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湯 潮
作者系龍源期刊網總裁
大家都知道前段時間發生的“龍源事件”。很多人可能感到奇怪:龍源期刊網作為一個版權內容網絡平臺,10多年來簽約數千種期刊都沒有遇到版權糾紛,為什么遇到了第一起額度并不大的訴訟就要以抗拒司法執行這樣的激烈方式來處理,豈不是因小失大?其實,這不是一時沖動,也不是漠視著作權人的利益,更不是不尊重司法。作為事件的當事人,我想同大家分享一下我的想法。
《國家知識產權戰略綱要》指出:知識產權日益成為國家發展的戰略性資源和國際競爭力的核心要素,成為建設創新型國家的重要支撐和掌握發展主動權的關鍵。中國的期刊作為最優質的版權內容,不但是國家的重要戰略性資源,而且是最符合數字化發展、具有國際競爭力的核心產品和凝聚文化軟實力的內容資源。在目前出版和發行的中國的9000多種期刊中,有上千種期刊已經形成了較好的品牌和社會影響力。比如《故事會》、《家庭》、《青年文摘》,這三個雜志有上千萬的訂閱者,有數千萬人的傳閱率。
期刊的內容特點是什么?期刊特有的品牌和公信力,內容獨到精致精煉,既有深度又有時效性,類群具有天然的分眾性和社區性以及明確的市場定位和讀者的針對性。作為連續出版物,期刊擁有忠誠的讀者群和非凡的粘黏度等。
期刊的這些特點都非常適合互聯網的閱讀,特別是在3G和手機、閱讀器產品成熟起來之后。從2009年開始,隨著中國電信3G牌照的發放,美國亞馬遜kindle閱讀器點燃了移動閱讀的烈火,開啟了數字閱讀的一個嶄新時代。2010年蘋果公司先后推出的蘋果手機和ipad平板閱讀器,為期刊的閱讀市場再次開拓了無限的空間,由此真正宣告了互聯網免費時代的終結,一個空前廣泛的移動閱讀時代即將到來。前不久許多人還在預言傳統媒體的死亡,預言期刊的死亡。但是,今天優質版權內容已經成為全世界開始爭奪的商業資產和戰略資源,互聯網聚集的內容火山已經到了爆發的前夜,傳統出版業包括期刊已經真正迎來了戰略性的歷史機遇。

但是,期刊數字版權問題成了數字化轉型發展的最大瓶頸。特別是目前關于信息網絡傳播權的法規,已不適應中國期刊數字化的發展?!痘ヂ摼W出版暫行規定》頒布已經8年,它要求期刊一定要先拿到作者的信息網絡傳播權才能上網傳播,實際執行的效果非常不樂觀?;ヂ摼W和數字內容產業的發展已經出現了根本性的變化,而我們仍然用一個政府的臨時法規來管理這樣一個主流、龐大、高速發展變化的產業,這是非常令人擔憂的。2006年國務院頒布的《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覆蓋面很廣,對維護作者的權益也起到了歷史性的作用。但試圖用信息網絡傳播權這個概念來解決所有的問題,事實證明是不現實的。龍源簽約了3000種期刊,這些內容每個月涉及的作者超過10萬個。雖然一些學者和機構也提出了建立集體版權組織的方式來統一授權管理,但是鑒于期刊作者海量和時效性要求,無法具備現實的可操作性。更重要的是,對于一個作者來說,一旦作者決定把作品公之于眾,就有了不可逆轉的社會屬性。這時最核心的問題是如何保護利益,而不是授權形式。目前的法規采取了版權保護的僵化方式,只限制了合法的經營者,而對故意和赤裸裸的盜版者束手無策。比如論壇、門戶網站等。這些法規的不完善使中國的人文大眾類期刊,這個最受歡迎、最有市場前景的優質內容的傳播就會在數字化發展的歷史機遇中受阻。在同西方的軟實力競爭中將自斷其臂、自廢武功,這才是最讓人著急的地方。
