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運用深度訪談、參與式觀察等質性研究方法研究發現,少數民族社區參與旅游發展的意識和能力并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受到社區傳統文化、就業心理、受教育程度等因素的影響和制約。案例社區相對保守的就業心理和落后的受教育水平是其在旅游大開發進程中日益邊緣化的重要原因。在沒有外來制度干預下,社區就業心理轉變就業能力提高都將是一個緩慢的過程,案例社區在旅游大開發過程中日益邊緣化的趨勢難以改變。“國際旅游島”發展戰略的實施將對海南少數民族社區帶來更大的壓力和挑戰,需要轉變過往以“度假酒店+地產+高爾夫”的飛地旅游發展模式,政府應積極引導和扶持以本地少數民族為主體的社區旅游項目,為少數民族社區提供必要的政策支持、技術援助和利益保障機制,使作為利益攸關方的東道社區能夠有效獲得旅游發展帶來的利益。
[關鍵詞]少數民族;邊緣化;六盤黎族安置區;海南三亞;國際旅游島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10)09-0044-07
1 引言
一般認為,旅游開發能夠有效地帶動目的地社區發展。尤其是在許多少數民族地區,社區多種形式的參與旅游開發已經成為當地居民脫貧致富的重要途徑。然而,旅游開發背景下少數民族社區有可能出現邊緣化發展趨勢。這種現象目前尚未引起國內學術界的普遍關注。
海南是國內的熱帶海島旅游目的地,近年來旅游國際化進程也日益加快。海南是我國少數民族聚居區,世居少數民族以黎族為主,人口約117萬。千百年來,祖祖輩輩的海南世居少數民族習慣了穩定的傳統農業生產方式,形成了相對保守的文化心理,抗爭意識和競爭意識較弱。世居少數民族百姓的受教育水平相對較低,缺乏從事相關工作必要的知識和技能,參與旅游就業的能力較弱。在海南新一輪旅游國際化開發大潮中,世居少數民族社區必將經受外來強勢資本和商業文化的巨大沖擊,經濟、文化、政治地位和社會心理等多重劣勢使得世居少數民族社區極易被旅游開發浪潮所邊緣化。本文提供了一個歷時6年跟蹤研究的黎族社區案例,試圖回答在沒有外來制度干預下,海南世居少數民族社區在旅游開發中的邊緣化趨勢是否不可避免這一問題。
2 國內外研究進展
“邊緣化”(marginality)一詞是美國社會學家帕克(Park)于20世紀20年代在研究因通婚或移民而處于兩種文化邊緣上的人不被兩種社會文化接受,從而產生心理上的失落感這一社會問題時提出的,后廣泛應用于政治經濟學、社會學和地理學等人文學科各領域,用來描述事物或人群在其發生發展過程中組成要素逐漸分異,由中心和主流逐漸被移除,而走向非中心和非主流的現象和過程。北美人文學科的研究者對于“邊緣化”概念的理解大致可分為兩類,一是從經濟學的角度,描述那些遠離主體市場、僅靠輸出初級原材料、人口稀少且政治經濟依附性強的地區;二是從社會學的角度,由于性別、民族、宗教、職業、語言等導致的社會群體間權力關系不平等和社會空間分化。
20世紀70年代以來,隨著世界范圍內旅游國際化程度日益加深,邊緣化概念及其相關理論逐漸被引入旅游研究領域,用來描述發達國家與不發達國家之間形成的旅游依附關系。不發達國家以國際旅游為導向的旅游發展模式大多表現出飛地旅游(enclave tourism)特征。布里頓(Britton)描繪了加勒比、東南亞等不發達國家的飛地旅游發展模式。發達國家的團隊游客到達度假區附近的國際機場后,直接被安排送往特定的度假區飛地。度假區往往由發達國家企業投資并控制,外國資本以很低的代價占有東道國的自然資源,卻攝取了絕大部分旅游開發收益,旅游漏損很高。除了參與低報酬和瑣碎繁雜的服務性工作外,大量的本地人僅獲得很少或幾乎不能獲得收益。基于泰國芭塔亞、博茲瓦納、肯尼亞、加勒比以及印度尼西亞的案例研究均表明,不加控制的飛地旅游發展模式不但不能使當地社區獲得合理利益,反而加劇了目的地社會經濟不平等和空間不平衡,甚至成為當地居民社會分化和異化的根源。這種“客源地一目的地”關系類似于宗主國和殖民地之間的關系,因此被稱為新殖民主義。
