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 核
在跨入21世紀第二個十年之際,上一個十年留給全球的金融危機以及經濟動蕩仍未過去,作為2009年兩個全球性話題之一的人類攜手限制碳排放問題如何解困,迄今為止也沒能看到令人鼓舞的切實可行的成果。
由美國次貸而始的這次金融危機,經歷了由債務危機發展到流動性危機,進而發展到信用危機,并從美國向世界各國擴散,從虛擬經濟領域向實體經濟領域蔓延,最終導致了全球性的經濟衰退。根據全球公認的最新預測,2009年全球經濟增長率約為-2.2%。
然而,危機終要過去,梳理不久前在“21世紀中國經濟年會”上,一些中國主流經濟學家以“后危機世界對策”為題的討論,集成此文,作為對中國經濟走出危機后的一個展望,以饗讀者。
比較歷史,質疑“百年一遇”
正確的對策來自于對危機正確的判斷和評估。從全球的角度看,對于此次危機,最初的估計是普遍不足的,都認為偌大的美國,1萬來億美元的次貸不算什么大事。當雷曼兄弟公司的破產引發了多米諾骨牌效應般的連鎖反應后,又轉向對危機估計的過于嚴重。流行的看法是,這次美國的金融危機波及全球是百年以來最嚴重的,有所謂“百年一遇”之說。對此,以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院長、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周其仁為代表的一批中國經濟學家表示質疑。
百年之內,尚有1929年至1933年美國持續了4年的大危機,與之相比,那次危機造成美國股市下跌了90%,失業率高達1/4,無數的公司、銀行破產。而這波美國次貸引起的危機,盡管沖擊力之大世人皆知,但至少到目前來看,無論從時間、范圍還是強度,實際的影響并沒有像1929-1933年的危機那么嚴重。
細分析,這兩次危機有兩點不同的地方。第一,當今世界存在著兩大經濟板塊,一個是以美英為首的資本主義發達國家,1929-1933年的危機就發生在這個圈子之內,然后影響到全球。另一個板塊是平均工資低于以上發達國家近乎百倍的眾多發展中國家,這當中包括中國、印度、前蘇聯及東歐等一大批國家。由于冷戰的壁壘,這兩個板塊之間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貿易和投資往來數量很少,相互隔離,互不交融。而今天,由中國改革開放為契機,帶來了中國、印度、前蘇聯等一大批國家不同程度、不同道路的改革開放,堅冰被打破,壁壘被拆除,兩大板塊之間開始交流并交融。
從經濟角度看,這會激發出不同國家巨大的比較和互補優勢,帶來巨大的經濟增長源泉和動力。例如,一輛汽車,如果以前年收入6萬—8萬美元的工人可以生產,而現在年收入3千甚至2千美元的工人也可以生產,這會在全球范圍內產生出極其巨大的替代、來往、產業轉移、結構重組,也可以釋放巨大的力量使得這兩個板塊的消費者都獲得巨大的利益。發達國家可以生產技術資本含量更高的產品,發展中國家后起之秀可以完成替代,可以進行產業的轉移。這個局面是1929-1933年那個年代所沒有的。因此,這次雖然發生了很嚴重的金融危機,但是全球經濟的基本格局并沒有改變。
第二個不同是,1929年-1933年時主要發達國家都是金本位體制,這使得各國在衰退和蕭條的時候沒有手段釋放貨幣來刺激經濟。因此,英國、美國等發達國家的貨幣跟黃金脫鉤,成為走出1929-1933年大危機的主要契機。而這次危機普遍發生在所有主要貨幣早已跟黃金脫鉤的法定紙幣時代,當市場有恐懼的時候,各國認定應當刺激經濟,無論是美國、歐盟,還是中國,都大量地向市場中注入了流動性貨幣挽救市場。
所以,這一波經濟危機從實體層面分析,是兩個大的經濟板塊從冷戰格局走向開放融合格局,本質上會造福這兩部分國家的人民,也會有利牽引全球經濟增長速度,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落后國家,其經濟增長速度都可以達到一個以前不能企及的高度。另外,一旦金融出問題,如美國,美聯儲就可以直接用基礎貨幣去購買美國國債,就是所謂的超經濟發行。這兩個因素加到一起,就使得當前我們面對的這個危機,不可能簡單重復1929-1933年那個條件下的危機。盡管開始來勢洶洶,但在危機爆發尚不到兩年時間,就已開始討論后危機的對策便是證明。