我這樣說不是危言聳聽。前不久西方的一個著名的學者,對數字出版取代傳統出版的時間,作出了最新的研究和預測。他斷言,到了2018年,數字出版將以絕對的優勢取代傳統的出版,取代傳統的傳媒行業。這個日期比以前預測的2050年提前了30多年。根據我們在業界的切身體會,我覺得這個預測是有根據的。我們想想看,8年前中國的數字出版是什么情形?那時候數字出版只是一個很新鮮的概念。2018年離我們現在只有非常短的幾年時間,我們知道,幾年的時間發展是非??斓?,未來這短短的8年將要改變幾千年來、從活字印刷以來的出版模式。幾千年的歷史性革命,將在未來幾年就要發生。在這樣的歷史的環境下,中國包括全世界對數字出版的法律法規實際上是滯后的,西方也是滯后的,但是我們中國更加滯后。因為西方的司法相對獨立,他們可以根據案例法隨時調整,可以根據法官的認識先做出判例然后再修改法律。但我們中國的現行司法制度要求嚴格按照法律法規,即使過時的法律也必須先執行,等法律修改后再按照新的法律規定來進行。我們知道立法是一個程序化很長的過程,在互聯網、移動互聯網、數字出版這些瞬息萬變、一日千里發展的領域極其不適應。
所以,我覺得這個問題必須解決,而且要從根本上解決。法院的判決和作者的賠償我們最終會執行。但我決定首先以接受司法拘留的方式拒絕司法執行,對目前的數字版權法規提出抗議,以此引起立法機構、行業主管部門以及全社會對此事的關注和重視。
我從拘留所回來就直接到公司,給全體員工講的第一句話就是: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為了中國內容資源產業的戰略性發展,為了加速數字出版的法規完善,我們必須做出犧牲。這真的不是說大話也不是作秀。作為1978年國家改革開放后派出的第一批留學生和知識主體論的提出者,2000年我選擇回到國內,就是立志要為中國文化的全球性傳播做一些貢獻。
欣慰的是我們的犧牲沒有白做。事件發生以后,引起了政府、行業以及社會的關注。特別是新聞出版總署以及相關部門包括中國期刊協會、中國版權協會、北京市新聞出版局等,邀請司法部門、專家學者和行業的代表,對解決期刊數字版權的問題進行了研究和討論。
在討論中大家提了很多有益的建議。我主要提出了兩點建議:
第一是建議盡快修訂《互聯網出版管理暫行辦法》和《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修改《著作權法》,將“數字出版”、“數字發行”和“數字傳播”的概念和范疇進一步分開和細化。第二個主要建議是必須保護知識產權,使著作權人的利益最大化。
“出版”的概念在中國具有特殊的意義。因為中國的出版業仍然屬于特許經營產業,而西方出版業基本是完全自由開放的。所以,我們不能以基于全民出版、自由出版的西方版權法或公約內容來詮釋中國出版的概念。按照中國目前的出版實踐,所有的出版必須具有出版資質。除了書號管理、刊號管理外,行政審批和管理的力度也非常大。除此還有法規管理。在業務層面,對于出版物的內容質量要求也較為嚴格,編輯、審校等流程管理是出版概念的組成部分,數字出版和傳統出版除了載體的形式的不同外,其它是完全一樣的。除非我們把網絡出版制定另一個標準。如果這樣的話,只對傳統出版社進行限制就完全沒有必要了。

期刊社作為國家批準的出版單位,它們出版的內容在未進行改編的前提下通過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手機、閱讀器)等正規平臺銷售或下載,應該視為“網絡發行”而不是“網絡出版”,不應該要求再次獲得著作權人的直接授權。
保護知識產權,使著作權人的利益最大化。應該在法規中明確規定:通過數字化方式發行銷售著作權人的作品應該通過數字化的技術手段對著作權人的權益進行明確的量化和實質性的保護。
