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高三語文教師的一周

1月10日星期一陰冷

上周拿到了“一診”試卷，我教的文理兩個班位列中間。今天早上朝會上，校長說了“高三形勢嚴峻”，說“存在學生松懈，部分教師也出現(xiàn)懈怠的現(xiàn)象，要加強管理”。我疑心他說的教師是指我，上周早讀我從家里趕到教室時，遲了近十分鐘，而學生告訴我行政值周已經(jīng)檢查過了。

他們排高三教師的時候，起初并不想用我，因為我要考研，怕我精力分散而影響教學效果。但我教的第一屆高三效果不算差，且這屆是我從高一一直教上來的，這幾期的考試評比名次并沒有拖后腿。下午的年級組會上，肯定是圍繞高三診斷考試后教管方面作文章。

今天上午的語文課，我評講了試卷的一部分。那應用文改錯的“啟示”應為“啟事”，已經(jīng)說過多次，也練習過，但還是有些學生丟分。名言錦句題，考后學生問我，有一句我也不知道，雖然為了對付考試，我收集了幾百條，要學生背了不少，但還是防不勝防。

1月11日星期二小雨

今天早上趕到教室的時候是6點35分，校長大人正在教室后門瞅。

我從前門進教室，他是看到了的，我想雖然我僅僅是早讀遲幾分鐘，但按學校制度，上課遲兩分鐘進教室，就要算遲到，要扣錢的。但早讀不是正課，去輔導早自習一分錢沒有，別的學校還有油條豆?jié){，這里什么也沒有。

昨天年級會上講的果然是我預測的那些內(nèi)容:照例由年級組長把全市各級各類學校在這次診斷考試的情況作一通報，著重把我校各科的平均分、最高分、優(yōu)生率、入圍率等作同比、環(huán)比、縱比、橫比。語文這科照理差距不大，校與校、班與班的平均分如果達兩分的差距，那就是懸殊了。我看了一下，我的班與市一中的平均分相差還不到一分，當然，人家的優(yōu)生就比我們多得多。不過，相較我校其他各科，我的班在這次診斷考試中，名次還算靠前的。但我很清楚，自己其實沒有什么功勞，語文主要是靠學生自己，或者靠初中、小學老師奠定的基礎以及學生的課外閱讀。

根據(jù)校長下的“我校高三診斷考試形勢不容樂觀”的指示精神，高三教學工作領導小組迅速成立，由分管教學工作的簡校長任組長，教導主任、政教主任等任副組長。領導小組要求從本周三起執(zhí)行新的作息時間:要上加班晚自習，時間從晚上9∶30到10∶45，我一周有兩天晚上被要求到教室看守學生的加班晚自習。

早讀課時，有學生見我拿著考研英語的資料在看，就問我英語問題，我說，你去問英語老師，我不越俎代庖。我知道我在早讀時看英語的事，有人(但不是學生)有看法，沒有直接對我說，但已經(jīng)向上面反映了。

今天一節(jié)課就聯(lián)系此次考試中的成語考題作引申，把一些成語練習題讓學生邊做邊對答案。我的打算是針對考試大綱上的考點那幾部分:一、基礎知識:字、詞、句(語法、邏輯、修辭、名言錦句);二、科技說明文閱讀理解;三、文言文閱讀理解;四、古詩詞曲欣賞;五、現(xiàn)代文閱讀理解;六、應用文改錯、寫作;七、大作文。共七大板塊先作分項練習和講解，穿插綜合練習，然后再把各地的模擬題、預測題拿來做、改、講、評。

翻過來復過去，反反復復，練過來練過去。學生就是做題，老師就是找參考資料試題幫助對參考答案。

1月12日星期三晴

好不容易，今天見到了太陽，但還是冷，正是三九、四九凍死豬狗的時候。

今天早讀課后，行政值周找我談了一下，說有5個學生缺席，要我查明原因。我想這是班主任的事，況且學生熬夜那么晚，早上起不來很正常，機器超負荷都要出問題，何況是人。又說早讀最好組織朗讀，必要時候要集體講解。我想語文有其特殊性，不能拿你英語的教學規(guī)律來要求我語文吧。既然是自習，那我還講解，當成正課來上，豈不名實不副?