國內學者普遍認為中國社區參與旅游開發大多停留在初級層次的象征式、被動式參與階段,社區參與的程度和層次較低,但相關研究偏重于理論和宏觀層面,缺乏深入細致的實證研究。社區參與旅游開發普遍存在產業均衡、矛盾轉移和供求平衡等限制性因素,少數民族社區還面臨資金匱乏、本地人與外地人旅游收入懸殊、參與能力弱等問題。“孤島效應”的概念被學者引入旅游度假區影響的研究領域,用以刻畫度假區與當地社區之間存在的隔離關系。這可看成是飛地旅游的本土化研究嘗試,但僅停留在介紹國外相關研究成果的階段,缺乏翔實深入的本土化案例研究。研究也證實,海南三亞本地居民在日益國際化的海濱旅游經濟中逐漸處于被邊緣化的過程,但尚未深入少數民族社區內部,進一步探究海濱旅游開發對于少數民族社區的影響。
3 研究案例及研究方法
3.1 研究案例
三亞亞龍灣是我國1992年設立的首批國家級旅游度假區之一,也是目前國內消費檔次最高、設施環境最好、高星級酒店數量最密集、國際著名酒店品牌最多的海濱度假區。亞龍灣所在的三亞田獨鎮是黎族聚居區,1995年為了度假區開發,田獨鎮六盤村的2800多村民被集體搬遷至距亞龍灣約5千米、由亞龍灣公司統一規劃建設的安置區。10多年過去了,度假區內鱗次櫛比的豪華酒店與安置區內日益破敗的景象形成了強烈反差,社區經濟發展緩慢甚至停滯,社區百姓的生活水平僅停留在溫飽線上。1995年搬遷時安置區村民的平均年收入約為2500元,2005年只有不到2000元①。旅游開發并沒有按照人們原先的設想帶動少數民族社區快速發展,相反,黎族村寨的原住民卻在旅游大開發的進程中日益邊緣化了。
3.2 研究方法和過程
自2004年以來,筆者曾5次前往案例地進行田野調查,獲取了大量一手和二手資料。一手資料全部來自深度訪談,訪談對象包括亞龍灣公司副總裁、三亞市人民政府副市長、六盤村前任村委會主任、六盤村村民、亞龍灣內酒店建筑工地負責人及酒店員工等。二手資料則包括政府文件、研究報告、統計數據、各種圖表及網絡資料等。筆者系統查閱了三亞市檔案館保存的自1985年來的相關檔案資料,收集了20年來與亞龍灣開發相關的三亞市政府批文、函件、報告、會議紀要、圖件、合同等檔案資料共170余份。這為深入研究亞龍灣度假區開發及社區關系提供了翔實的基礎資料。

2009年10月9~16日面向六盤安置區普通村民開展了田野調查。由于當地村民受教育水平普遍較低,無法開展大規模問卷調查,所以以深度訪談和電話訪問為主。考慮到年齡、性別、受教育水平、職業和經濟收入等方面的差異,筆者對村干部、普通村民、社區精英、外出打工人員等進行了人戶調查和深度訪談,共收集有效訪談樣本35戶,涉及總人數約200人,其中適齡勞動力66人。
4 六盤社區參與旅游發展的特征
4.1 社區參與旅游就業的比例較高
自1996年首座五星級海濱度假酒店凱萊酒店建成至今,亞龍灣內已建成營業的四星級和五星級酒店(包括待評)已達15家,總床位數已突破1萬張①。在亞龍灣開發初期酒店數量較少的時候,去酒店打工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那時(2000年)景區酒店只有兩三家,招人的要求也很嚴格,村里去了10多人面試,最后只要了一個保安。”后來亞龍灣酒店數量逐漸增多,村民在景區和酒店的就業率人數才大幅增加。目前,六盤村適齡勞動力人口約為1500人,約占總人口的50%,其中,在亞龍灣度假區內打工的約有600人,約占社區適齡勞動力總數的40%。
4.2 旅游就業層次和收入水平較低
雖然社區參與旅游就業的比例較高,但旅游就業層次和收入水平普遍較低。就業崗位主要是在酒店和景區從事基層服務工作,如洗碗、清潔、保安、侍應、后勤等,月收入水平大多在600~1300元不等,根據工作時長和工作性質而有所差異。絕大部分村民的打工收入只夠維持家用,無法積累進行投資或者做小生意。“每月都只夠吃光用光,哪里來的錢做生意?”六盤村及周圍尚未出現以社區為主體的旅游小企業,如開辦家庭旅館、餐飲店、土特產品經營等。因此,目前這種較低層次的社區參與旅游只能維持社區的基本生存,無法為社區發展提供更大推動力。
