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諷刺藝術大師的筆,仿佛一支神奇的魔杖。有時,一些看來并不引人注目、也不使人感到有什么可笑的生活細節,經這支魔杖的稍加點化,便會點鐵成金,幻化出一幅幅諷刺意味十足的有趣畫面,引人發笑。
就說使銀筷子吃蝦元子吧!《儒林外史》的作者吳敬梓倒是借這個看來十分尋常的生活鏡頭鋪墊了一段耐人尋味的諷刺文字,勾勒了一個封建士人的虛偽靈魂。請看范進中舉、喪母之后,拜訪湯知縣。在湯知縣設宴招待時,他拒絕使用銀筷、象箸,而用竹筷在燕窩碗里夾了一個大蝦元子送到嘴里。
范進為了表示自己堅決恪守封建喪制和對亡母的沉痛哀悼,決不在服喪期間使用任何貴重奢侈的器物,顯得十分莊嚴肅穆。但是,換上竹筷之后,范進暢享奢侈珍貴的蝦肉元子,而且毫不猶豫地挑了一個“大”的送到嘴里。什么“遵制丁憂”“守喪至哀”,全到九霄云外去了!滑稽可笑之樣畢現。透過這層既莊嚴又滑稽的面紗,我們終于認清了范進的靈魂和本質“偽”。
在諷刺藝術中,揭示矛盾的深刻性一般和表現手法的夸張性結合在一起。所謂諷刺的夸張性,就是盡量拉大描寫對象外在形式上的矛盾對立的距離,甚至拉到近乎荒誕的地步。在現實生活中,有誰拿著長矛去和無生命的風車搏斗,把羊群當成強大的敵人攻擊呢?但是,塞萬提斯為了揭示和諷刺堂·吉訶德主觀愿望和客觀現實之間的巨大矛盾,他讓堂·吉訶德這樣做了;在現實生活中,又有誰用一只臭襪子當領帶系在胸前呢?但是,果戈理為了表現地主潑留希金極富有的身家和極窮的衣飾的矛盾,他讓潑留希金這樣做了。正是運用了這極度夸張的手法,這些作品才產生了令人捧腹的藝術效果。
成功的諷刺藝術,無論夸張得多么強烈,在本質上,卻是極其真實和嚴肅的。安徒生的童話《皇帝的新裝》是一篇十分出色的諷刺文學作品。在這篇作品中,安徒生同樣使用了夸張的手段,來諷刺那個可笑的皇帝:這個皇帝明明看到那兩名自稱織布能手的騙子沒有一絲一線,只是在空空的紡車上做著織布的假動作,他卻偏要夸獎他們工作的認真,稱贊金絲金線的美麗;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大街上赤身裸體地巡視,卻偏要宣稱自己穿上了最華麗的新裝。他之所以這樣做,正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愚蠢,因為兩名騙子有言在先:誰看不見他們織出來的華麗新裝,誰就是笨蛋。安徒生在這里運用的諷刺手法,也是夸張到了幾乎荒誕的程度,因為在現實生活中,是絕不會有這樣大肆炫耀自己赤身裸體的皇帝的。但是,這絕不會影響作品的真實性和嚴肅性。請想一想吧,那些由于愚蠢到剛愎固執地步而使人民大眾遭受災難的統治者難道還少嗎?
據說,俄國大詩人普希金非常愛聽果戈理朗讀自己的作品。有一次,果戈理把自己創作的諷刺文學作品《死魂靈》朗讀給普希金聽。普希金一開始就被作品中那些可笑的人物、事件逗得哈哈大笑了。隨著故事的深入,普希金漸漸收斂起笑容,變得越來越嚴肅,最后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因為他為祖國有這么多荒唐可笑的人和事而感到痛心!普希金這種由“笑”傳“悲”,不正足以說明諷刺也是一種嚴肅的藝術嗎?
諷刺藝術當然是要產生“笑”的效果,沒有“笑”,也就不是諷刺了,但是,“笑”同樣也是嚴肅的。諷刺作品中的“笑”,實質上是讀者對諷刺對象的鄙棄或否定。正因為這樣,人們才說“笑”就是諷刺作品中的正面人物。當果戈理的諷刺喜劇《欽差大臣》進入高潮部分,觀眾對臺上的市長、法官、太太們的驚慌失措的神態發出一陣陣哄笑時,劇作者果戈理通過劇中人市長的口,嚴肅地向觀眾們喊道:“你們笑什么?笑你們自己吧!”果戈理為什么突然加上這意外的一筆?因為,劇場中也有類似劇中的市長、法官、太太一類的觀眾啊!
綜上所述,若通過人物自身行為的矛盾以揭示其本質,是諷刺藝術的奧妙所在;那么,夸張手法的高度真實性和嚴肅性,就是諷刺藝術的生命。如果諷刺一旦失去了真實和嚴肅,那就只剩油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