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和茶是千歲老友,但兩人性格截然相反。一個是豪爽,獰猛,講義氣的漢子;一個是文靜,寬厚,重情誼的書生。
茶為內功,無喧囂之形,無激揚之態。一盞淺注,清流,清氣馥郁,友情緩緩流動,談興徐徐舒張,漸入友朋知己間性靈的深相映照。
酒為豪狂式的宣泄,茶為含蓄蘊藉式的內向情感。
酒入大腦,可產生摧毀性的強刺激。茶具有舒緩的滲透性,潛入全身汗囊毛孔,緩緩生成溫馨撫慰效應。
酒,飲前清香誘人,飲后濁氣沖天,污及四鄰空氣。茶,飲前淡淡清氣,滲透人體,彌漫于不易覺察的周圍空間。
人之或嗜酒,或嗜茶,或兼及雙嗜,并非著意選擇,更非精心安排。其所以成癖者,有機緣,也有自然天成。
我嗜茶數十年,乃緣于出生綠茶之鄉。
家鄉小鎮,坐落在大別山腳下。山上山下,酒道不興,茶道暢行。毛尖、云霧、瓜片、小蘭花,于峰頂、緩坡,漫漫成片。茶館,茶葉店,比肩林立。
幼時生于是鄉,壯年又入太湖茶鄉,機緣相伴而來。因之曾種過茶,制過茶,品過茶。
茶之種、之制、之器、之藏、之飲,各有其術,各有其道,各有其情。
家鄉小鎮多茶館。外地親友來訪,往往不在家中落座飲茶。浸泡于茶館中,清茶,清談,佐以清蔬淡點。此似為待客儀規。視主人錢囊奢、吝,客人風度文、鄙,而開臺于雅座或大眾廳。
我幼時,熱水瓶屬于高檔奢侈用品。普通人家盛茶,多用銅絲把紫砂壺,或提梁紫砂壺。一壺容量,約相當于五磅熱水瓶半瓶或一瓶。將沖泡好熱茶的紫砂壺,放進草編或棕絲編的茶焐中保暖。考究點的老茶客,手捧巴掌大的小巧紫砂壺。身邊木炭爐上,坐著一把小銅壺,開水源源不絕地沖兌。
近若干年來,瓷杯、玻璃杯廣為普及。原系大眾化的紫砂杯、壺,反而抬舉成高檔的飲器,更抬舉成每件數千元上萬元的極高檔工藝品。
茶葉焦干,易碎。茶葉店中,一桶茶葉賣到將盡時,桶底余茶,往往成了無葉片的茶葉末。揉碎之品,形變,質不變。茶中極品的茶葉末,其內質仍為高檔極品,只是外形不成條索,不美觀。鎮上精明的飲仙,日常家用茶,重質不重形,常飲用此高檔茶揉碎之末。重吃不重看,物美價廉。
酒,越陳越醇。茶,越新越香。酒重陳,茶重新。低檔新茶,有時并不遜于隔年之高檔陳茶。
茶,不一定名愈重者愈好。高山云霧間的荒山野茶,自采自炒,雖無部優國優桂冠,但常會超過高檔名茶。常人常趨向名聲大的名茶。嗜茶老饕,總是將適合自己口味的茶,視為無上佳品。
心靈小語
一壺清茶酒一杯,萬卷詩書萬里程。茶與酒的故事,是自己與他人的恩怨,也是自己的杯中倒影,茶的人生清淡、悠閑,有著文人的淡泊。酒的人生狂放、逍遙,有著壯士的豪邁。我們的生活何嘗不是這樣呢?順風順水時人生得意,何等快活,就像茶一樣,醇厚,清香。運去勢衰是人生失意,未嘗不是像酒一樣辛辣,火烈。生活并不是或茶或酒那樣簡單,而是一種茶與酒的混合,水與火的交融,我們向往茶的清淡,但又無法擺脫酒的濃烈。生活是茶是酒,個中滋味只有自己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