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題材角度審視 徐渭花鳥畫的美

“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這是明代畫家徐渭在自己的作品《墨葡萄》上的題詩，這也更是一代大家徐渭的藝術和人生的真實寫照。徐渭，字文長，號青藤。雖為一代宗師卻生平坎坷，屢遭不幸：庶出、幼孤、入贅、科舉多次落榜，痛恨嚴嵩卻被嚴嵩黨羽利用，懷絕世之資而屢遭不偶。有濟世之才而無以施展。徐渭所處的時代朝廷腐敗，內有嚴嵩等奸黨專權，外有倭寇侵擾，人民苦不堪言。但也正是這些坎坷經歷和水深火熱的社會背景才造就了這樣一位藝術怪才。徐渭的一生可以說是充滿了戲劇性的悲劇，但是他對藝術的追求和執著卻因為他的苦難而更加熠熠生輝。

信手梅花寫歲寒

徐渭歷來主張樸素自然，提倡“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他的作品豪氣勃發，充滿激情，用筆勁疾，所向披靡，潑墨如磅礴之傾，勾花點葉更是如音符入譜，整個作品水墨淋漓，筆法瀟灑。他作畫，自云是“戲”：“老來戲謔圖花卉”。“戲”，是無功利、無目的、不刻意于技巧、純出自然的創作心態。他在70歲時作有《墨花圈》，上題：“墨中游戲老婆禪”。畫中墨花，以水墨染威，筆意自由，筆法隨意，無絲毫刻意雕琢之氣，一派天趣。又稱作畫為“抹”、“寫”：“寫蘭竹”、“寫黃花”、“寫歲寒”。中國繪畫歷來有“書畫同源”之說，明以前畫家如宋蘇軾、李公麟等也以書八畫，但他們仍稱“畫”，是為畫服務的，而徐渭的“寫畫”，是真正的書畫相交，神遇跡化，原因之一是他把畫畫當成了古代文人最為日常的作書寫字，且常帶醉而“寫”，如《畫竹》詩云：“帶醉寫竹天正陰，扇頭雷雨黑沉沉……”圖中墨竹，筆意連屬，一氣呵成，可見落筆之下，未及思慮，已忽成圖。其畫梅花，自謂是“信手拈來”；其畫墨竹，是“信手掃來”。“信手”二字，是藝術家創作心態的無準備、無目的狀態，是創作的純任天機的心理表現。徐渭的很多畫作，都是在這種創作心理下完成的。正應了他自己所推崇的“能如造化”般的創作的至高境界。

肥臍河蟹諷權貴

徐渭是一個具有強烈社會責任感的藝術家，他在藝術中，并非一味悲自己身世之苦，亦有許多鳴世間不平、具有激進社會思想的作品。對壓榨人民橫行霸道的權貴和官吏，對封建制度、封建科舉的黑暗和腐朽，徐渭切齒痛恨，他不像許多文人那樣遮遮掩掩、隱晦曲折，而是以其潑墨大寫意和詩書畫一體的藝術形式，真率地抒發自己疾惡如仇的感情。他采取的是骨鯁在喉不吐不快的直面人生的態度。他在《荷蟹圖》中畫了張牙舞爪的螃蟹，辛辣地諷刺權貴：“稻熟江村蟹正肥，雙螯如戟挺青泥；若教紙上翻身看，應見團團董卓臍。”董卓是東漢末年禍國殃民的權奸，相傳被誅殺后，士兵取他的臍油點燈照明，數日不熄。取螃蟹的橫行霸道痛斥權貴，以螃蟹腹中的“董卓臍”喻示權貴搜刮的民脂民膏，既形象貼切又痛快淋漓!徐渭用螃蟹，還抨擊封建科舉的黑暗和腐敗：“兀然有物最豪粗，末問年來珠有無；養就孤標人不識，時來黃甲獨傳臚。”螃蟹有科舉進甲之意，可恨此物趾高氣揚，徒具外在的豪粗之氣，胸中實無點墨!在殘荷敗葉之下。螃蟹被徐渭刻畫成一幅猥瑣的樣子，透出深刻的諷刺意味。

潑墨牡丹嘆貧賤

故宮博物館藏徐渭《牡丹圖》，上題絕句：“四十九歲貧賤身，何嘗妄憶洛陽春!不然豈少胭脂在，富貴花將墨寫神。”徐渭作過多幅潑墨牡丹，并非著意表現牡丹的美麗富貴，而是借潑墨牡丹喻示自己貧愁潦倒和耿介傲岸的身世個性。

葡萄點點墨色酣

故宮博物院另一珍貴藏品《墨葡萄》圖軸正是徐渭在貧病交加、內心郁結憤懣之際創作的一幅傳世之作，他有很高的才學卻懷才不遇，受盡了社會的冷漠，他的這種情感形成一種力量凝于筆端。來表現有生命力的自然，他用飽含悲情的濕筆畫出的葡萄已分不出枝葉、果實，看到的似乎是一片斑斑血淚。畫面上折枝葡萄從右至左橫掃畫面。枝葉紛披離亂，藤條低垂勁挺，狂肆渾脫的墨葡萄點散落于枝葉間，上書錯落跌宕的七言詩：“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亂擲野藤中!”讀詩觀畫，徐渭奮筆疾書、滿腔悲憤的形象躍然眼前!那一顆顆“筆底明珠”，不是葡萄，是徐渭無法施展、壯志未酬的心中滴落的顆顆淚滴，是被封建社會、封建制度閑拋亂擲的徐渭自己!

墨竹筆底淚千行

徐渭有題畫詩云：“莫把丹青等閑看，無聲詩里頌千秋。”徐渭把畫當成無聲的詩、情感抒發的載體，他在畫中傾注內心的郁悶、不滿和各種各樣的情緒、情感。世事對徐渭的不公，徐渭把控訴轉化成筆下的墨竹：“君聽竹梢聲，是風還是哭?”墨竹水墨淋漓，如泣如訴!他把恨轉化成大雪無情重壓翠竹的畫幅，上詩：“積高千丈恨難消!”憤恨之情充斥畫面。另有《畫雨竹》云：“葉葉枝枝逐景生，高高下下自人情!”徐渭筆下，竹是通人性的，應景而生的枝葉，以斑駁離亂的墨色和仿佛破土自出的墨塊表現，寄寓著徐渭的率真感情。

雜花墨點訴衷腸

徐渭的《雜花圖卷》稱得上是一幅大寫意的扛鼎之作。整個畫面上安排了花木共多達13種，分別有：牡丹、石榴、荷花、梧桐、菊花、瓜、豆、紫薇、葡萄、芭蕉、梅花、水仙竹等，都畫得走筆如飛、激’隋奔逸，尤其墨葡萄一段，只見墨點墨線狂掃如奔，枝葉、葡萄、細蔓颯颯風動，氣魄之狂放，震顫人心。作者把不同季節、不同地域生長的植物集于一圖，這也是花鳥畫題材的一個突破。這表明人的主觀思想感情對于繪畫對象來說是處于支配地位的。這一幅長卷氣勢磅礴，境界開闊，隨意揮寫，一氣呵成。在畫面形象的塑造上有虛有實，筆墨有輕有重，有枯有潤，有鋼有柔，其情感韻律足以使觀者感受到生命的無窮力量和作者強烈的表現性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