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語達人

語言這個東西發展得很快。比如，以前“高手”的稱呼已被“達人”取代。跳繩跳得好的被稱為“跳繩達人”。踢毽子踢得多的叫“踢毽子達人”。泡泡糖吹得大的叫“泡泡糖達人”。連考試作弊也有達人。現在校園里又出現了“手語達人”，最早的二位是方果子和瓜哥。

瓜哥留級最多，也可以算“留級達人”。他反應遲鈍，成績上不去，唯一足以驕人的是每天有專車接送——他爸爸不做密探以后，開起了出租車。

可是有一天早晨，方果子在地鐵站遇見了瓜哥。

方果子問瓜哥：“你爸爸怎么不送你了?”

瓜哥說：“他不開出租車了。”

“他另謀高就了?”

“你說什么?”

方果子耐心解釋：“我的意思是，你爸爸去做別的工作了?”

“他沒做別的工作，還是開車，”瓜哥說，“他去開校車了。”

方果子想知道瓜爸怎么會不開出租車開校車的，瓜哥便細說原委——

一天深夜，瓜爸開著車在街上巡邏，半個小時都沒人揚招。

忽然，生意來了，一男一女等在路邊，那男的一手扶住女的，一手拼命向瓜爸揮動。

瓜爸停下車來，這才看清，女的是個孕婦。

瓜爸打量孕婦的肚子，問：“快要生了?”

見瓜爸這樣問，那男的慌了，說：“我可以加倍付你車費。”

瓜爸說：“現在過了十一點了，本來你就該多付錢的。”

那人說：“那我就再加一倍!”

“我又不是黑車!”瓜爸皺眉道，“你還啰唆什么，你們三個還不快點。”

“我們三個?哦，對，對，謝謝!”

瓜爸的車向著醫院疾駛而去。

“師傅，你真是個好人。”那男人感激道，“剛才三輛車都不肯載孕婦，怕萬一在車上分娩會給他們帶來晦氣，師傅你大概是不信這個的。”

瓜爸嘟噥：“我也信這個的。”

“那你——”

“我是不忍心。我情愿自己晦氣也不忍心讓一個女人在路邊生孩子……”

瓜爸飛快地開車，好在半夜里路上很通暢，他不一會兒便把“三個人”送到醫院，并沒發生可能會給他帶來晦氣的事。

雖然情況緊急，那乘客還是記下了瓜爸的車號。

等到瓜爸完全忘記了這件事，那男人又出現了。

瓜爸問：“你來給我送紅蛋?”

男人說“不光是請你吃蛋。我是一所聾啞學校的校長，我想聘請你當我們的校車司機。”

“為什么找我?”

“因為在我們學校工作需要充分的愛心，而你正好符合要求。”

于是瓜爸當上了聾啞學校的校車司機。

方果子覺得有趣，他問瓜哥：“你爸爸要天天跟聾啞學生打交道了，得會些手語吧?”

瓜哥說：“他已經學會幾個常用的手語了。每天那些學生上車時，都要對我爸爸這樣——”

瓜哥指一指方果子，然后翹起大拇指。

方果子不懂：“這是什么意思?”

瓜哥說：“這是‘你好’。下車時他們還會對我爸爸說‘謝謝’。”

“‘謝謝’是怎樣的?”

瓜哥向方果子伸出拳頭，再將拇指彎曲兩下。

方果子笑道：“這手語挺有意思，也不難學。瓜哥，我們要是能用手語對話，在班上可就牛起來啦。”

瓜哥想了想，高興地說：“真的，誰要是惹了我們，我們就用手語罵他，罵得他莫明其妙。”

瓜哥就回家向爸爸請教手語。

瓜爸問瓜哥，“你學手語干什么?考中學的時候也考手語嗎?”

“嗯……”瓜哥撒謊道，“學會手語，也許會加分的吧。”

“好吧，那你把要學什么告訴我，我再去問學校的老師。”瓜爸說。

于是瓜爸像二道販子一樣從聾啞學校販來手語，瓜哥再做三道販子。

第三天瓜哥和方果子在地鐵車廂見面時，瓜哥指一指方果子，翹起拇指，接著又做了幾個動作。

方果子說：“我只懂了一半——‘你好’以后是什么意思?”

瓜哥很得意，從來都是他向方果子請教功課，方果子不大需要向他請教什么。

瓜哥便來指導：“我說的是——‘你好方果子’。”

“方”是用兩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搭成一個方框，“果子”是模擬蘋果的形狀。瓜哥還告訴方果子手語中的“瓜哥”是怎樣的。表示“瓜”的時候，要用一只手像托西瓜一樣靠近耳邊，另一只手虛拍幾下，仿佛要聽聽瓜熟不熟……

方果子問瓜哥：“‘老’是怎樣的?”

“這我倒沒問過，我幫你去問問。”

瓜哥又去求老爸。

瓜爸又去問校長。

校長見瓜爸這樣好學，考慮到校車司機多掌握一些手語也是對工作有利的，就發給他一本手語教材。

瓜爸將手語教材給了兒子。

瓜哥翻開教材，看到各種各樣的圖解，覺得有點煩。

他就把教材給了方果子，說：“還是你學會了再教我吧。”

方果子拿到這本書如獲至寶，像拿到什么武林秘籍，便廢寢忘食地攻讀起來。

老方見兒子如此癡迷，問道：“你在看什么書?”

方果子抬起頭來，指一指爸爸，再翹一翹拇指，再用拇指和食指做了個捋胡子的動作(這表示“老”)，再用兩只手搭個方框。

老方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你好老方。”方果子解釋。

老方笑了：“你在學啞語啊?”

