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從小酷愛樂器,可惜家貧,不能得閑錢購買。初中時,為購買一把二胡,曾每天放學后從烏江岸邊背河沙至半山的縣委招待所工地,山高路陡,人小力薄,一周才背滿一立方,得人民幣7元,剛好夠買一把6元8毛錢的二胡。剩兩毛,8分錢買一塊松香,一毛二分錢去面館吃了一碗面,算是對辛苦一周的自己的犒賞。有了琴,便四處拜師求藝,惜邊遠山區,教我者亦只粗通皮毛,不能精通。那時便有一個夢想,將來長大了,成家了,有孩子了,一定要讓他學一樣器樂,請名師教之,務求精通,以圓我夢。
兒子在我的期盼中出生了,取小名為“微微”。未曾教說話,先以兒歌渲染。早上兒子醒來,將其抱入熱水中,輕輕地洗,柔柔地唱:
山青水秀太陽高,好呀么好風飄。
微微兒,起得早,要洗個熱水澡。
洗完了熱水澡,高興得咯咯笑。
講衛生,身體好,真是個乖寶寶!
友人有吹簫者,趕緊抱兒子近旁聽之,告訴兒子:伯伯,吹簫。繼而唱道:
一根紫竹直苗苗,送給微微做管簫。
簫兒對正口,口兒對正簫,
簫中吹出時新調。
微微兒啊,嗚哇嗚哇學會了。
看來熏陶沒有白費,兒子從小對音樂就有一種敏銳的感受能力。兩歲時,我想把兒子送進羅湖區托幼中心。園長嫌他小,不收。說只收3歲以上幼兒。我說:他個頭跟3歲幼兒差不多了。園長說:個頭有了,這兒(指自己的腦袋)還沒有達到3歲的水平啊。我說:我兒子很聰明的,不信您考考。園長就考他:你幾歲了?回答:兩歲。你是男孩還是女孩?回答:是女孩。園長說:你看,我說不行嘛。我說:園長,您用的是選擇問,小孩一般都會把后一個詞作為答案。您要是這樣問他肯定不會答錯——你是女孩還是男孩?他就會回答是男孩。園長笑著搖頭。我急了,說:他會唱《包青天》,您見過兩歲的孩子會唱《包青天》嗎?園長吃驚,是嗎?那唱來聽聽。
兒子小胸脯一挺,雄赳赳氣昂昂地唱道:
開封有個包青天,鐵面無私辨忠奸。
江湖豪杰來相助,王朝馬漢在身邊。
……
唱得園長眉開眼笑,連聲叫好。就把他收下了。
一天兒子從幼兒園回家,邊玩積木邊唱: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我一聽就聽出來了,他唱的是幼兒園幼兒體操的旋律,除了不會用哆來咪發嗦拉西的唱名外,節奏音準絲毫不差。我叫妻來聽,妻說:這個崽,有音樂天賦。等他大一點讓他學一門樂器吧,否則,浪費材料了。
一、先學鋼琴,山窮水復疑無路
學什么樂器呢?二胡?小提琴?我教?我自己都是半桶水。不行,得請名師教。民族樂器太單調,需要伴奏。正在我為選擇什么樂器拿不定主意時,一天晚上,電視里正在播放鋼琴獨奏音樂會。兒子邊聽邊在床沿上模仿著彈奏,十個指頭上下翻飛。對啊,就學鋼琴!鋼琴是樂器之王,不需要別的樂器伴奏。
說學就學,首先給兒子選購一臺珠江牌鋼琴。然后請老師來教,先師從C中學的W老師。按W老師的要求買好教材,都是入門級的,有小湯姆遜、大湯姆遜等。學校有很多教師子弟跟他學鋼琴,反映他教是教得好,就是有點缺少耐心。但我感覺他對我兒子還行,有一個曲子叫《月亮下的琴弦》,兒子彈得很熱烈,W老師要求兒子:輕一點,再輕一點。他循循善誘,你想哈,這是月亮下的琴弦,月亮什么時候才有?晚上。白天有沒有月亮?卻不料兒子回答道:有!W一愣,可不是么?下弦月早上還掛在天上呢。W放聲大笑起來,腰都笑彎了。師從W的一年里,W教的全是童趣盎然的曲目,優美而動聽,兒子對鋼琴的興趣與日俱增。