4.3 旅游就業的性別比例差異明顯
六盤村適齡勞動力人口中,女性在旅游行業就業的比例明顯高于男性。35戶調查樣本所涉及的66個適齡勞動力中,有42人在景區和酒店打工,其中,男性13人,女性29人,平均每戶家庭有約1名女性在旅游行業就業,年齡在18歲至50歲之間均有分布。而很多男性則在家務農、喝酒或者無所事事。筆者在社區調查中經常看見男性青壯年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酒聊天無所事事,而女性由于白天外出打工而在村里很少能碰見。這一方面是由于酒店、景區等旅游行業偏向于招聘女性從事清潔、洗碗、招待等技術含量低且勞動強度大的工作,另一方面社區家庭文化中也存在著性別不平等、男性好逸惡勞、女性勤勞持家的傳統觀念。
4.4 雇主存在明顯的社區就業歧視
亞龍灣內在建的一座度假酒店工地有1500多名建筑工人,絕大多數都來自湖南、湖北、四川等地,來自六盤村的勞動力不足20人。建筑工地提供的就業機會和待遇水平有兩種,分別是大工70元/天,小工45元/天。本地人大多不愿意從事技術要求和待遇較低的小工,也無法勝任技術要求較高的大工。高不成低不就的就業心理和自由懶散的工作作風給工地管理方帶來不少溝通和管理上的困難。“他們簡單活不愿意做,嫌工資低;技術活做不了,知識技能水平低,寧愿在家里喝茶、賭博,讓老婆養著,也不愿意出來干活。”筆者在對酒店人力資源部負責人的訪談中也發現存在類似的用工歧視,“外省的打工者素質較高,且便于管理,而本地的村民雖能安分完成工作,但普遍素質較低,不能積極主動學習新的知識,而且不好管理”,“一般情況下,我們會優先選擇外地員工”。
4.5 社區對旅游就業普遍缺乏進取心
大部分村民滿足于目前低水平的旅游就業層次和收入水平,沒有表現出高水平參與旅游業發展的渴望。“能有個活干就不錯了,還怎么挑啊”。“閑著也是閑著,每天去做做衛生也就五六個小時,不辛苦,補貼下家用。”“做生意哪里是我們的事情,人家大老板多厲害。”不僅是普通村民,村干部對旅游發展給社區帶來的機會也沒有深刻認識,除了想要利用土地租用和打工就業的方式進一步促進社區參與外,并沒有主動參與旅游行業的想法和遠見。“他們(指六盤村)從原始落后的農耕社會一下子跨越到了現代社會,從領導者到村民,他們看不到亞龍灣開發給他們帶來的機遇,也不知道如何利用這樣的機遇擺脫貧困狀態,走上新的自我發展的道路。”
5 六盤社區在旅游開發進程中日益邊緣化的原因
國外相關研究表明,經濟不發達地區的飛地旅游發展模式往往會造成旅游區與周邊社區在經濟聯系上的隔離,從而導致社區陷入邊緣化的境地。學者們大多將社區邊緣化的原因歸結于旅游區管理者為了追求自身利潤最大化,總是想方設法阻止游客與社區居民之間進行經濟交流,將社區從事的非正規旅游部門阻擋在旅游區之外。在對亞龍灣公司高層管理者的訪談中發現,亞龍灣公司并沒有極力限制社區居民在度假區內從事非正規經營活動。事實上,亞龍灣海底世界長期以來就有不少來自天涯鎮回族社區居民,向游客兜售珍珠項鏈、貝殼工藝品、水果等。印度尼西亞努沙杜阿度假區的管理部門即使將流動性商販拒之度假區外,這些商販仍集中在度假區入口公路的兩側從事旅游經營活動。六盤安置區正位于亞龍灣度假區入口處,社區擁有從事旅游經營活動足夠的用地條件和交通便利,但并沒有社區旅游非正規部門出現。研究發現,社區相對保守的就業心理和商業意識,以及落后的受教育水平,是六盤安置區在旅游大開發進程中日益邊緣化的重要原因。

筆者從35戶調查樣本中選取4個典型個案,分別對其就業經歷、心理特征、社區角色及影響進行描述分析(如表1)。
家中6口人,父母和妻子都在家務農,育有兩女,大女兒中專畢業后在灣內酒店做前臺接待,小女兒在上初中。家庭月收入1500元左右,能夠滿足基本生活。家中6口人擠在95平方米的安置房內,家中無貴重物品,房屋擁擠衰敗,雨天漏水嚴重,無資金修整新房。