經濟危機沖擊:來得兇,去得快
2008年10月,高度依賴出口的中國經濟,在金融危機的影響下,出口增長出現了史無前例的下降幅度,由每年平均增長20%到30%的高速度變為增長-20%,大量依賴出口的中國工業面臨十分嚴峻的局面。這使得不少人由原先對危機影響中國經濟估計不足一下轉到了估計過于嚴重的情況。一些著名的經濟學教授就認為2009、2010年中國一定是負增長,不要說保8,保0都非常困難。
溫家寶總理在去年底接受新華社記者采訪時說:“過去這一年,可以說是驚心動魄的一年。如果回憶起來,去年冬天(指2008年)的時候,金融危機突然襲擊我國,企業遭受了很大的困難。在東莞,中國最大的一家集裝箱廠竟然一個集裝箱的訂單都沒有,大批工人回家了,許多農民工返鄉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心情非常沉重。不知這場災難給中國經濟帶來多大的損失,也不知道它會持續多長時間。在這種困難情況下,黨中央、國務院及時果斷地采取了應對的政策和措施。應該說,通過全國人民一年的努力,我們穩住了經濟、穩定了就業,保持了社會的安寧,這是我心里感到慰藉的地方。因為金融危機還沒有過去,許多工作還沒有結束,現在打分還為時過早。但我們前一階段的工作是有效的,全國人民應該引以為自豪。”
現在看,由于中國政府采取了出手重(4萬億)、出手快,加上醫改的投資,同時銀行信貸去年一年投放將近10萬億,使得原來出口大量下降所波及到的中小企業和民營企業,在2009年的增長勢頭出乎意料,平均每個月的數字都超過10—15個百分點。
從中國微觀經濟上看,有一個非常強有力的發展沖動,個人、家庭、企業、地方都有發展的沖動。2004年以來宏觀調控基本的政策是怕經濟過熱,對內的政策是抑制性的,這次一沖擊把這些抑制政策差不多全部揭開了。根據鐵道部提供的數據,去年初有2000萬農民工回鄉,回鄉不久又出來了,他們又在找新的工作機會。加上政策與銀行的因素,中國的經濟很快就恢復回來。從數字來看,目前為止2009年前9個月的數字,投資對GDP的增長貢獻率是7.7%以上,消費的貢獻是4%,出口是-3.6%,加到一起就是7.78%。可以說,2009年的經濟增長達到8%沒有懸念。
由此看來,從危機迅速變成所謂后危機,是有跡可循的。無論全球還是中國,在當今的時代,由于中國的開放并融入全球化,帶給全球基本格局的變化,以及當今的貨幣制度、匯率制度來看,就不難理解這場危機為什么來勢很兇,去得又快。
危機后的中國經濟不宜追求過高增長速度
普遍的看法認為,在世界各國的共同努力下,最困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中國經濟已經觸底回升、企穩向好,世界經濟正在走上曲折、起伏的復蘇之路。對于危機后的情形,正如前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管理學院院長成思危的斷言:“相信2011年世界經濟可能恢復到正增長。”
本次金融危機后世界經濟的格局將會發生重大變化,如何應對危機把握新的發展機遇?根據中國傳統哲學的中庸之道,各國應注意把握好各種矛盾之間的平衡,把握好一個度,概況起來,應做到六大平衡。
首先是世界各國的儲蓄和消費的平衡。西方人要多儲蓄,東方人要多消費。
其次,各國要注意內需與外需的平衡。金融發達國家的“去杠桿化”,必然會使其需求減少,造成產品及資源生產國的產能過剩,這就迫使這些國家要減少對外需的依賴而更加重視增加內需。為此,要設法提高人民群眾的購買力,使人民群眾的收入和經濟增長同步。
在中國,去年底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2010年工作的重點是擴大內需,特別是要增加居民的消費需求。從長遠來看,中國必須要把增加內需、擴大內需放到消費上來,放到中國居民能夠去購買更多的貨物才能真正拉動經濟。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要提高工資性收入和財產性收入,完善社會保障體系。另外要提高個人所得稅起征點,提高低保標準,推進信用消費。在信用消費方面,中國的個人消費貸款只占13—15%,與發達國家60—70%相距甚遠,所以推進轉變觀念,鼓勵信用消費,以此增加人民群眾的有效消費需求。做到在出口量減少的情況下,堤外損失堤內補。