可惜沒學多久,就換老師了,本不打算換。但是很多家長都說,W光教鋼琴,不讓孩子考級的。不考級就沒有目標,孩子進步就緩慢。個別家長還說,不考級就是偷懶,是不負責任等等。左說右說,我們就動搖了,換成一個專門教孩子考級的鋼琴教師。繼任鋼琴教師有兩個不同特征:1.學費比W老師貴;2.W老師是先學后交費,他是先交費后學,而且一交就是10次。妻說,人不識貨錢識貨,他敢要高價,說不定水平就高呢。
這一換就成了兒子的噩夢,繼任鋼琴教師完全是為考級而考級,考級以外的曲目一概不教。兒子剛剛形成的柔軟優美的手型不見了,新老師說那種手型是錯誤的,換成了十分僵硬的手型。我對鍵盤樂器基本上是門外漢,只好信任他。一年以后兒子首次參加考級,考四級,居然順利通過了。考級過關增加了我們對鋼琴教師的信任,也增加了鋼琴教師的知名度,因為全校教師都知道我兒子是個調皮鬼,連調皮鬼都教好了,還有誰他教不好?于是他的弟子呼啦一下又增加了好幾個。
接下來三年,分別過了五級、六級,但是都過得很勉強,各項指標的評語都是尚可,個別項目甚至是較差。這里頭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五級以后的曲子教師不能示范演奏。不能示范演奏怎么能教學生?這個疑惑剛剛在腦海里出現,報上正好有一篇人物專訪,深圳藝校著名鋼琴教育家D教授說,他的手指沒有他的學生跑得快。言下之意就是那些高難度曲目他只能口頭指導了,并將自己與長跑教練類比,教練可以培養出世界冠軍,但是他絕對跑不贏自己的高徒。于是對鋼琴教師不能示范演奏視為理所當然。繼續讓他教七級,結果連教兩年,翻來覆去彈兩首曲子,都沒有通過,評委的評語是:不規范,基礎太差。
要命的是兒子對學習鋼琴越來越沒有興趣,鋼琴教師一走,他就不再彈琴,親切提醒,不理會;嚴正指出,還是不理;硬是要提高嗓門了,他才不情愿地坐上去,胡亂地彈兩把。鋼琴教師的脾氣也不太好,每次都要冷嘲熱諷兒子:“你這么不認真,將來只好去撿破爛”。或曰:“如果將來有人問起你鋼琴是跟誰學的,你千萬不要說是跟我學的哈,我丟不起這個臉。”
一天兒子流著淚對我說:“爸爸,我不想學鋼琴了,我跟你學二胡好不好?”我說:“兒子,爸爸的二胡是業余的,不規范。爸爸沒有能力將你提升到一個較高的層次。你還是跟著鋼琴老師學吧。他是專業的。”兒子說:“他老罵我。”我說:“那是對你嚴格要求。”兒子便不再說什么了。
一天,某同事告訴我,她和我兒子聊天,問:“學鋼琴是不是很好玩呀?”兒子回答:“不好玩。苦得很啊。”問:“怎么個苦法啊?”兒子說:“跟喝海水一樣苦啊。”我聽了心里沉甸甸的。
慢慢地,繼任鋼琴教師的老底被眾家長們揭開了,他根本就不是鋼琴專業畢業的,學的是師范類的音樂教育。他的鋼琴水平也就是個業余水平,而且脾氣不好,諷刺挖苦孩子是出了名的。于是,在接下來一次教兒子彈琴,再次冷嘲熱諷的時候,妻終于忍不住了。告訴他以后不用再來了。
兒子從一年級就開始師從這位鋼琴教師,一直到小學畢業,耗盡了整整六年課余時光。不僅越學越沒興趣,學習成績也一直在班上墊底。
