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拜紅軍巖

我一直認為觀美景如同談戀愛，悅于目，甜于心，幸福于分分秒秒。想美景就像想戀人，急于相見，又羞羞怯怯的。

見我夢中的戀人銅鈸山，是早有的心愿，沒想到機會來得是如此突然。當接到中國散文年會和《散文選刊·下半月》雜志通知，參加銅鈸山“2009中國散文排行榜”頒獎會的通知時，竟不敢相信這么快就和銅鈸相會了。我首先想到的甚至不是我的散文作品登上了“2009中國散文排行榜”這一殊榮，而是可以了卻與銅鈸山會面這一久有的心愿。

銅鈸山在江西上饒的廣豐縣，說實話，距北京可謂千里之遙，她的雄偉遠不能與五岳中的任何一座山相比;她的奇麗也不能和黃山、九寨溝、張家界相提并論。但在京城早已聽朋友說，她似一位靜坐閨中待人識的美少女，所以散發著其它名山大川不可比擬的誘惑。

銅鈸山何以有此魅力?離京赴上饒前，我特意翻閱一些資料，發現在她眾多的景點中，有一處觸動了我的敏感神經，那個景點叫紅軍巖，這不能不說與我的身份有關。我是一名老兵，一名從軍三十年的軍人，一直對紅色圣地發自內心地崇拜。我有個習慣，不管是出差還是旅游，只揀紅色圣地走，特別是有紅軍遺跡的地方，我都會去拜謁。銅鈸山的吸引力正是因為她的山中有一座著名的山峰——紅軍巖嘛，我為自己找到了傾心銅鈸的充足理由。

僅我所知，全國叫紅軍巖的地方不下三四家，但銅鈸山紅軍巖的來歷最能打動人心，聽了她的故事不能不使人對她肅然起敬。江西是革命紅色老區，紅色圣地不勝枚舉，舉世聞名的就有紅色南昌、紅色井岡、紅色瑞金等，哪個名字都足以使這塊紅土地紅照千秋。而我對紅軍巖的崇敬，是發生在她身上的故事，遠比中學時代讀到的“狼牙山五壯士”更能讓我的心靈震撼。這故事發生得早，跳崖的紅軍戰士有21人之多，比“五壯士”多出16位壯士，可謂悲壯更甚，慘烈更甚。還有她的紅色，是狼牙山不能比擬的，這紅不是紅在書本上，也不是紅在山峰上，而是紅在巖石的最深處，每一顆晶粒體都紅得讓人心醉，讓人心碎，讓人心愧。

我從廣豐縣出發來拜謁紅軍巖，和我同行的是來自全國各地的作家們，雖然正值寒冬，看得出作家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和喜悅，顯然大家的心情和我并不一樣。車子在起伏蜿蜒中抖動著我的萬千思緒。柏油路像一條黑色的長袖隨風起舞，身旁偶爾有水的亮色閃過，告訴我這里有山水環繞，當我看到一汪清水的時候，紅軍巖也就在面前突兀地豎立起來了。陪同我們的銅鈸山管理處主任毛小東輕輕地叫了聲:“紅軍巖到了。”就這一聲，卻重重撥動了我的心弦。雖是傍晚時分，我仍看到了那耀眼的紅色在暮色中挺拔向上，直參蒼穹，把個朦朦朧朧的群山支撐得有了幾分詩意。我看到的只是紅色的輪廓，并且是在運動之中，即使是這樣，我仍從這輪廓中看到了紅色的臉膛，像熟透的高梁的紅色，盡管經受了世界上最殘酷的硝煙的燒烤，但目光依舊炯炯，眼神依舊如炬;她的身影高大，從容，雖有遍體鱗傷，每滴鮮血中映出的鋼鐵般的意志和不為任何困難所壓倒的精神，仍像燃燒的云霞，讓從此以后的天空云蒸霞蔚。

這紅色的峰巖是豎起的箭頭嗎?順著它的指向我的思緒往回就追溯到了1931年，那時的中國共產黨剛剛十歲，正在蹣跚走路，廣豐縣委是黨引燃的一顆火星，還未待躥起火苗，即遭到國民黨的圍追清剿，為了保留火種，他們將縣委遷至銅鈸山區的高陽。火種的遷移必將畫出一道紅色的軌跡，揚起一面鮮艷的旗幟，當然也引起黑暗勢力的極大恐慌，一個多月后，贛東北蘇區紅軍主力開赴閩北作戰，國民黨的“江、廣、浦聯防隊”就糾集匪徒500多人直撲高陽。據說那是農歷二月初一的清晨，留下來保衛縣委的少量紅軍戰士正在出操，突然遭到匪軍的襲擊。倉促之間，縣委江書記和紅軍戰士搶占了七巖，掩護機關和群眾轉移。

