽X!”劉健愣住了,她只是一時泄憤,并不是真的要把孩子留下,誰想到對方出口傷人?
她趕緊撥打對方手機,打了好幾次對方都沒接,她又發去短信:“我們都是父母生養的,你說這話是不是太不厚道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對方也沒回音。
劉健在椅子上坐了一夜,從小到大,她什么苦都可以吃,可就是不能被人指著鼻子罵。記得小時候,父親總跟她說:“人這一輩子,就要活得硬氣。”
之后,劉健瘋了一樣天天往醫院跑,目的只有一個:周游必須當面道歉。可惜連對方的面都見不到。
12月初,劉健又給周游發短信,稱要把短信的事傳到網上去。很快,周游回了信:“真對不起,短信是我妻子發的,她誤會了你短信的內容,以為我背著她在外面惹了事,真不好意思。”這個解釋劉健不能接受,如果真是這樣,對方為什么不在第一時間出來解釋,而要拖這么長時間?為什么避而不見?
沒過幾天,和平醫院的某位領導拎著四罐奶粉來到劉健家,說和道:“你誤會周院長了,短信真不是他發的,孩子的事醫院一定幫著解決。”劉健覺得醫院在搞拖延戰術。她希望周游來說聲對不起,但等了好幾天也沒消息。憋了窩囊氣,劉健覺得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
三天后,她來到上海市衛生局反映此事,對方也給了回復,責令和平醫院調查此事。可周游的理由始終只有一個:短信是他妻子發的。劉健雖沒多少文化,可她知道一個理,不管你是高官顯貴還是平民百姓,犯下錯誤,就要勇于承擔。她對丈夫說:“上海不行,我就去北京。”
張偉東既要忙著公司,還要照顧孩子,精力實在跟不上,便說:“別人的胳膊都比咱大腿粗,小霖還在醫院躺著,等錢救命,較真這事有用嗎?”劉健生氣地瞪了丈夫一眼:“孩子我要救,‘對不起’我也要討。”
第二天,劉健抱著大霖就踏上了去北京的列車。車上又悶又熱,孩子一直鬧著。摟著孩子,頂著別人的白眼,劉健極力不讓自己掉淚。凌晨,大霖終于睡了,劉健思緒萬千,像丈夫說的那樣,千辛萬苦北上值得嗎?可沒人能回答她。
到北京后,劉健找旅館住了下來,開始向衛生部反映情況。經過一番努力,衛生部下達了批復指示。劉健覺得,這回一定能聽到“對不起”,于是回了上海。
如此“找事”值不值?
但劉健失望了,她依然沒聽到對她很重要的“對不起”。
實在沒辦法,劉健把遭遇寫了下來,放到一些知名網站上。劉健說:“小人物也有做人的尊嚴,我無法做到被人踩了還無動于衷,我就不信,他說一句‘對不起’會有多難。”
帖子發出后,點擊量迅速過萬。有網友支招:“真不行就走法律途徑。”
2010年1月6日,劉健以人格尊嚴權受到侵害為由,將周游告上了上海市徐匯區人民法院,請求法院判令:1、被告周游書面公開賠禮道歉;2、賠償精神撫慰金及其他費用共7萬元。
3月1日,劉健跟丈夫又吵了起來,張偉東的意思是“沒必要把事鬧這么大,孩子的命還握在對方手里”。可劉健覺得這事不解決,一輩子都會杵著根刺。
第二天中午,劉健從外面回來,家里很安靜,桌上放著一張紙條,是丈夫寫的:“我走了,這個家你自己看著辦吧!”劉健想不明白,丈夫為什么就不明白她的心情。
丈夫走后,劉健要照顧兩個孩子,還要為小霖的醫藥費發愁,只能苦苦撐著。一天中午,她突然接到丈夫打來的電話,說要離婚。掛斷電話,劉健緊緊摟著兩個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因為討說法的事離婚她不后悔,可想起和丈夫恩愛的種種,她禁不住淚流滿面。
4月6日,劉健終于盼來法院開庭的日子。周游沒出庭,代理人解釋道:“周游手上病人太多,實在走不開。”
在庭上,曹采峰律師說:“不論與患者發生什么樣的糾紛,都不該用這樣的語言侮辱患者,并且是在對方遭受女兒瀕臨死亡的這種打擊下,對人的傷害太深。”
鄰居茹某證實了這一點:“自從遇到這事,我幾乎沒見她笑過。”李某是劉健雇用的工人,他說:“事發后,劉健整天在外跑,現在公司生意很差。”
周游的代理人辯稱“周游妻子產生了誤會,才發了不文明短信”,代表周游表示歉意。“我不接受代理人的道歉,有勇氣發出短信,就要有勇氣承擔。”劉健堅決要求周游書面道歉。
法庭沒有當庭宣判。曹采峰接受記者采訪時說,這個官司并不復雜,侵權事實沒有多少爭議,如果劉健不接受調解,法院一般會判被告道歉,關鍵是賠償數額,雙方分歧較大,要由法院酌情裁定。
事后,記者問劉健:“因為短信的事,你跟丈夫鬧翻了,后悔嗎?”劉健沉默了許久才說:“人活著,總要有點精神氣,孩子他爸會理解的。”可說這話時,她并不太自信。
為了一句不能當飯吃的“對不起”,把日子折騰苦了,把家折騰沒了。不少人認為劉健過于執著,太不智慧;也有很多人為劉健叫好,認為這個社會缺的不是智商,是操守和德行,這事就該較真。看似簡單的案件,卻引發諸多爭議,也許對每個人來說其中的意味都不同。
2010年9月,上海市徐匯區法院一審判處被告賠償劉健3000元,劉健不服,向上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目前此案正在二審中。
(周游為化名。本文拒絕任何形式的轉載、摘錄。)
(編輯趙瑩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