二、轉習竹笛,柳暗花明又一村
轉眼到了2006年春,好友、著名笛子演奏家徐昌茂退出中學語文教學第一線,時間比原來寬裕了,打算帶一批弟子。打電話給我:“老楊啊,叫你兒子來跟我學葫蘆絲吧。”我說:“算了吧,我兒子不是學器樂的料。”老徐說:“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天資聰穎,怎么不是學器樂的料?”老徐鄭重地說,“我免費教他。你要是不讓他來,將來你要后悔一輩子。”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就把兒子交給他吧。
兒子跟老徐學葫蘆絲,我沒像以前學鋼琴那樣關注。他愛學就學,不愛學拉倒。卻不料兒子師從老徐后,簡直像換了一個人,對葫蘆絲愛不釋手。早也練,晚也吹。原來老徐準備了365頂高帽子,每天送他一頂:今天是葫蘆絲王子,有王者之氣;明天是未來之星,星光閃耀。但忽悠歸忽悠,一招一式絲毫不能馬虎。手型不對,糾正,還是不對,再糾。“哎——現在好多了嘛”——最后還是鼓勵。兒子得到了鼓舞,進步神速,韻味、風格盡得老徐真傳。還是當初那位同事發現了兒子的變化,忍不住問:“原先你學鋼琴那么不情愿,現在為什么喜歡學葫蘆絲呢”?兒子答:“鋼琴太笨重,搬不動。葫蘆絲很輕巧,可以拿在手里。將來我長大了,如果找不到工作,我就在路邊擺一個飯碗,站在路邊吹葫蘆絲,人們從我面前走過,就會丟一塊錢在碗里。”同事告訴我:你兒子學葫蘆絲是為了將來乞討方便呢。我苦笑道:也算有個目標吧,有目標就會努力。
當年5月,中國民族管弦樂學會在北京舉辦“首屆葫蘆絲邀請賽”,老徐讓兒子報名參加,老徐所有的弟子全參加。初賽每人交一個光盤,將自己的參賽曲目錄制在上面,郵寄到北京組委會。居然全部取得復賽資格。
8月,老徐帶領眾弟子先期赴京,我帶兒子最后一個趕到。老徐說,你怎么才來?我實話實說:“老徐,我兒子嘛我知道,根本就不是參賽的料。我帶兒子來就是來捧你的場的。”從來沒有對我發過火的老徐那天發火了,“我要你捧什么場?捧我場的人多得排隊都排不過來。你要是這樣想你就把兒子帶回去”。我的想法果然是錯的,我們住在國務院第二招待所那些日子里,每天前來捧老徐的場的人果然多如過江之鯽,而且來者都身名顯赫,都是當代中國民族管樂界出類拔萃的人物甚至是泰山北斗,比如中國民族管弦樂學會會長于天佑教授。有一天一個教授模樣的人來訪,問:全國著名的笛子演奏家徐昌茂先生住哪間房?事后才知道,他是中國葫蘆絲巴烏學會副會長劉同考先生。
在北京,我才一一認識老徐的其余弟子及其家長。孩子們從小學,三年級到高一不等,雖然年齡有差異,但是有一點卻是相同的,那就是自信。國二招的總經理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子,看見孩子們都吹葫蘆絲,于是就在餐廳播放葫蘆絲音樂。孩子們開始覺得很親切,但是聽著聽著,他們就發現問題了。當播放葫蘆絲名曲《多情的巴烏》時,劉禹辰小朋友(四年級學生)赴京參賽曲目恰好是《多情的巴烏》,只見她專注地聽完,撇撇嘴說:還沒有我吹得好。賽前,老徐請于天佑教授一一指導眾弟子,于教授欣然應允,對每個孩子進行逐個點評,最后才點評我的兒子,說他吹得最好。認為老徐弟子的整體實力已經超過了葫蘆絲之鄉的云南隊和江南絲竹之鄉的江浙隊。