當然，我只是腹誹，沒作過多爭辯。反正，這么多年了，我覺得壓抑自己是最痛苦的，但也是最保險的。但愿今年能考上碩士研究生脫離苦海，21號到23號考，我想這周上完就請假，好好準備幾天，把政治和英語模擬題做幾套，把專業(yè)課的線索再擬一下。19號或20號去自貢考試，還不知道考場附近有沒有住宿的……

早讀課上，有個學生給我看本書——《中國語文教育憂思錄》，我以前見報上介紹過的，但一直無緣睹其真面目。于是就沒有看英語，把這本產(chǎn)生轟動效應的書看了看，“于我心有戚戚焉”。那書上講的，我不否認，我中學語文教齡馬上就10年了，初中、高中都教過，書中提到的那些類似的故事早就耳聞目睹。

但，在現(xiàn)行教育體制下，我能改變嗎?誰能改變?教育學理論只是在嘴上說說的，教學實踐還是圍繞高考升學指揮棒轉(zhuǎn)。學生說對現(xiàn)在的語文沒有興趣，說語文復習枯燥乏味極了。我深有同感，用鍘刀把文章軋得支離破碎，再美的文章也變得面目可憎。當然，我只能安慰學生說，耐心忍受一下吧，還有幾個月了。

今天語文課上我聯(lián)系這本書說了一下，表達我們都無可奈何的心聲，看得出來，學生還是能理解的。我想考研結(jié)束后，去把孔祥東等主編的《審視中學語文教育:世紀末的尷尬》，楊東平的《教育:我們有話要說》等找來看看。

1月13日星期四陰

昨晚我守學生上加班晚自習，反正我就在講臺上看自己的考研書，偶爾下去走一圈，學生問問題的很少。我知道門窗外不時有檢查的走過，但我還是不講，因為我講什么呢?學生個體差異那么大，人那么多，要我因材施教，我肯定做不到。語文科差的那幾個踩線生要我負責提高，我有什么信心?冰凍三日，非一日之寒，他們都來自鄉(xiāng)村中小學，閱讀量非常少，作文對他們來說猶如上刀山下火海，搜索枯腸就是寫不出，其實他們都很努力認真，但成績就是提不上去。為了學生的一切，為了一切學生，一切為了學生，話動聽，但當中的可操作性又有多少?

今天講詩詞欣賞，其中的用典過于生僻了，學生理解不了情有可原，我覺得有幾個答案牽強附會。欣賞本來就是主觀個性化的，命題者的理解只是其中一說。但考試就只能按照答案思路把學生思維強行納入命題者的套路中。長此以往，學生的獨立思維就沒有了。

教育是促進學生發(fā)展呢，還是促退呢?

1月14日星期五晴

今天上的是文言文閱讀理解，選用的是山東濱州那邊的練習題，據(jù)說那邊的題命中率較高，我倒不那么想，猜題我是不贊成的，也從不那樣做，與其費心思猜題，還不如按考綱考點把線索擬清楚點。我發(fā)了題當堂就讓學生做，每做完一則就讓學生起來說自己的選擇，然后訂正。我覺得這樣效率高些，學生印象深刻些，——教育心理學上的及時矯正反饋啊。

上完課后，我先給兩個班的班主任說了，下周要請假一周，我的課可先由其他科教師占用，回來后他們還我;也可以將我的課處理成自習課，我發(fā)練習題要學生自己做，回來后我趕一下進度。其實，我覺得，高中語文成績靠短暫突擊沒有效果，多上一周，少上一周，沒什么差別。

然后我就去行政辦公樓找教導處主任，履行請假手續(xù)，哪知去說了請假，幾個主任臉色就由晴轉(zhuǎn)陰，說高三是學校的招牌，任何一科考差了，都會影響學校聲譽。最后他們表示作不了主，要我去向校長請假。但我去校長辦公室卻沒有見到校長，說是到教育局開會去了。

后記:

這是我學習“教育敘事”課程后的作業(yè)。

“我”，四川某縣一中學語文教師，1990年畢業(yè)后一直在中學教語文，當時擔任高三語文教學。現(xiàn)在華東師大讀博，快畢業(yè)了。以上內(nèi)容摘自日記，是真實的。脫離中學教學多年了，不知現(xiàn)在的情況和那時差別有多大，我只把當時的情況如實反映出來。

后來的情況是，我耽擱了5天去自貢考研，回來就得知被取消教高三語文的資格。當然，那年我也考上了西南師范大學的研究生。

(作者單位:華東師范大學教育學系)

責任編輯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