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樹情

上世紀的六十年代初，我們那一帶，經常是大雨滂沱，平地里積水連著積水。我們村地勢較低，雨水更是汪洋一片，又有舊時遺留下來的塞墻，雨水無法排出，遂而變成澤國了。經上級批準，我們村全部搬遷到了原村址的南面。那里地勢較高，是一片平坦的沃野。經隊里規劃，東西大街，南北胡同，家家戶戶都分到了一份滿意的莊基。莊基大小均等，全村規劃布局合理，整整齊齊。村民雀躍，讓親友支援，拿出多年的積儲，把舊房拆除掉，用舊磚瓦、原木料蓋新房。經過一年多的努力，全村終于一戶不剩地搬遷到了新址。

我們家也分到了一份理想的莊基。房子蓋好后，爸爸從他任職的學校里，移植過來了幾棵棗樹、梨樹、葡萄樹后，面對著空蕩蕩的院子，正籌謀著栽什么樹合適時，我的大表哥又扛來了一大捆榆樹苗。樹苗棵棵有兩米多高，手指般粗細，筆直筆直的。我們全家都喜出望外。我問大表哥，從哪兒買來的，怕得好多錢?大表哥抹把臉上的汗漬，自豪地說，我在附近林場耕地。昨夜，場長請我們喝酒，他睡后，我去林場轉游，見這樹苗不錯，借著酒勁兒，一口氣就拔了一捆，給俺姑送來了。我想起來，大表哥在縣里當拖拉機手。當時，這可是個神圣的職業，常有人請他去耕地，好吃、好喝，好招待，牛得很。我望著神氣十足的大表哥說，你真棒!我連忙數起來，整整72棵，棵棵筆直挺拔、幼嫩，泛著青青的光澤。我們就用這些樹苗把房前屋后綠化了一番。

我同爸爸經常給樹苗澆水、培土、施肥，樹苗發瘋似地成長起來。每年的春天，它們都先長出星星點點的嫩綠小芽，慢慢地小芽都變成微黃微黃的榆錢，一簇簇、一串串地伏擁在悠長的枝條上。微風吹拂，它們搖搖擺擺，裊娜起舞，令你的眼前一片乳黃，在初春的陽光下，使你感到眼花繚亂，心暢意蕩。媽媽常讓我去擼榆錢，而后，用極少的面粉拌拌，在鍋里蒸熟，再用油、鹽、蔥花一調，那滋味鮮美的很。我和妹妹常吃得肚兒圓圓的，仍想再吃。隨著天氣的漸漸變暖，稍不留神，不知何時，星星點點的榆錢悄無聲地變的泛白，隨著微風吹拂，如朵朵雪花，似片片花瓣，飄飄灑灑，輕輕松松飄落在地。仔細瞧看，那小小的圓狀形的花瓣兒都裹有一粒粒小小的種子，在花瓣的中央凸鼓著，如落在潮濕的大地上。不多日，它們就會生根，發芽，又長出一片片的榆樹幼苗。啊，原來它們的生命力是如此的強旺!

日子，在平平淡淡的歲月中流逝，榆樹在風風雨雨中茁壯成長起來。陽光下，棵棵榆樹靜然挺拔，像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含著羞澀，似是對你要說什么，但又不好意思啟口;溢著嫵媚，像是對你暗送秋波，而又不愿給你流露出來。這不由得勾你想入非非，欲止不能，常常撩撥得你心神不定，思緒蕩蕩……

幾度風雨來，幾度夕陽紅。春花，夏綠，秋黃，冬暮，歲歲月月，月月歲歲。不曾幾年，我院的棵棵小榆樹都變成了聳入藍天的大樹。我們家的宅院由原本的空蕩蕩變成了綠色的小樂園。春天里，陽光明媚，風兒徐吹，我的宅院里生機四溢。棗樹，葡萄樹，梨樹抽新枝，發綠芽，開果花，有的像黃燦燦的小米，有的似潔白的蝴蝶，點綴著滿院的景色，散發著淡淡的幽香，引來群群蜂蜜采花忙。夏季來臨，天氣炎熱，院內是層層的碧綠蔭影，陽光透過密密匝匝的榆樹葉斜照下來，一束束，一縷縷，你如迷迷蒙蒙地進入幻境。麻雀在樹枝間飛躍，鳴叫，我常手提彈弓，尋覓射擊的目標。在滿院的綠色之中，知了的叫聲更讓你莫名其妙。它不管你心情如何，想叫就叫，往往一只領先，隨后就會引來十幾只、幾十只知了的共鳴，并且一陣響似一陣，別有一番情趣。夜幕徐下，晚飯過后，只要在每棵榆樹軀干上摸一摸，你就會捉到或多或少的知了龜兒(知了沒脫皮之前的蠕蟲，鄉下人稱它知了龜兒)。我和妹妹每晚都能摸幾十個。第二天，媽媽給我們用油煎炒后，鮮黃鮮黃的，吃起來噴噴地香。在那生活比較貧困的歲月，這可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現在回味起來，口腔內仍留有當時美餐知了龜兒后的余香。

每年春節過后，爸爸總要根據樹的特性，把院里的樹枝修剪一遍，然后施肥澆水，來促使它生長各更快。爸爸把修剪下來的榆樹枝條，進行精心挑選，選出悠長細軟、粗細均等的嫩枝，編織成許多各種各樣的日常生活用具，如筐、籃子、簍子，裝盛東西很方便。爸爸把他的編織手藝傳授給我，我年少好奇，愛學，很快就撐握了這套編織技術。不過，編沿的技術沒爸爸高超。編沿需用略粗的枝條，或用許多較細悠軟的枝條，用力擰成股條，這需要手勁。我不行，沒爸爸編出的結實、耐用、美觀，但我畢竟掌握了編織筐、籃子、簍的技術。手上磨泡，劃破手指，流出血來，也是常有的事。可當看到那一只只筐、藍子、小簍擺在你的面前時，那點痛苦早拋在了腦后，心里裝滿的是喜悅。現在我故鄉的舊居，仍保存著那時我與爸爸編織的筐、籃子與小簍。它們能勾起我對少年生活的回憶，是我少年生活過的充實的見證。

我院里的棵棵榆樹，都是媽媽眼中的寶貝。媽媽有事沒事總愛用手去量樹身的粗細，恨不得在一夜之間，讓它們都成為梁與檁，換成現錢。當我家里糧食接濟不上，生活上困難時，爸爸就挑最粗的榆樹刨倒，讓我同根叔拉到十幾里外的集鎮上，換些錢來。雖說很累，我樂意去，賣掉樹木的錢，媽媽允許我解饞，當然挑我最愛吃的飽餐一頓，很過癮。回來后，我把錢如數交給媽媽，媽媽用這錢，來安排家里的生活急需。

大表哥送給我家那72棵榆樹苗，在我們全家的精心呵護下，棵棵都長成了大樹，棵棵都聳立藍天，郁郁蔥蔥，蓬蓬松松，鳥兒在上面飛躍，蟬兒在枝上鳴叫，給我帶來了快樂。最重要的是，它們是我家的搖錢樹，在我們家最困難的時候，它們幫我們度過了難關。啊，榆樹!它賜予我綠蔭，賦予我芳馨，給予我快樂，還賜予我天籟，濟我于危難。啊，榆樹!我心中的那片綠叢常青，我將永遠記住榆樹，在那艱苦歲月對我家的恩情!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