也是在賽前陪兒子練習的時候,我才發現兒子對每一個樂句、每一處細節處理得是那樣的近乎完美。復賽時,兒子以一曲《竹林深處》暫列實力最強的少年組第三名;決賽時,兒子的參賽曲目是當年難度最大的《牧歌》,引子是深情委婉的蒙古長調,像馬頭琴音在草原上流淌,藍藍的天空,翠綠的草原,雪白的羊群仿佛一幅幅圖畫出現在眼前。如歌的行板之后,是萬馬奔騰的場景,兒子把每一個吐音都交代得清清楚楚,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隨著樂曲的展開,兒子的技巧也在不停地變幻,贈、顫、垛、打、滑,嫻熟地交錯使用,把整首樂曲演繹得美輪美奐。當兒子把最后一個音符飄向遙遠的天際,評委徹底被征服了,當場給出了本組最高分。兒子用完美的演奏,奪得少年組決賽第一名。并以總分第一的成績榮獲“北京首屆葫蘆絲邀請賽金獎”。
那次邀請賽,徐昌茂率包括我兒子在內的弟子8人赴京參賽,共奪得5金2銀2銅,(大賽共設14枚金獎,徐昌茂自己也奪得成年組金獎),轟動了京城。深圳各大媒體競相報道,“徐家軍”名號從此叫響。
回深圳后,兒子所在的學校在新學期開學的第一天為他隆重頒獎,校長表揚他為深圳爭了光,為學校爭了光。號召全校學生向他學習。會后,班主任趁機對他因勢利導,指出他學習成績不佳不是智商問題,是情商問題,是畏難情緒作怪,是自信心不足。如果是智商問題,怎么可能在北京戰勝如林高手,勇奪第一?自此,兒子重拾自信,學習成績一步一步地趕上來,他最頭疼的數學該學期末竟然考了個全班第一。
又四年過去了,兒子在徐昌茂老師的嚴格要求和精心指導下,竹笛早已過了十級,并在09年元月南京竹笛大賽和8月的香港國際竹笛大賽中,兩次奪得少年組金獎。如今,兒子學習的是十級后的曲子,無論難度有多大,老徐都是一一示范演奏。他說:教人學器樂,自己不能示范演奏,那算什么教師?老徐教學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每個孩子學的曲目都不一樣,但是只要教了其中一個孩子,其余孩子不久都能學會。如在首屆葫蘆絲邀請賽聯歡會上,大賽組委會邀請徐昌茂眾弟子齊奏《竹樓情歌》,居然眾弟子都會演奏。身在現場的我,不由得想起《學記》中的一句話來:“善歌者使人繼其聲,善教者使人繼其志”。自學能力的形成使得孩子們主動學會了很多曲目。例如我在車上播放樂曲,其中有一首竹笛獨奏曲《撥弦波爾卡》,兒子兩天就學會了。演奏給老徐聽,老徐忍不住贊嘆:“真是個了不起的小混賬”!
四年來,老徐的弟子們走南闖北,摘金奪銀,勢如破竹。媒體紛紛以“‘徐家軍’刮起奪金旋風”、“橫掃千金如卷席”加以報道。和我兒子一樣,老徐的其余弟子無不躊躇滿志,心態陽光,技藝精良,學業優良。
如今,兒子已進入高三,笛藝和文化課都漸入佳境。我想,不管他將來入讀什么學校,從事何種職業,學琴的經歷都會成為他人生中寶貴財富:法乎其上,則得其中;法乎其中,則得其下。只有不斷地追求卓越,永不停步,才能達到光輝的頂點。
(作者單位:深圳羅湖區教育局)
本欄責任編輯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