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三國時期,魏文帝曹丕在《典論,論文》中就提出了“文以氣為主”的觀點,并將文章稱為“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氣”之文學現象,的確普遍存在于歷代作品中,窺其作品,可知其人心性。詩歌自然也不例外,及至大唐,可以詩取仕。詩歌地位可謂至高。唐之帝王們自然也留下不少詩篇。“氣”質竟為不同。略談之。
一
唐太宗李世民是情感豐富、大開大合的人物。其詩內容亦多彩。其《飲馬長城窟行》中有“瀚海百重波,陰山千里雪”,又《詠飲馬》中有“翻似天池里,騰波龍種生”。太宗金戈鐵馬,縱橫馳騁,統一華夏。在其眼、中瀚海波、陰山雪,不過百、千而已。肚量不可謂不大。至于馬飲莊子《逍遙游》中的“天池水”又稱之為龍種,恐就非常人所能為之,氣不可謂不博。眾所周知,太宗愛才。進而到惜憐的地步。這就更為歷代帝王所罕見了。詩《望送魏徵葬》中有“望望情何極,浪浪淚空泫。無復昔時人,芳春共誰遣”。大有《古詩十九首》之意蘊。太宗之多情可見一斑。于人臣尚且如此,對長孫皇后常登樓臺、忘陵思懷就不難理解了。“芳春”由誰遣,太宗竟也是如此情長之人。然太宗詩中懷人,也并不多此纏綿之氣。以武功平天下的他,評人臣自然也有攻伐之氣。如《賜蕭璃》:“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勇夫安識義。智必懷不仁”。“疾風”與“板蕩”是太宗親歷過的。自然有深刻見地。后兩句當體現他文治之功,不過全詩“武氣”重于“文氣”。可見太宗多慕馬鞍之上。宮闈之中,一派祥和。人之所為,性格使然,太宗之詩也生出一些仙氣來,《秋日翠微官》中有“攄懷俗塵外,高眺白云中”之句。而且太宗競也服起丹藥來。可見其理想化的情懷也是存于心靈中的。晚年的太宗仍心憂天下與社稷,太子李治軟弱,于是貞觀十九年,太宗親征高麗,行至遼東城賦詩《遼東山夜臨秋》:“煙生遙巖隱,月落半涯陰。連山驚鳥亂,隔岫斷猿吟”。人生向晚,此時太宗似乎心雄仍萬丈,然氣力已顯不足,只剩驚鳥、斷猿的魄力,是時值秋,也不免一番悲涼。此時征戰,雖攻城掠地。但將士疲苦,太宗竟留了不少淚來,念起故臣、舊事,百感交集,從此疾病纏身,貞觀二十三年駕崩。
二
高宗李治亦能詩文,兼善書法,在這方面有太宗遺風。然性格文弱,詩《七夕宴懸圃》中有“促歡今夕促。長離別后長。輕梭聊駐織,掩淚獨悲傷”句,較之太宗之傷懷之詩更多了一些弱襟之氣。不過此人深情至極,并不是假的。及至太宗病危,侍奉塌前,不思飲食,晝夜辛勞,生出許多白發,令太宗大為感動,言:有你至孝,吾無憾也。當然,李治身為大唐太子,詩中自有大氣之時,《謁大慈恩寺》中有“日宮開萬仞,月殿聳千尋”句,也為大唐貞觀之治后,國泰民安的體現。《過溫湯》中有“林黃疏葉下,野白曙霜明。眺聽良無已。煙霞斷續生”句。李治還有殺伐之氣嗎?較之其父太宗難以望肩,不過高宗能于萬物中。細致如此。也可看出他是個體察民情、體察民意之人。還不至于貪享奢糜,雖弱但也可稱仁。
三
武則天與李治,并稱大唐“二圣”,高宗之后,武皇一統乾坤。然武則天能以天子之尊,令四方來賀,非僅借于皇后之名。而實在于其才。詩《石淙》有中“萬仞高巖藏日色,千尋幽澗浴云衣。且駐歡筵賞仁智,雕鞍薄晚雜塵飛”句。“萬仞高巖,千尋幽澗!”足令須眉汗顏。單看這八個字。看不出為女子作詩,不過后六字“藏日色”、“浴云衣”卻使真相大白。前八字是武則天的氣魄,后六字就是武則天令朝臣們感佩的才華了。“賞仁智”,“雜塵飛”,如此女杰為帝王,當不足為奇了。武則天的性格也是開朗、豁達的。《早春夜宴》中有“送酒惟須滿,流杯不用稀。務使霞漿興,方乘泛洛歸”。大有痛飲干杯、不醉不歸的氣量,真罕見也。善馭朝臣,國勢興盛,和她這般性情不無關系。然而,作為女子,武則天也是一個感情細膩之人,其《如意娘》“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如果不以帝王論之,此詩足以使武則天名垂才女之史。誰會忍心去看石榴裙。“思紛紛”、“憔悴支離”,如此重情識情的帝王,愛臣、愛民順理成章。后來,武皇終于將皇位歸還于太子,和她可以為情事感懷的內心是有關系的。
四
中宗李顯復唐國號。成唐李第四位帝王,其詩《登驪山高頂寓目》中有“四郊秦漢國,八水帝王都”,“金門披玉館,因此識皇圖”句,詩雖說出于天子之手,但才不足,無法深入事物之理,有開合之氣,卻不深邃,至于“金門披玉館”,“識皇圖”則只慕于王家氣派,卻難于明喻治國之道。不過。李顯還能常想起國衰、民苦的事情。有詩《幸秦始皇陵》中“眷言君失德,驪邑想秦馀”,“阿房久已滅,閣道遂成墟”句。倒還有著謹慎的心智,不過卻滋生著一些怯弱之氣。后來,為韋后、安樂公主所害,中宗命運是偶然的嗎?
五
玄宗李隆基英武果斷。以武力登上皇位,自然也有先祖之風,最像太宗。詩《旋師喜捷》中有“邊服胡塵起。長安漢將飛”,“今朝書奏入。明日凱歌歸”句,“胡塵”、“漢將”攻伐之聲若在耳畔,如此氣勢當在太宗詩可覓得,但雄略差之。至于“書奏”、“凱歌”當顯示出兩者所處時勢的不同。開國與守成,武功當有所不同吧!此許細微之別,詩中斑見。玄宗文治有詩《送賀知章歸四明》:“豈不惜賢達,其如高尚心。寰中得秘要,方外散幽襟”。也是愛才,不過卻多了些安逸之氣。后來終于好道,《王屋山送道士司馬承禎還天臺》中有“地道逾稽嶺。天臺接海濱。音徽從此間,萬古一芳春”。有仙氣,但逸氣更濃,以芳春喻道,過奢也。后又有詩“霜綃雖似當時態,爭奈嬌波不顧人”《題梅妃畫真》,盡露帝王衰敗之氣,終于釀成安史之亂。遺禍黎民。
從初唐到盛唐的幾代帝王。詩中的“氣”紛繁多變。之所謂詩如其人,往往折射出他們為人、為君的些許特點,競也是性格使然。不可不察。如果是一般文人。當以文理論之,一旦成為帝王,就不可不想到是國運了。因此。曹丕的觀點是值得研究的,即使不為帝王的文人騷客也應細細斟酌,畢竟氣由心生,情由性來。詩,是文學中的雄鷹。遨翔于天穹之際。當以足夠之氣力以濟之。否則,即便起飛,也不會有振翼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