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文葆款“西洞精華”端硯

在收藏界，歷來有“地下文物看山西，流散文物看湖南”之說，庚午國慶，閑來無事，筆者來到湖南古玩城賞寶。湖南古玩城創建于2009年，裝修典雅，集中了湖南省內最重要的古玩商，藏品之多、檔次之高，在國內眾多的古玩城中，堪與北京古玩城媲美。

此番賞寶，筆者于“四海堂”得見一方極素雅的淌池端硯，硯長19厘米，寬12.5厘米，厚2.5厘米，硯匣乃黃花梨盒。硯雖極簡潔，然解讀此硯兩側之銘文，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硯的右側鐫刻有“何人端溪割紫云，制此寶硯光鮮新。肌體細膩衛碩人，蕙翁與我同硯癖。割愛贈我”，左側緊接前句為“辭不得，西行載爾湘江船。何日天涯逢伯鸞”，落款是“同治元年七夕宛平俞文葆玉夫跋”。款下印章兩方，分別為“文葆”和“玉夫”。款識小楷書法承王羲之一脈，結體疏朗，筆法精到，鐫刻細致入微、絲絲入扣。由銘文題詩可知，此硯乃蕙翁割愛贈與俞文葆，時為同治元年(1862年)浪漫的“七夕”，蕙翁其人不可考，唯2009年北京某拍賣會有一張吳讓之所繪梅花圖，上款題有“蕙翁大兄法正，讓之吳熙載”，或與此硯原主人相合。

俞文葆，浙江山陰(紹興)人。幼年隨祖父俞世琦(京城幕僚)寄籍順天宛平，俞文葆咸豐元年中舉，居湖南善化(長沙)，曾任東安縣令、興寧縣令，政聲頗佳。他有三子一女，長子俞明震、次子俞明觀、三子俞明頤、女兒俞明詩。俞文葆與曾國藩、陳寶箴(湖南巡撫、俞文葆同科舉人)關系非常密切，大兒媳是曾國藩長子曾紀澤(法國公使兼駐俄公使、中國第一代外交家)的女兒，三兒媳是曾國藩次子曾紀鴻(數學家)獨生女曾廣珊(詩人)，女婿是陳寶箴長子陳三立(1886年進士)，因了這幾門姻緣，俞文葆的后人在中國近現代史上演繹了一個又一個傳奇，斗門俞氏家族堪稱中國近現代史上最為顯赫的家族之一。

俞文葆長子俞明震(1860年-1918年)，字恪士，號觚庵，甲午戰爭時曾協助唐景崧據守臺灣。1895年(光緒21年)奉旨接替顧肇熙，于臺灣地區擔任臺灣布政使。俞明震還曾擔任厘捐總局局長，甘肅省學臺、藩臺等職。除政界外，俞明震曾踏入教育界，并擔任過南京江南水師學堂督辦，他的弟子學生成才者甚眾，如國學大師王伯沆、作家魯迅。1898年，18歲的周樹人(魯迅)進入南京江南水師學堂，成為俞明震的學生。《魯迅日記》中多次提到“恪士師”，就是俞明震。魯迅還曾在《瑣記》一文中，以親切的筆致描述過后來送他出國留學的“恩師”。魯迅在回憶入江南陸師學堂附設礦路學堂讀書時情形，說:“但第二年的總辦是一個新黨，他坐在馬車上的時候大抵看著《時務報》，考漢文也自己出題目，和教員出的很不同。有一次是《華盛頓論》，漢文教員反而惴惴地來問我們道:‘華盛頓是什么東西呀……’”。