群眾撤了，匪徒把紅軍占領的七巖重重包圍了起來。紅軍戰士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戰斗從早上打到傍晚，子彈打光了，匪徒還在一步步逼進，這時他們已退到了七巖的絕頂。“寧可為革命壯烈犧牲，也不能被匪徒抓去當俘虜”，活著的最后21名勇士，高呼著“紅軍萬歲”這一句響徹云霄的口號，縱身跳下懸崖，鮮血濺滿了銅鈸山的溝溝壑壑，鮮血滲透了銅鈸山的峰峰嶺嶺。從此銅鈸山都變成了丹巖紅崖。不久后這里的大小山峰都化作了紅軍戰士，使白色的、黑色的匪徒聞風喪膽。

為紀念紅軍戰士跳崖也不當俘虜的英雄壯舉，人們把滲透紅軍鮮血的七巖改為“赤巖”，即現在的“紅軍巖”。

順著紅色箭頭再回到現實中的時候，我已站在了紅軍巖下，故事已過去了70多年，但讓我久久走不出那種悲痛和慘烈的情懷。

面對紅軍巖，我雙膝跪地，深深叩下一名后來者的頭顱，第一叩是我對紅軍戰士的敬仰，第二叩是我對革命先烈的贊佩，第三叩是我對用生命為共和國奠基者的感恩。

巖下長出了翠綠的小草，為這巍峨屹立的巖峰捧出生命的禮贊，那可是當年的紅軍戰士濺落的心愿?小草本來是翠綠的，可在這里竟有了紅色的況味。我一遍遍撫摸這褐紅色的巖壁，仿佛聞到了紅軍身上的氣息，氣息中有不屈的精神，有不倒的信仰，有視死如歸的無畏，更有為了推翻一個舊世界建立一個新中國而勇往直前的豪邁氣慨。

我撫摸的紅巖是紅軍的肌膚嗎?我面對的紅峰是紅軍的靈魂嗎?這時似有一種聲音穿越歷史從遠處走來，撞擊著我的耳鼓:為人民的利益而死的人，他的死比泰山還重。紅軍巖不是泰山，銅鈸山也不是泰山，可這里的每座山都是紅軍的化身，每座峰上都刻著紅軍的英名。站在紅軍巖前我望到了銅鈸山上的九仙山石林、銅鈸山尖、紅豆杉等一處處迷人的景區。還有對面的高峽湖，湖光瀲滟，清澈碧透，在群山的懷抱里猶如一面巨大的鏡子，可鑒容顏，可鑒心志，可鑒靈魂。

據當地人說，紅軍巖非常有靈性，在這里許下的心愿，只要不是違法缺德的事，都會在一年內得到驗證，所以來銅鈸山的人都會來拜謁紅軍巖，然后在這里許個愿:不用燒香，不用磕頭，只需注視著紅軍巖把右手放在左上胸，默念你的心聲。我是個無神論者，但對這樣的傳說還是信以為真的，因為紅軍巖不是神山，這山、這土、這石頭，這里的一草一木，都經過紅軍鮮血半個多世紀的滋潤，紅軍的血里是有信念的、是有足夠的鈣質的、是有對未來美好的憧憬的，而這些是每個人，無論是今天的人還是未來的人，他只要想做一個直正的人，所必不可缺的。和所有來銅鈸山的人一樣，我也對著紅軍巖默默許下一個心愿，愿天下太平，世界和平，中華民族永享盛世平安。

臨離開紅軍巖時，我抓了一把巖下的紅色泥土，用手帕小心翼翼地包好，裝在了離心臟最近的地方。

回到北京那天，我帶著這泥土來到天安門廣場，在五星紅旗和英雄紀念碑下，把它高高舉過頭頂，紅土與紅旗相映。此時，我知道英雄在天有靈，一定能看見他們七十八年前那最后的理想，早已被新中國實現在了中華大地上，那高高飄揚的旗幟上，也有他們灑下的鮮艷的、奪目的、永不改變的紅色。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