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中的軍統(下)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后世威名赫赫的美國中央情報局CIA尚未誕生，其前身美國戰略情報署也才剛剛起步。作為當時世界上規模最大、效率最高的情報機關，軍統在為抗戰作出貢獻的同時，也付出了巨大犧牲，核心骨干殉國18000人，加上編制成員共為45000人，如算上外圍成員，殉國者超過10萬人。

鋤奸之槍聲

韓家潭是北平著名的“八大胡同”之一，據說全盛時期，這里曾摩肩擦踵般地擠著20多家北平頭等妓院。但早年的韓家潭可沒有這般污穢，清朝著名文人李漁的故居“芥子園”就坐落于此，那套畫壇瑰寶《芥子園畫譜》也誕生于此。除此之外，韓家潭還是現代京劇的誕生地。

1933年5月4日，三名西裝革履的男子坐在韓家潭的一家妓院內打茶圍(舊時稱在妓院喝酒、抽煙、吃點心、閑聊這種交往方式為“打茶圍” )。這三人正是國民黨特務處(軍統前身)華北地區的最高領導。年紀最長的是特務處天津站首任站長王天木，另外一人是特務處副處長、華北區特派員鄭介民，最年輕的則是特務處北平站站長陳恭澍。鄭介民親自向兩位手下干將布置任務:“今天下午五點多鐘，北平最高軍政當局召我前去，當面交付一項任務，其重要性關系到整個華北地區的安危。這是一件行動工作，制裁的對象是前湖南督軍張敬堯。限期是從今日起計一個星期，也就是七天。提示給我們的線索，是張敬堯現已潛入北平東交民巷，正從事叛亂活動。再進一步的細節，需要我們自己偵查。”

鄭介民嚴肅地說:“這是一個為國家除禍害、為團體爭光榮的大好機會，成功了可以穩定華北的局勢，想見其作用之大，我們應該不惜任何代價全力以赴。這一件工作，我決定交由天津、北平兩單位集中力量合作執行，其任務分配，請天木、恭澍二兄自行斟酌。本人立即將此事電話戴先生報備。”

三人商定此次任務由陳恭澍領導的天津站負責執行。但由于陳恭澍剛出茅廬，前一年才由特務處的 “洪公祠”特訓班畢業，所以戴笠特別囑咐作為前輩的王天木多多關照這位新任北平站站長。因此，陳恭澍雖名為主持，但刺殺張敬堯的整個過程實際上主要由王天木負責。

張敬堯是老牌皖系軍閥，曾任湖南督軍兼署省長。后因張敬堯派兵鎮壓學生的反日斗爭，湖南爆發了聲勢浩大的“驅張”運動，年輕的毛澤東曾率“請愿團”到北平進行宣傳活動。1932年，不甘寂寞的張敬堯投奔了偽滿洲國。根據國民黨北平當局的情報，在兩個月前日軍攻陷熱河后，即任命張逆為“平津第二集團軍總司令”。現張逆化名常石谷，潛入北平，住進六國飯店，準備策反軍隊，并伺機刺殺軍事委員會北平分會委員長何應欽。

六國飯店地處東交民巷的原使館區，其北側是日本人開的正金銀行，日本華北特務機關就設在這里。再往北，就是日本兵營。

當夜，老謀深算的王天木從韓家潭叫了一個姑娘，一起到六國飯店開了一個房間，尋覓張敬堯的蹤跡。到了七天期限的第四天卻仍無線索。就在這時，王天木意外地發現他認識的一個裁縫從飯店出來，隨口一問，這個裁縫竟然是應張敬堯之邀來做衣服的。

確定張逆的住處后，鄭介民、陳恭澍和王天木親自確定了刺殺張逆的人選。此人名叫白世維，剛剛加入北平站不久。白當時在北平站的職務雖僅是小小的資料員，但他卻出身不凡，畢業于黃埔軍校七期步科，曾擔任東北義勇軍支隊司令。

臨行前，陳恭澍將自己剛加入特務處時，“戴先生”送的一支大口徑勃朗寧手槍和六顆子彈交給白世維。當天，白世維扮作王天木的跟班，住進了六國飯店。

王、白二人本來想在張逆住的三樓就近找間房間，但可惜三樓沒有空房，只有二樓有一間。二人只好跟著服務生去二樓看房。

王天木正在走廊上一邊溜達，一邊思索時，偶然從走廊的窗戶看到對面樓層一間客房窗戶半開，窗前的床上坐著一個人——正是張敬堯!