藍大叔有過短暫在亞龍灣打工的經歷,曾在朋友介紹的亞龍灣酒店建設工地做小工。后因不堪忍受被管理束縛的工作環境,辭職回到六盤村,以打魚賣魚為生。雖然月收入從原先打工時的1000多元下降到800元左右,但其明顯對目前依靠打魚賣魚的生活非常滿意。“工地太不自由了,要按照時間上班,做得不好工頭還要罵人打人,1000多塊的錢都是靠體力的辛苦錢,太累了,還受欺壓,不想做了,還是回來打魚好。”“我每個月才出海10到15天,每天最多捕魚3個小時,捕完就拿回來給老婆賣。”當筆者問及他為何不多點時間出海,捕更多的魚然后拿去酒店或者景區賣時,他回答:“我又不是為了錢去打魚,我就是自己喜歡,干嘛要賣給酒店,多點時間在家休息不是挺好。”“我們也就這么湊合著過,反正有的吃有的睡,偶爾打魚,還算不錯。”
藍大叔的想法和做法在村內40歲以上男性青壯年中很有代表性。他們不愿受管理束縛,追求自在安逸的工作生活方式,即使經濟上只處于溫飽階段,也不愿意通過自身努力從事可能會獲取更多經濟利益的工作。在旅游大開發的背景下,以藍大叔為代表的男性青壯年本應成為家庭及社區轉型發展的中堅力量,但相對保守的就業心理使其退回到傳統農業生產生活方式,放棄了旅游開發可能給個人及社區發展帶來的機遇。
案例2:小陳,女,28歲,已婚,在景區打零工
家中7口人,公公是前任東方生產隊隊長,婆婆是前任的村婦女主任,目前都賦閑在家。丈夫靠出租音響設備補貼家用。小姑接任婆婆以前在景區打掃衛生的工作,月收入800元左右,其丈夫也賦閑在家。小陳在景區打零工,從事打掃衛生、除草等工作,月收入500~700元,每月家庭總收入1600元左右。全家人擠在95平方米的安置房內,生活空間非常狹小。
在問及小陳及其小姑是否滿意目前這份工作時,她倆都很快給予了肯定的回答。“這份工要不是因為母親過去在做,還輪不到我呢,掃掃地,每天一班才6個小時,也很清閑,回到家還能帶孩子。”言語間,她們并沒有期待升職或者自己做點小生意以獲得更多收入的打算。“有這點錢養家就夠了,其他的沒想那么多。”“我自己哪有本事做生意啊,這樣打工馬馬虎虎差不多了。”當筆者好奇地問道為什么丈夫都在家而妻子外出打工時,兩位男性又尷尬又無奈地表示,“酒店不要啊,做保安身高不夠,技術活又不會,洗碗清潔沒女人細心,找不到工找只能待在家了。”“其實也沒什么關系,有人能賺錢就好了。”
以小陳為代表的六盤村普通家庭婦女大多在酒店或景區打工。她們勤勞本分,由于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只能在旅游企業基層長期從事收入較低的工作。盡管打工收入微薄僅能貼補家用,但她們安于現狀,對未來沒有任何進取心。這一群體只能通過低層次參與旅游來維持家庭基本生活,對于社區轉型發展的推動作用極其有限。
案例3:村中無所事事的待業青年,以男性為主,年齡在15~25歲
六盤村里有很多三五成群的男性青年,“差不多每3個人(指他們這些待業青年)中就有1個沒有穩定的工作”。他們分成幾幫,常以團體的方式活動,以喝酒和上網為主。他們中的大多數只有初中文憑,在嘗試打工的過程中曾經遭遇學歷門檻,又不愿意從事較重的體力工作,因此成為滯留在村中的無業青年。“我們去打工人家不要啊,現在都要高中學歷了,起碼也要中專。”“我一句英語也不會說,做保安現在都要求會英語了。”“那種體力活太累了,家里又不是沒飯吃,我才不要去。”他們也不是完全脫離工作,“偶爾還是會打打零工的,旺季的時候招人要求沒那么高,做做雜活還是可以的”;“也就那幾個月,賺點零花錢”。
有村民好心告誡筆者不要靠近這些青年。村干部也證實,這些待業青年確實數量龐大,在村中待業已久,白天圍聚在一起喝酒泡網吧,晚上則鬧事偷竊。村中有多戶人家的摩托車遭竊都是這些青年所為,甚至有些人向家里索要錢財無果,把家里的東西偷了拿出去賣,換了錢用來支付煙酒和網吧的費用。更有人甚至沾染毒品,已被送進派出所多次。“其實最壞的也就那么幾個,品性實在惡劣,家里人也管教不好,村里人都躲著,我們村干部也很頭痛。我現在最希望的就是他們能去酒店景區打打工,有份正式穩定的工作。”
