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的課

說實在的，能考進慈溪中學理科實驗班，很大的原因來自老黃，不過那時并不知道他被稱作老黃，只是從語文老師那兒得知慈溪中學有這樣一位功勛教師。并稱能成為他的學生真是種幸福。

也許冥冥中真是有這樣一種師生緣吧。先是實驗班昕老黃的語文講座，只見進來一個高瘦的先生——似乎老黃更適合用先生。而非普通的老師。戴著一副黑框大眼鏡，額上光亮無發。大步走上講臺，轉身瀟灑地寫下“生命有約——關于高中生讀書中的幾點思考與建議”。猛然發現老黃已是聰明“絕頂”。這是初次照面。印象最深刻的除了他滿腹的經綸外，還有那一句自嘲“無‘齒’之徒”——大抵是種文人的率真罷。

之后是文學社，有幸多次聽到老黃的講座。自以為當上文學社社長后最成功的便是請來老黃講座。仿佛每次時間都過得特別快，真比美人旁坐之更快活呢!

最后便是分班，有老黃的語文課仿佛分到2班便是種慶幸。還可以做老黃兩年的學生。

大約是暑期里，有一天上語文課前老黃突然講到前一天講起的“五谷”，在黑板上寫出了“稻、黍、稷、麥、豆”，在其下方還附帶小篆與甲骨文。老黃的字有種很強烈的個性特點，字很大。我不戴三百度的眼鏡都能看到，而且一筆一劃都仿佛透出類似竹林七賢的灑脫與狂放。就那樣。十五個字寫了滿滿一黑板，頓時，一種神奇的感覺充溢在我的心中，讓我不禁感慨華，夏文明的傳奇與輝煌。真的，超有感覺。我就那樣依樣畫瓢描了滿當當的一頁筆記。回看時翻到那一頁，就仿佛在翻閱幾千年前的竹簡經文。一種歷史的厚重感完全出來了。老黃一邊向我們解釋，一邊竟然手舞足蹈地描述起古時人們盼豐收求甘霖的動作來，與黑板上的甲骨文一對照。還真神似。

同學一致贊同，老黃上課多“廢話”。往往開頭能扯好遠好遠。譬如吧，他正襟危立說：“同，學們，下面我們開始上《溪鰻》。”說完這句話。老黃還能說：“這篇陳斤瀾的小說與前幾天上的陳村的《一天》和以前上的畢飛宇的《地球上的王家莊》有什么不同呢?接著。他開始講畢飛宇的文章多用詩化的語言，我聽得諾諾點頭，趕緊記下。又說《一天》的語言啰嗦，卻正需這樣來體現張三生活的單調。我的手緊握一支筆，筆尖在紙上刷刷地游走，唯恐漏下一個精華的字。往往過去半節課才算真的開始上課。記得上《西廂記》的那節課，老黃先點了一下發下的作文講義，之后繪聲繪色地講了有關《西廂記》的內容。離下課還有五分鐘，老黃將書頁一撫。正色說：“下面開始講課文。”真佩服老黃的定力。不過話說回來，也正是因為這些看似無關緊要的“廢話”，使我認識了畢飛宇等作家與作品及寫作風格，以致忍不住拼命在圖書館穿梭淘寶。我仿佛看見了海德格爾“詩意地棲居在地球上”，看見了徐文長痛苦而坎坷的一生。也甘愿做“青藤門下狗”。而這些都是我先前并未有多少耳聞的。聽老黃的課真是一種享受。

最近，老黃總是發下一些考驗我耐心的文章。于我仿佛晦澀難懂，佶屈聱牙，但老黃總嘿嘿一笑，說聲“好好看”使我不得不硬著頭皮去啃硬骨頭。先前一篇《喚醒我們柔軟的心弦》讓我感慨良多。追名逐利的社會。鮮有固守心靈凈土的人了。曾經老黃在上完安徒生的《光榮的荊棘路》后，布置了一篇大作文，以緬懷古往今來那些殉道者及追求光明真理的文人勇士。而今讀《人的精神拯救》突然悟到老黃正是借好文章一點一點感化我們的心靈。洗去心靈鉛華，因而老黃會說我們有好文章讀真幸福。而我遇上這么好的老師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語言啰嗦。作為一個語文老師，我想老黃布置作文的確可謂將文人的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正如老黃自己所說：“我每出一個作文題目都要想好幾天。”是的，老黃苦思冥想好幾天，于是我們得“遭殃”絞盡腦汁，使盡渾身解數。你瞧他出的題兒：“碗”、“窗簾”，有多好寫，又有多難寫；“蛻”，有多狹窄，又有多寬泛；“格調”、“空白”。有多抽象，又有多具體!讓我不禁感慨“書到用時方恨少”。如此有想象力的作文題交給有想象力的我們，自然“一千個觀眾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了，任你天馬行空，老黃都不惱。反而笑呵呵地給你批上一個總分，一個語言分。未了再寫上一段龍飛鳳舞的評語。而我總能從評語中獲益匪淺。老黃從不吝嗇表揚人，他可以從不同角度對你的作文進行褒揚。以致幾乎每人的文章都是好文章。你說都表揚與都不表揚有多大區別?可至少學生感覺不一樣，這就是老黃行事的“精明”之處。老黃一絲，不茍地出題。一絲不茍地批改。一絲不茍地嘉揚，讓我也不得不一絲不茍地來構思，一絲不茍地下筆了。

期初考試。選擇題錯得一塌糊涂。老黃在卷子上批“欠好”。至使我惶惶不安；又自知理虧，以致老黃來上課都不敢抬頭，仿佛偷米的碩鼠不敢現身。

當然，老黃其實是個可愛的角兒。在上《斑紋》時，他講起了他做農民時三次與蛇的驚險經歷，自此對蛇有恐懼感。他講得繪聲繪色，我們聽得津津有味。在說到人要對自然有敬畏之心，人要惻隱心時，老黃說：“你吃雞肉吃好了，你不要虐待它。把它腳綁起來倒掛。它是不是很難受的呢?”讓我們在會心一笑的同時，體會到做人最基本的善良。每次語言課下課。同學總是圍住老黃問長問短，或者向他借書，托他買書，老黃都一一應允，并盡最大的努力滿足同學的要求。

這就是我的先生，亦師亦友的老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