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羅那的搖錢樹

柏代華

到了巴塞羅那,自然以為到了西班牙。可當地人聞之多半不爽:西班牙為何物?此乃加泰羅尼亞首府也。洋溢著加泰羅尼亞風情的巴市是環地中海人氣日熾的旅游名城,風頭遠超雅典,直逼羅馬。

盛名之下的畢加索藝術館,風情萬種的步行大街,固然要點個卯的。但腰包鼓脹的游客多半沖著安東尼奧·高迪的建筑而來,他的17件傳世杰作有8項入選世界文化遺產,堪稱“風情十斗,高迪獨占八斗”。巴塞羅那居民僅150萬,每年卻有700多萬游客蜂擁而來,爭相解囊。這不是棵千年搖錢樹么?

筆者隨俗,先去瞻仰高迪的未竟之作圣像教堂。教堂由一簇圓錐體的塔樓組成,按高迪的設計,教堂由18座尖塔組成,代表12個基督門徒,4位福音傳教士,以及圣母和耶穌。悚然矗立的塔群造型猙獰,外表石墻疙疙瘩瘩,像似一群巨型的鱷魚在拿大頂,丑陋的尾巴直刺云霄。英國著名作家奧威爾曾咬牙切齒地稱之為有生以來所見的最為丑陋的建筑:“西班牙內戰時那些無政府主義極端分子干嗎不一把火燒它個干凈!”說實話,仰頭望去,真是覺得觸目驚心的丑陋。眩暈片刻之后,又驚嘆其魔幻般的超常視覺效果,恍惚間疑為天外之物。

這座建筑史上罕見的奇作始建于1882年。1926年高迪車禍猝亡后工程時斷時續,成了爛尾樓,一爛便是兩個世紀。據稱續建工程將在2026年完工,以紀念高迪百年誕辰。究竟是狗尾續貂,還是貂尾續狗,到時西班牙定有鑼鼓喧天的論戰,繼續搶奪眼球,牟取錢財。

相比之下高迪的另一齊名杰作米拉公寓則較為悅目。從加泰羅尼亞廣場出發,沿GRACIA大街向北,一路閑看市列珠璣的繁華街景,千姿百態的街客眾生。巴市女性嗜煙者甚眾,不輸須眉;玉體娉娉,青煙裊裊,自成當地一景。

不少十字路口的四個街角不同于常見的直角,而是將直角斜切一刀,將兩面臨街的樓房變成三面臨街,中間一面便是正門,直對街心。這可謂神來之刀:不僅街口的空間增大,還多出一個商業門面,搶奪四方眼球。較大的十字街心設個花壇,栽幾顆樹木,便當仁不讓地稱作“廣場”;接著,四周的旅館酒吧則雞犬升天地自封為某某廣場酒店,某某廣場酒吧。這恐怕蒙人不淺,你在網上預訂了什么廣場賓館,以為下榻在天安門,不料卻落腳在四環外了,市中心既不可望,更不易及!

漫步片刻便可看見右側街口那棟外形怪異的米拉公寓。整座建筑被海水多年侵蝕而布滿空洞的巨大巖礁,窗戶宛如巖壁上凹陷的洞穴,大樓的外墻也像波濤翻滾的海面,堅硬方直的石頭處理成水長波圓的柔和曲線,極富動感。高迪堅信:直線人為而成,屬于人類;曲線天然形成,屬于上帝。米拉公寓以流動的曲線環繞四壁,貫穿內外,造型奇特怪異而又勻稱協調。沉吟半晌,不得不承認:同圣像教堂相比,這顯然像座房子了。

米拉公寓1984年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文化遺產。盛名之下,觀者如潮。隨人群涌入公寓門廳,如身臨大自然:天棚是彩繪的各種植物,窗戶柵欄如扭曲的海草,樓梯欄桿像錯綜的葉脈。拾級而上便是一套原汁原味的典型公寓,按三十年代的風格配置,仿佛步入當年富庶的中產家居。類似當今的三室兩廳的設計,約二百平方米,餐室和客廳合二為一,互借空間;兩間臥室,另有書房,儲藏室等。樓宇正中的圓錐體露天庭院將充沛的自然光通過內廊送入朝里的房間,因此每套公寓無一暗室,通風透亮。這百年前的老房子,房型合理,功能齊全,精致典雅,幾臻至善。國內那些房產大腕們,慣于把水泥磚石胡亂堆成一坨并美其名之“豪宅”,見了米拉公寓當會臉紅(如果尚能臉紅的話)。

當然也有見了臉色發青的。有個貴族公子慕名趕來,上下左右細細看后,拽住高迪詰問:這巴掌大的屋子,要真的搬來住,我那臺大鋼琴該擱哪?高迪冷笑一聲:“嗤!弄把小提琴不就齊了。”

高迪一生蹭蹬,幸逢富豪實業家奎爾先生鼎力資助,才得以施展才華。奎爾公園便是恩主掏錢高迪出力的花園住宅項目。今日游客如云的景區,當年一陣熱鬧之后便寂若墓地。項目原來計劃建造60座“美景豪宅”,結果吃了白板,一套都賣不掉。最終建了兩座,一座奎爾先生拿下,另一座高迪自己掏錢買下,也算物盡其用。大紅大紫的超現實主義大師達利也是巴塞羅那人,原是高迪的后輩,其人其作同樣匪夷所思,卻也相煎甚急,觀后竟然訴說“痛苦之至難以忘卻”!

高迪曾對奎爾先生哀嘆道:“天下喜歡我建筑者,唯有閣下和我本人了。”奎爾坦然正告:“我不喜歡您的建筑,只是尊重而已。”奎爾先生并不喜歡和認同高迪的怪異藝術,卻惜之助之,這等氣度,怕不多見。我們常見的倒是:觀點不同趣味相異便殺氣騰騰,鳴鼓而攻之。奎爾大把撒銀子的豪氣,自然仿效不起;可他那雅量氣度,可否效顰?談何容易。(摘自《世界博覽》2009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