我在此要特別強調的是:在這個事件中,作者按照法規維權是沒有錯誤的。無論作者怎樣批評龍源,我都能理解他的心情。在過去十多年IT產業的發展中,以內容免費為特征的互聯網的確造成了知識產權的“浩劫”。這是造成作者對網站不信任和反感的原因。但是站在歷史的角度來看,互聯網作為劃時代的技術革命,不可能一開始就盡善盡美。互聯網的免費信息傳播對今天互聯網的繁榮有一定的歷史貢獻。但重要的是,我們必須清醒地認識到,這種模式是不可持續的,因為它從根本上扼殺知識的價值和智慧創作的動力。龍源的發展宗旨就是“為知識創造價值,為知識的創造者創造財富”。龍源的創立就是基于我在1988年提出的“知識主體論”理念(參見《知識主體論:對當代社會的哲學思考》,《北京師范大學學報》1994年第1期)。
“知識主體論”,相對于“資本主體”和“權力主體”,一言以蔽之,就是知識的創造者應該在整個知識產權產業鏈中成為主體和最大的受益者。
龍源期刊網一開始就高舉“知識有價”、“付費閱讀”的理念,就是不認同互聯網的免費潮流。過去的一些年,我曾經在多種場合講過,作者的每篇文章都是智慧的結晶。一個優秀作者一生的優秀作品非常有限。按照傳統的稿酬支付標準,幾千字的作品作者只能獲得幾百元一次性的收益。稿酬制的實質是“資本主體”。按照“買斷”的方式剝奪了著作權人的主權和獲得持續利益的可能。無論稿酬多高,在量化知識的價值方面都是不科學的。紙張時代期刊的印數有限,通過稿酬的方式不失為一次性的授權方式。但是到了互聯網、移動互聯網時代,一篇作品可以在全世界永遠銷售,作者的權益具有無限性。另一方面,在數字時代一篇文章價值的真正判斷者不再僅僅是期刊社和編輯,也不再是政府的管理者,而是它的受益者和消費者——讀者。通過讀者的實際消費行為評價知識和智慧資產的價值才是最合理、最科學的方式。在傳統期刊走向數字化的過程中,知識產權利益最先進、最合理、最具有操作性的解決方式是什么呢?我們認為,就是“按篇計費,分享透明”。在目前紙質期刊仍然為主,期刊的數字發行正在快速發展的時期,期刊社作為國家認定的出版主體,紙質期刊仍然可以稿酬的方式支付作者。但同時,應該按照“版稅”的模式量化動態地計算作者作品數字發行的收益。數字發行的最大好處就是數據庫技術可以準確無誤地記錄任何一次使用,包括次數、時間長度、使用者、付費額度等。數字發行單位的資質當然要進行嚴格規范和資質認定。為了解除作者和期刊社等著作權人的顧慮,除了相應的法規外,還應當建立集體組織或行業組織等非盈利機構的監督和認證。日前在同中移動浙江閱讀基地總經理的交談中,我建議運營商在計算內容提供商的收益時,不應該單純按流量和總收入的百分比,而應該以文章篇數和閱讀量為基本單位,以便體現作者的權益。他非常認同并且決定按此方式調整計費系統。
《國家知識產權戰略綱要》提出的五個戰略重點,第一個就是進一步完善和及時修訂知識產權法律法規。作為一直站在數字內容產業第一線的實踐者,龍源有責任和義務對法規的修改建言獻策,用實際行動推動數字版權法規的完善。
我感到特別欣慰的是,在剛剛結束的中國數字出版年會上,新聞出版總署孫壽山副署長在主題演講中明確地表示,總署已經在制定相關的法規和資質標準,把“數字出版、數字投放以及數字制作”進行細分,賦予不同的資質和責任。這個解決問題的速度大大出乎我們的預料。我認為我們的政府對數字出版的支持力度是巨大的、及時的。我對落實《國家知識產權戰略綱要》充滿了信心。
今天,我們終于迎來了優質版權內容為王的時代。人文知識分子依靠自己的智慧創意和知識產品獲得巨大物質財富已經不再只是一個愿望或神話。我們相信,只要突破數字版權的瓶頸,建立健康的價值鏈,中國的期刊將在數字化的發展中充分展現其價值并實現真正的跨越式發展。不但將為全中國、全世界的讀者提供中國最優秀的內容資源,也會為期刊社,為作者帶來巨大的利益。中國在未來全球文化軟實力的競爭中將牢牢占據版權內容資源的制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