王天木低聲對白世維說了一句:“就是他。”隨即轉身下樓。

白世維迅速閃到窗邊，掏出手槍，對準張敬堯就是兩槍——1933年5月7日，張敬堯的漢奸生涯就此走到了盡頭。而白世維則一戰成名，坐穩了軍統“七小殺手”之首的位置。

鋤奸之斧影

與張敬堯相比，唐紹儀的資格和聲望均在前者之上。唐在辛亥革命后，曾被袁世凱任命為南北議和全權代表，后又出任第一任國務總理。“九一八”事變后，唐任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和國民政府委員。

淞滬抗戰失利后，國軍全線撤退，日軍進駐上海。不久，南京失守，國民黨中央和國民政府先撤武漢、再遷重慶。就在黨政要員紛紛撤離時，唐紹儀卻令人費解地在上海穩坐釣魚臺。國民政府派人多次勸其離滬赴港或轉道赴重慶，但唐紹儀卻以各種理由推托，遲遲不動。

早在日軍占領上海之前，日軍特務機關就預謀尋找一個有聲望、有資歷的中國政客出面組織偽政權，以實現“以華治華”策略，唐紹儀的資歷和聲望自然讓日本人垂青。于是，日軍駐上海當局派出專使拜訪唐紹儀，動員他出面組織政權。

日本人的陰謀以及唐紹儀的可疑行為很快為戴笠的特務所偵悉。戴笠隨即電令上海特區區長周偉龍嚴密監視。

周偉龍指派手下一名與唐紹儀有親戚關系的特務謝志磐去唐家偵探。雖然了解到唐與日本人來往，但對其中的詳情卻不甚了了。在此情況下，戴笠做了最后的努力。他請在香港的杜月笙給唐紹儀寫信，勸唐立刻動身離滬。唐紹儀雖口頭表示決不會當漢奸，一定要去香港，卻沒有馬上動身的意思。杜月笙得到回信后，隨即回復戴笠。戴笠在向蔣介石匯報并請示同意之后，決定制裁唐紹儀。執行制裁任務的則是與王天木、陳恭澍齊名的特務處“三大殺手”之一趙理君。

1938年9月30日，謝志磐先與唐紹儀約好，說帶一名古董商人到唐府請唐鑒賞古董。趙理君扮成古董商人，將一把小鋼斧藏在一個仿古花瓶中。另一個特務李阿大則扮成伙計一同前往。

趙理君在唐府客廳等候時，乘人不備將香煙盤上的火柴都裝入自己兜里。唐紹儀露面后，趙便假裝抽煙找火柴，將傭人支走。趙理君便請唐紹儀看花瓶，趁唐低頭觀看的剎那，李阿大抽出斧頭，狠狠地劈下去。唐紹儀就此喪生斧下。

抗戰爆發之后，特務處及其后任軍統的特工，在隱蔽戰線頻頻出擊，斬殺敵寇和漢奸，在震懾敵偽的同時，也大大鼓舞了全國人民的抗戰信心和斗志:

1937年12月30日，特務處上海站刺殺了主動與日軍接觸、附逆上海地區改組委員會的商人華商領袖陸伯鴻;

1938年11月29日，軍統蘇州站炸毀上海日偽高級官員乘坐的“天馬號”特別列車，由滬赴寧出席《日汪協定》簽字儀式的日方高官遭受毀滅性打擊，包括2名日軍大佐、2名內閣專員以及其他人員在內，總計175人喪命;

1940年1月15日晚，上海灘青幫頭目、地位僅次于黃金榮、杜月笙和張嘯林三大亨的俞葉封，因追隨張嘯林投靠日本，為日軍搜購軍需物資，在公共租界里的更新舞臺花樓，被軍統特工開槍擊傷后不治身亡;

1940年8月14日，上海青幫 “三大亨”之一的張嘯林，因在上海淪陷后與日軍上海派遣軍司令官松井石根合作，被軍統策反其保鏢林懷部將其槍殺;

1940年10月11日凌晨，偽上海市長傅筱庵被其貼身傭人朱升與軍統里應外合，用斧頭將傅筱庵格殺在床……

“中國黑室”

作為美國國務院的機要員，亞德利曾經于1919年在國務院內創建了一個代號“黑室”的密碼破譯部門，從而被譽為“美國密碼之父”。 那段風光而刺激的生活持續了大約10年。1929年3月，美國保守派人士史汀生接任國務卿后，“美國黑室”被其勒令關閉。從此，亞德利整日以寫作為生，與之前相比，生活可謂非常落魄。

特務處電訊組組長(后任軍統電訊處處長)魏大銘無意間讀到亞德利寫的《美國黑室》一書后，對這位密碼天才非常感興趣。他向戴笠報告此事，并建議務必將亞德利請來。戴笠通過中國駐美大使胡適和中國駐美國使館副武官、軍統駐紐約站站長肖勃秘密聯系，以年薪一萬美元為條件，聘請亞德利來華幫助破解日軍密碼。當年11月，化名為“羅伯特#8226;奧斯本”的亞德利帶著幾大箱子破譯密碼的有關資料，經香港抵達重慶。國民黨政府安排30多名留日學生，和他一起組成專職破譯小組——“中國黑室”。