方果子糾正老方：“不是啞語，是手語。”

“對，手語。有一次我去參加一個幫助殘疾人的愛心活動，主持人教大家一句手語，我還記得呢。”

老方先指自己，再用一只手輕輕撫摸另一只手拇指的指背，再指指方果子。

方果子問：“這是什么意思?”

老方說：“我愛你。”

早上，方果子和瓜哥又在地鐵上相遇。

他們看見一對聾啞青年互相比比劃劃，便注意觀察起來。

瓜哥看了一會兒，并沒發現“你好”、“謝謝”等他能懂得的手語單詞，他問方果子“他們在說什么?”

方果子說：“他們的動作太快了，看不清楚……”

他看見那個女青年笑著用叉開的拇指和食指貼在嘴上，再用雙手搭了個橢圓形。

方果子終于有所破解，他告訴瓜哥：“她說他是笨蛋。”

這時那男青年又做了個方果子熟悉的動作。

方果子給瓜哥翻譯：“他說‘我愛你’。”

女青年又笑著指指男青年，再伸直拇指和食指，將食指彎了彎，再像中醫那樣做了個搭脈的動作。

瓜哥問方果子：“這是什么意思?”

方果子被難住了：“不知道。”

這時瓜哥有點技癢，他覺得應該讓這對聾啞青年知道，并不是只有他倆會手語。

他就湊上前去，他想說“你們好”卻不知怎樣做，便指指男青年，翹了下拇指，又指指女青年，再翹一下拇指，用兩個“你好”代替一個“你們好”。

這對聾啞青年的浪漫情話被突然打斷，他們吃了一驚。女青年生氣地對瓜哥比劃了一陣，其中一個動作是指耳朵。

瓜哥茫然地看看方果子。

方果子連猜帶蒙：“她大概是說，‘你們怎么能偷聽人家講話?…

瓜哥這次反應很快，他朝著聾啞男女敬個禮，然后用小指在自己胸口點幾下，這是“對不起”的意思。

那二人立刻接受道歉，呵呵地笑起來。

方果子和瓜哥到了學校。

他們當著同學們的面，很熟練地用手語對話。

其實他們的手語對話沒什么意義。

瓜哥說的是：“你好，對不起。我是瓜哥，你是方果子。”

方果子說的是：“謝謝，笨蛋。我是方果子，你是瓜哥。”

吳佳娜忍不住發問：“你們這是什么意思?”

方果子指指自己，再擺擺手，再輕摸拇指，再指吳佳娜。

瓜哥看懂了，方果子說的是“我不愛你”，瓜哥哈哈大笑。

吳佳娜覺得受了捉弄，氣得臉通紅。

又過了一天。

方果子和瓜哥剛到班上，便見吳佳娜迎了上來。

吳佳娜指指方果子，再伸直拇指和食指，將食指彎了彎，最后做個中醫搭脈的動作。

瓜哥吃驚地在方果子耳邊說：“她怎么也學會手語了?”

吳佳娜的死黨朱凌問吳佳娜：“你怎么學會手語的?”

吳佳娜撇撇嘴：“這有什么稀奇，上網搜索‘手語’，就能找到手語翻譯欄目。”

方果子對瓜哥悄語：“她的那串動作我覺得有點眼熟……對了，昨天地鐵上那個啞女就用過。”

方果子趕緊從書包里取出那本手語教材查閱起來。

很快查出這串動作的含義——你有病!

鈴聲響，上課了。

這節課是數學測驗。姓范的數學老師一向不茍言笑，在這種場合更嚴肅。

卷子發下來以后，瓜哥愁云滿面。他無法獨立答題，必須尋求外援。

方果子與瓜哥隔了兩排座位，遠水救不了近火。瓜哥急中生智，使用手語求援。

他拼湊著有限的手語單詞，表達出急切的求助愿望。他知道“哭”的手勢——用中間兩個指從眼窩往下劃幾下，表示流淚……

方果子收到了瓜哥的求救信號。瓜哥說的是：“我要哭了。我是笨蛋。謝謝。我愛你。”

瓜哥是方果子的好朋友，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方果子這個人有時很隨便，有時卻很有原則，比如作弊這種事是堅決不做的。

他給瓜哥的回復是：“對不起!”

但范老師有一雙鷹一樣的眼睛，他立刻走到方果子身邊。

他說：“我看見了，你們在作弊。”

方果子說：“沒有，根本不是這么回事。”

范老師說：“別抵賴了，我看得清清楚楚。對這種行為不嚴懲不行，作弊雙方都只能得O分。”

瓜哥別提多后悔了。對他來說損失不大，不作弊的話也不會比0分好多少，但他連累了方果子。

瓜哥苦苦求情：“范老師，是我在作弊，方果子沒作弊……”

范老師哼一聲：“笑話，一個巴掌拍得響嗎?”

眼看方果子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這時有一個人挺身而出替方果子鳴冤。

這個人竟是吳佳娜。

為了報復方果子，吳佳娜昨天在網上惡補手語，所以剛才瓜哥和方果子的勾當被吳佳娜從旁看破，洞若觀火。

除了瓜哥以外，只有吳佳娜知道方果子是冤枉的。可是瓜哥沒法為方果子證明。如果有人能為方果子證明，吳佳娜絕不愿意挺身而出，可惜沒有。

在范老師和全班同學面前，吳佳娜把剛才瓜哥和方果子的手語重演并翻譯一遍。

方果子遠遠地朝吳佳娜伸出拇指彎曲了兩下。

吳佳娜扭過頭去，裝作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