再次,世界金融機構要注意金融創新與金融監管的平衡。金融創新與金融監管是相互制約又相互促進的,所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金融創新的本意是通過對沖減少風險,但同時也會成為投機的工具。“因此,金融監管的重點應當是防止在金融創新中的過度投機,提高金融創新的透明度,并通過國際合作加強對洗錢及熱錢流動的監管。”成思危如是說。這次金融危機以后,很多人覺得金融創新不能搞,實際這是不對的。從中國來說,金融創新還要穩步地推進,在金融創新的同時加強金融監管,來防止過度投機,金融監管要合理、合法、適度并有效。
虛擬經濟和實體經濟的平衡也需要各國重新認識,并選擇一個適當比率以保持兩者規模的平衡。“虛擬經濟就是直接以錢生錢的經濟活動,金融危機前虛擬經濟的規模包括股票的市值、債券的余額,以及金融衍生品未平倉的合約總額,達到了500多萬億美元,而全世界的GDP只有61萬億美元。危機前虛擬經濟規模是實體經濟的8倍還多。虛擬經濟的發展雖然可以提高金融效率,但也會伴隨巨大的風險。” 但是在中國,虛擬經濟還很不發達,虛擬經濟和實體經濟的比例現在可能在1:1左右,杠桿率很低,在這種情況下中國還要積極慎重地去發展虛擬經濟。
各國還應維持經濟增長與可持續發展的平衡。從長遠觀點來看,氣候變化要比金融危機更加重要,因為它涉及人類的生存和發展,而解決氣候變化的根本措施就是發展新能源,包括可再生能源和清潔能源等,這樣做可以做到“一舉四得”:一是可以減輕對石油的依賴;二是可以減少對二氧化碳的排放;三是可以通過用纖維素和半纖維素代替玉米或甘蔗為原料來生產生物燃料,以便騰出更多土地種植糧食;四是可以提供新的經濟增長點。“通過發展新能源,逐步建立低碳資源能源系統、低碳技術體系和低碳產業結構,逐步向低碳經濟轉型,最終形成與低碳發展相適應的生產方式和消費模式。”
最后,世界各國應協調地區一體化和經濟全球化之間的平衡。地區一體化和經濟全球化是互相補充并行不悖的,在經濟全球化過程中產生的北美自由貿易區和歐盟就是明證,中國和東盟國家之間“10+1”的自由貿易區今年得以實現,中日韓與東盟的“10+3”自由貿易區也在積極推動之中,如果“10+3”能夠實現,將占到世界GDP的20%,僅次于歐盟和北美,成為世界經濟的第三極,這將更有利于世界的和平與發展。
在這次金融危機中,全世界對中國寄予很大的期望,甚至希望中國擔當領導。溫家寶總理曾講到,“這場百年罕見的金融危機,從一開始我們就認為,沒有一個國家可以獨善其身,也沒有一個國家可以獨自應對,必須加強合作,同舟共濟,共同應對。我在亞歐會議上曾經用六個字來概括,這就是:信心、責任和合作。”但是,由于中國的GDP僅為世界的6%,中國的人均GDP還排在世界的百名之后。因此,中國不可能擔當領導,只能分擔與中國國力和發展程度相適應的責任。
對于危機后的中國經濟,理當量力而行,成思危表示:“中國首先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2009年中國經濟的增長率將會達到8%,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將會超過20%,這也就是中國對世界經濟發展的貢獻。”
總之,這一場經濟危機對中國經濟增長的影響,值得高度關注。但是正如北京大學校長助理、經濟學院院長劉偉先生所說,這場危機對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影響更大,更長遠。我們可以批判私有化錯誤性質,但不能動搖中國改革深化市場的目標,一定堅持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的方向,這才叫制度創新。制度重于技術,有了制度創新和技術創新這兩個車輪,中國才能真正把短期的需求,長期的供給,短期的總量,長期的結構等等這些方面協調好,統一好。這就是中國擺脫危機的根本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