亞德利和其“中國黑室”最精彩的一次“密戰”是破譯了“獨臂大盜”間諜網。“獨臂大盜”是中國川軍高射炮部隊的一名軍官。他與蔣介石的德國籍軍事顧問赫爾#8226;韋納等人，組成了跨國間諜網，源源不斷將軍事情報密報日本，對中國抗戰造成極大的破壞。如他將中國的高射炮射程上限距離為1.2萬英尺的軍事情報密告日本后，日軍的轟炸機據此只在1.2萬英尺以上高度航行，來往毫無阻攔，到處狂轟濫炸，而中國的防空高炮卻只能望機興嘆。亞德利經過反復研究“獨臂大盜”發出的密碼，得出結論:這種密電碼是書籍密碼，密碼底本是美國著名女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賽珍珠的英文長篇小說《大地》。

亞德利請自己的中國女友，同時也是獨臂大盜的女友徐貞相助。二人商定周密計劃，到“獨臂大盜”家去拜訪。經過巧妙周旋，徐貞終于發現了“獨臂大盜”的密碼底本。亞德利立即連夜組織多名破譯人員，終于破譯出“獨臂大盜”密電的詳細內容。戴笠立即組織人馬，將該超級間諜網的人員一網打盡。

在軍統為破獲這個超級間諜網慶祝的時候，破案的功勛人物徐貞卻在前往重慶機場途中，被日偽特務蓄意制造的舢板翻沉事故淹死在江中。

“中國黑室”的創建人亞德利也于1945年黯然離開中國。此后，他將自己在重慶的傳奇經歷寫成了一本書《中國黑室——諜海奇遇》。

破譯珍珠港

偵破“獨臂大盜”超級間諜網讓戴笠十分振奮，他更加欣賞“破譯是勝利女神”這句軍事諜報界的名言，把密碼破譯作為軍統局的重要部門和工作來抓，投入了大量的精力、物力、人力。40年代初，軍統局電訊部門工作人員達4000余人、電臺達數百部。除了在所有所屬的外勤區、站和辦事處等機構配備電臺，軍統在一些大區的分支機構也配備了支臺，為大多數外勤情報組配備了電臺。龐大的電訊網絡覆蓋了中國沿海和內陸的主要城市、地區，使軍統效率大大提高。同時軍統電訊人員經過加強業務技能的專業學習訓練，其專業水準達到了世界頂尖水平，涌現出許多杰出的“密戰”高手。

從1941年5月開始至12月初，軍統“特種技術研究應用處”的電訊專家池步洲在破譯日本外交密電時，就發現日本外務省與檀香山日本總領事館的往來電報數量突然劇增，僅破譯出的密電就有六七十封。在這些密電中，日本外務省多次要求檀香山日本總領事館報告美軍艦艇在珍珠港的數量、艦名;停泊的位置;進、出港的時間;珍珠港內美軍休息的時間和規律(答復是“星期天”);夏威夷氣候情況等。

池步洲結合他半年多的時間里所破譯的日本外務省與檀香山日本總領事館的往來電報，已感到日本要對美國“采取斷然行動”了，他把這份密電立刻交給組長霍實子，并做出兩點判斷:日本可能要對美國的珍珠港發動進攻;進攻時間 可能選擇在星期天。

霍實子不敢怠慢，馬上報告曾任蔣介石機要秘書的代主任毛慶祥，毛閱后，立即親自送到侍從室。 此時已是1941年12月3日，距珍珠港事件爆發僅5天。

軍統局破譯出日本海軍將要偷襲珍珠港的密電后，報蔣介石批準后由駐美國使館副武官、軍統駐紐約站站長肖勃少校立即通報五角大樓，可惜奉行孤立主義的美國當局卻懷疑是中方在挑撥日美關系，未予重視，以致釀成嚴重后果。后世歷史學家懷疑，羅斯福總統實際上通過不同途徑已經獲得日方的計劃，但為了打破孤立主義以喚醒美國民眾，故意過濾了這一戰略情報。

雖然美國當局未對軍統的通報予以重視，軍統卻因此贏得了美方的好感和尊重:因為幾天之后爆發的“珍珠港事件”證明了軍統電訊部門的卓越能力和水平。該事件不僅直接導致美國對日宣戰，為中國爭取到了最強大的盟友，美國軍方也正式開始在特種技術領域與中國合作，“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由此誕生。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作為世界上規模最大、效率最高的情報機關(后世威名赫赫的美國中央情報局CIA尚未誕生，其前身美國戰略情報署也才剛剛起步)，軍統在為抗戰作出貢獻的同時，也付出了巨大犧牲。八年抗戰，核心骨干殉國18000人，加上編制成員共為45000人，如算上外圍成員，殉國者超過10萬人。

抗戰勝利不足一年，中國近代史上最著名的“特工之王”、軍統掌門人戴笠也在一次空難中莫名其妙地殞身南京戴山。與在抗戰中慷慨赴死的部下和戰友相比，戴笠無疑是幸運的，因為他畢竟看到了抗戰的勝利。而他及其軍統部下在抗戰中立下的功勛，或可稍稍沖淡其身上的血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