這些正值青春年少的男青年,本應是六盤村日后最有希望通過自身努力改變個人前途和社區命運的一群人,卻終日無所事事在家待業,喝酒、抽煙、鬧事、賭博、偷竊甚至吸毒。這群人注定將成為社區轉型發展過程中“迷失的一代”。他們從祖輩那里繼承了小農經濟生產方式下追求安逸享樂的傳統觀念,但土地大量被征用使他們喪失了重返農耕生活的機會,不得不面對旅游經濟開發大潮的沖擊。相對保守的就業意識和落后的素質教育水平又使他們難以應對新的挑戰。于是,好逸惡勞、貪圖享樂逐漸成為社區青年的主流價值觀,不斷啃噬社區未來發展的希望。
案例4:李老板,男,30歲,亞龍灣潛水項目私人老板
家中3口人,父母在家務農,妹妹已經嫁到別村。家里3年前就已經蓋了新房,算是村中較早蓋新房的一批人。李老板現在亞龍灣景區私人承包潛水項目,旺季時月收入可達4000元以上,是家中最主要的收入來源。其打工時間較長,社會閱歷豐富,曾做過潛水員和小賣部老板。在交談中反復談及自己和一般的六盤村村民不一樣,喜歡努力賺錢奮進的感覺。“村中的人普遍沒有經商意識,與人合伙別人都不愿意,現在只能自己單干。”“給了他們機會都不會把握,以前也合伙做過,(他們)賺了一點小錢就去蓋房了,一點投資意識都沒有。”“我不和他們一樣的,年輕就該多賺點錢,吃著家里的算什么。”“我以后要開酒店開餐館,做更大的生意。”李老板甚至提到計劃借助互聯網拓展生意,“我還想把我的潛水項目放到網上去,大家炒一炒,就熱了。”
盡管絕大多數六盤村村民沿襲了祖輩安于現狀、相對保守的思想觀念,也有一些年輕的社區精英在不斷累積打工閱歷并受到商業氛圍的浸染,開始具有主動介入旅游發展的意識。他們不滿足于留守家庭或者從事低層次就業崗位,并能夠較快地接受并學習新事物。現階段這些社區精英的數量占全體村民的比例還非常小,還無法動搖社區整體被動參與旅游業并逐漸被邊緣化的態勢。未來在旅游國際化熱潮的不斷沖擊下,社區精英的數量增加及示范帶動作用發揮的程度可能對社區未來發展產生重要影響。
6 結論
通過研究發現,少數民族社區參與旅游發展的意識和能力并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受到社區傳統文化、就業心理、受教育程度等因素的影響和制約。六盤社區在旅游發展中日益邊緣化的原因主要在兩個方面,一是長期從事穩定的農業生產活動形成了相對保守的就業心理和重農輕商的社區文化,抗爭意識和競爭意識較弱,主觀上缺乏主動參與旅游開發的意愿和進取心;二是社區居民受教育程度低,缺乏從事相關工作必要的知識和技能,客觀上難以勝任旅游區內的很多工作。雇主對于社區就業的歧視進一步限制了社區參與旅游就業的規模和水平,加劇了社區與旅游區之間的隔離。案例研究也發現,社區成員在旅游開發進程中也在經歷角色分異和階層分化,新一代的社區精英正在成長,未來可能會對社區發展產生重要影響。但總的來看,在沒有外來制度干預下,社區就業心理轉變和就業能力提高都將是一個緩慢的過程,案例社區在旅游發展中日益邊緣化的趨勢難以改變。
六盤黎族社區在旅游開發進程中邊緣化的案例具有典型性。海南少數民族社區眾多,隨著旅游開發的逐步深入,社區土地被大量征用,傳統農業生產生活方式被迫轉型,社區原有的價值觀和文化心理也受到旅游開發大潮的巨大沖擊。處于弱勢的少數民族社區根本無力與外來強勢資本和本地權威政治相抗衡,只能被動地接受社區轉型發展的挑戰。如果少數民族社區無法積極地適應和融入旅游發展主流,則極有可能陷入邊緣化境地。“國際旅游島”戰略的提出,為海南旅游業提供了新的發展機遇,但同時日益國際化和飛地化的海南旅游發展將對世居少數民族帶來更大的壓力和挑戰。六盤村只是眾多面臨邊緣化危險的海南少數民族村寨中的一個。在“國際旅游島”開發背景下,需要轉變過往以“度假酒店+地產+高爾夫”的飛地旅游發展模式,政府應積極引導和扶持以本地少數民族為主體的社區旅游項目,為少數民族社區提供必要的政策支持、技術援助和利益保障機制,推進旅游開發與東道社區之間的良性互動,使東道社區不致陷入被邊緣化的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