俞明震和曾紀澤的女兒生有一子五女，俞明震長子俞大純，曾留學日本、德國。歸國后曾任北洋軍閥政府工藝局長、國民黨政府交通部隴海鐵路局局長等職。俞大純生有四子兩女，老大俞啟孝出生于北京，留學美國，回國后在天津當教授;老二俞啟信在德國出生，專攻化學，在一家兵工廠工作;老三即俞啟威，生于北京。幼年隨母親住在南京，人稱“三少爺”;老四俞啟忠，學農，五十年代從美國回國，在北京當教授。大姐俞珊，其實排行老大，出生于日本，畢業于南京金陵大學，演員，后來嫁給當時正熱心于戲劇改革的戲劇家趙太侔f趙太侔，又名趙畸，山東益都人。是上世紀三十年代國立山東大學的校長;小妹俞瑾，是婦產科專家，1955年畢業于上海醫科大學醫學系，一生從醫。三少爺俞啟威(后名黃敬)與一名叫李云鶴(江青)的山東女子結婚，離異后與范瑾結婚，范瑾曾任北京市委常委兼北京市副市長、《北京日報》社社長。1949年1月天津解放后，俞啟威(黃敬)被任命為天津市第一任市長兼市委書記，1952年調北京出任第一機械工業部部長，1958年因病去世。俞啟威和范瑾育有二子:次子俞正聲，也就是現在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上海市委書記。俞明震的小姑的女兒即曾國荃的玄孫女曾憲植，嫁給葉劍英生有一子，取名葉新平。

俞文葆次子俞明觀，著名畫家，生有三子一女，長子俞大緒，次子俞大經，三子俞大光是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副院長、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核武器引爆系統設計者，長女俞大慈，次女俞大蕊。

三子俞明頤，宇壽臣(一說壽丞)，曾以湖南試用道任湖南武備學堂總辦、湖南督練公所(清政府訓練新軍的部門)兵務總辦，1904年前后擔任過湖南學政。1928年俞明頤懷著“科學救國”的思想，到美國衣阿華大學研究生院深造，回國后就職于南京金陵大學。俞明頤娶曾國藩的孫女曾廣珊為妻，子女多達十三人，三子早夭，余下五男五女，其中最著名者俞大維，是蔣介石政府的國防部長、交通部長、總統府資政。長子俞大維和蔣經國又是兒女親家，蔣經國女兒蔣孝章嫁給了俞大維的兒子俞楊和，育子俞祖聲(和俞正聲一輩的)。三子俞大紱是中國近代植物病理學的奠基人，五子俞大綱是戲曲家，三女俞大縝是北大西語系的教授，四女俞大絪嫁給了曾國藩的后人——著名化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曾昭掄;幺女俞大彩則嫁給了傅斯年，其夫傅斯年曾任北京大學校長，1950年1月起任臺灣大學校長。

俞文葆女兒俞明詩，嫁與湖南巡撫陳寶箴的長子陳三立。陳三立(1859-1937)，字伯嚴，號散原，江西義寧(今修水)人。1886年進士，散館編修，吏部主事。曾與黃遵憲創辦湖南時務學堂，深受張之洞器重。陳三立為近代詩文名家，同光體贛派代表人物，譽為中國最后一位傳統詩人。陳三立與俞明詩生有三子一女，長子陳衡恪師從吳昌碩，乃近代著名畫家，次子陳隆恪近代著名詩人，三子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國學大師陳寅恪。陳寅恪女兒陳新午嫁給表哥俞大維為妻(陳新午既是俞文葆外孫女又是他的孫媳婦)

俞文葆款“西洞精華”端硯，出自陳三立外孫女陳榴家，陳榴居長沙，文革中被迫害致死。硯臺輾轉細節我們不得而知，但不妨做個大膽推測，俞文葆將此硯傳給了他孫子俞大維、外孫女陳新午(孫媳)夫婦，再由他們傳給定居在長沙的后代。一方“西洞精華”端硯，其背后居然承載著二十世紀中國最顯赫的家族是紹興俞家，俞氏家族歷經百年而不衰，英豪俊杰層出不窮，遍布海內外政界、軍界、學界、商界，家族成員橫跨國共兩黨，誠可謂研究中國硯文化及中國近現代史極為重要的實物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