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澧縣一中校園內有一座山——三凰山,據《直隸澧州志》記載,古為澧州城內八景之首。澧縣處平原地帶,說“三凰山”是山,不過是幾堆土丘罷了,雜草叢生,荊棘遍野。偶爾只有幾個野孩子攀爬,成年人很少上去,我卻是個例外,天朗氣清之日,常去走走。
每次登上三凰山,總能想起魯迅的散文《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不必說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椹;也不必說鳴蟬在樹葉里長吟,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輕捷的叫天子忽然從草間直竄向云霄里去了。單是周圍的短短的泥墻根一帶,就有無限趣味。油蛉在這里低唱,蟋蟑們在這里彈琴……”
孩子本能地親近自然,追求自由,孩提時代的魯迅也不例外。登臨的次數多了,時間一長,我發現,創造力旺盛的人都喜愛荒原野草。
宋代理學家程顥書窗前常雜草叢生,有人問他為何不除去,他說:“常見造物生意。”不除雜草,以觀造物主生意之不斷也。宋、元之際的詩人翁森寫了《四時讀書樂》組詩,其中一句便是“綠滿窗前草不除”。
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與高聳的大樹相比,革是如此微小;與姹紫嫣紅的鮮花作伴,草是那樣平淡。生根于贊瘠的土壤,以其頑強的生命,倔強地破土而出,以其不擇地而生的性格孳生蔓延,人間開始出現一片新綠。這片新綠的種子隨風披靡遐邇,造成了綠色的世界。春風助其生,野火遏其長,然則它帶給人間的喜悅,是毋庸置疑的。
將草比附于文藝,則有“革根文化”。專業的文藝家們往往從草根文化吸取豐富的營養,遠在春秋之世,孔子刪詩,留下詩三百。剔除桑間濮上之音,刪去鄭衛淫逸之詞,目的只有一個,即所謂“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日思無邪”。這“思無邪”正是“正心”、“誠意”的前提。歷史上凡是得以流傳的經典文化著述,都不會忘記這精神上根本的追求,而這“根本善”本是與生俱來的,只是發掘則有之,不發掘則銷遁。
我常常冥想幼年的魯迅在百草園時的情景。我注意到,魯迅從幼年起,眼睛就是向下看的,他不是向上眺望巍峨的大樹,而是向下觀察荒園中的野草,琢磨草間的油蛉、蟋蟀,斷磚下的蜈蚣、斑蝥和忽然從草間直躥向云霄的叫天子。他在野草叢中長大,感到了蓬勃的生機,體會到了無限的趣味。
有人說,人應該不時的赤腳在泥土上走一走,這樣有利于身體健康,那么,校園是否也因該留下一塊荒蕪的“百草園”,鼓勵孩子去攀爬,甚至去撒野,感受造物主生生不息的活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