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算日子,我不掰手指腳趾,也不撕日歷,我總喜歡用月相作為衡量光陰的尺度。月,盈了又缺,缺了又盈,如此機械地周而復始。光滑的邊緣被無止休地蠶食,而后又復原。它的命運好像早早就被安排好了,只是缺乏一種被表現(xiàn)出來的外在形式罷了。難怪總有人對月吟詠,對月感慨,從李白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到蘇軾的“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詩詞如月,涼如水。明如鏡。
總幻想自己就是天上的那個月亮,寂寞而迷惘。喜歡躲在厚厚的云層后面,似乎在害怕面對某人,又似乎僅僅把逃避作為一種蹩腳的嗜好。一直一直想寫關于月的文字,卻又遲遲不敢動筆,因為害怕浮夸的文字褻瀆了月的氣質(zhì),現(xiàn)在動筆,是內(nèi)心的一種沖動。一種不可扼制的向外迸射的力,將我的思想向月推近,如此強烈的不可抗拒的向心力,我覺得自己簡直變成黑洞里的一粒埃塵。
——題記
朔 月
農(nóng)歷初一。
倘若沒有人告訴我,我甚至連今天都會忽視它的存在。我就是這樣,對沖擊到視網(wǎng)膜的物象可以極其敏感。無論是真像、假相還是幻象,無論是慘淡到凝固的色調(diào)還是璀璨到晃眼的繁華,一旦不慎被黑得一絲不茍的瞳孔捕捉到。再有意境的情致也不免罩上一層彷徨。就、好像想一眼就看穿所有事物的本質(zhì)。雖然心底明知道是看不到的,可是還是下意識地強迫自己相信表面和內(nèi)在其實是完全吻合的,也許這就像判斷一張丑陋的臉孔下必然包裹著一顆丑陋的心一樣膚淺、荒謬,甚至與事實根本背道而馳。可我還是心甘情愿被雙眼蒙蔽著,被它們欺騙著。雙眼極力搜索著月亮。然而視線所及,除了烏靄靄的夜幕,甚至連一絲生脆的光線都不知隱沒于何處,雖然知道月亮還不至于墜落到地球上從此銷聲匿跡,可還是不得不相信其實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一旁的父親告訴我。這是朔月。就像從來沒有月亮過。所有的思想也都像被生生撕裂的蜘蛛網(wǎng),所有的錯綜復雜終究黃粱一夢。朔月只是起點,在最初的情節(jié)不露痕跡地開始,有時候連自己的步履或深或淺,踩在樹葉留下的痕跡或濃或淡。原本被月色潤澤過的道路似乎變得很窄很長,因為很黑,所以不知道前方會有多少陷阱,心中反而坦蕩了。朔月無光,比有光更波瀾不驚。因為忘卻,所以有安全感。
上弦月
農(nóng)歷初八。
月已無處可逃,該而對的必須面對,面對淺淺紅塵,面對蕓蕓眾生,再也無法置身事外,視若無睹了。應該是的,長大的步伐不會停止,我們一邊抱怨著長大,一邊繼續(xù)長大,看見上弦月,就像看見一個叛逆的少年。有時離我們那么近,仿佛觸手可及,那是我們希冀的所謂的幸福。所謂幸福,最終只是一場鏡花水月,也許最終會遺忘自己曾被云層割裂的傷,也許會抹煞所有關于幸福的字眼,溫暖抓得越緊,散失得越快,只有那些撕心裂肺的寒冷。才最刻骨銘心。無論是成績上的跌跌宕宕,還是友誼問的起起落落,抑或與家人的口角爭端,經(jīng)歷的時候把每一寸淚水都看得多有分量,然而事過境遷,嘴角留下的不再是深深淺淺的淚痕,而是融雪化冰的莞爾一笑。揣著上弦月的少年。青春不是完整的。那殘缺的一角。是我們不可錯失的大大小小的失意。
滿月
農(nóng)歷十五。
給我留下深深遺憾的,不再是殘損的事物。而是完整的物象,那完滿的輪廓更傾向于一種假象,彎曲的光滑弧線讓人更加手足無措。那些殘忍的科學家告訴我們月球表面是多么坑坑洼洼。月球上沒有空氣,沒有水,沒有生物,原來,隔著千萬里的路程,我們一直被它溫柔光鮮的外表蒙蔽了。哪里有什么白玉盤,不過又是一個滿目瘡痍的悲劇。不過,我依然被它的欺騙深深感動著,我相信這是一個善意的謊言,它并沒有用它的陰柔婉約來討好我們,它只是想給那些絕望的孩子一點遐想吧。此時大街上應該有很多沒有父親母親沒有家的孩子吧,如果他們餓了,月就是他們的餅了;如果他們冷了,月就是他們的毯子:如果他們想家了,月就是他們父親母親的臉了。我慶幸我們都看不見月亮背面的殘缺,就像我們都把悲傷擱置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然而那銅錢般的昏黃的濕暈只會徒增一份思念。平添一抹感傷。滿月,不滿。
下弦月
農(nóng)歷二十三。
和上弦月可以算全等圖形了,然而全等又怎樣呢?下弦月僅僅是一個圖形而已嗎?關于這片晶瑩的如琉璃瓦如琥珀般的月,并非純粹僅月而已。快到月未了,它看遍了近一個月的風水輪轉(zhuǎn),雖不致滄海桑田,卻也已大致看透一些人情世故了,何況它已如此往復千年萬年了。父親很喜歡看我的作文,盡管作文里很少涉及他。我寫的大多是關于母親和祖父祖母,對于他們的愛。我從不吝惜自己的辭藻。然而父親,我不敢寫,因為我怕一落筆便有太多仇恨的字眼,然而那些似乎都是在小時候定格的,長大后,父親天天在外奔波,很少管我,對他,即使不是陌生人,也像個過客,而且是我不歡迎的客人。對于我的冷言冷語,父親似乎從來沒有疑惑或者抱怨,他只是默不作聲,其實我更害怕這種沉默。母親告訴我,父親其實很愛我,她很害怕我恨他,我突然笑了,仿佛一個死結(jié)突然被解開。我們經(jīng)歷著。承受著,在淚水中說要堅強。在微笑時內(nèi)心脆弱無助,可是成熟必然是矛盾的,有誰不是一出生就哇哇大哭呢?只要走的時候留一抹笑靨,便沒有白來。下弦月,接近尾音的臆想,承載了太多孤獨的重量。
晦 日
農(nóng)歷最后一天。
“月”字已虛,“日”字取而代之。只是“晦”字難免夾帶晦澀、陰晦,讓人不見月已心中灌滿惆悵,好在真的見不到月了。真的沒有了,它無聲無息地選擇了隱匿,然而心中早已有日月,深深鐫刻在連接心房與心室的每一根動脈與靜脈上,血液的無限循環(huán),將月的精華傳遍全身。我打算第二天早上去找父親,對他說我十七年來一直沒有說出口的兩個字,謝謝,這不叫矯情,這叫親情。我們總是以“再見”作為結(jié)局,“再見”是“再次相見”還是“再也不見”,卻無從得知了。
希望第二天的太陽早點升起,和晦日道一聲——再見。
一個個輪回。是月的智慧。
盈缺,是我和父親一起經(jīng)歷的歲月。
指導老師,吳燕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