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瀕危現象的生態學思考

[摘 要]隨著全球化時代的到來，語言消亡的速度呈加劇之勢，引發了前所未有的語言生態危機。著眼于語言與其-生存環境之問的相互作用關系，倡導語言多樣化和瀕危語言保護，并從語言人權和語言規劃方面提出了保持語言生態平衡的對策和建議。

[關鍵詞]語言瀕危;語言生態;語言人權;語言規劃

[中圖分類號]H0-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372(2010)03-0106 04

一、引言

一個世紀以來，由于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原因，世界語言的數量出現了急劇的下降，語言瀕危現象已經成為語言學、社會學、生態學等多學科關注的熱門話題。近年來興起的生態語言學從隱喻的認知視角考察語言瀕危所引發的人類生存危機，不僅體現了將語言系統復歸于自然生態系統的認識觀，同時也反映了當下語言學研究的社會學轉向趨勢。所以在此大背景下'研究語言生態學，對語言瀕危的現狀進行述評，并就如何保持語言生態的平衡提出對策和建議具有著—定的現實意義。

二、語言研究的生態觀

語言生態(Language Ecology)概念是由挪威學者Haugen首先提出的，指的是特定的語言與其生存環境之間的相互作用關系，后來人們將研究這種相互關系的學科定義為生態語言學(Ecolinguistics)。Haugen的語言生態概念從隱喻的認知視角把語言看作生態系統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Hornberger，則從三個方面進一步闡述了語言生態隱喻的內涵:語言演化、語言環境及語言瀕危。由此，生態概念不再是單純地指有機體與其周圍環境的相互關系，而是揭示出語言與人類的進化過程息息相關。語言具有以下特質:

1.語言多樣性是生物多樣化的一種體現

從某些方面來說，語言生態系統與自然生態系統的確具有相似的特點，語言多樣性在—定程度上反映了生態系統保持平衡的基本規律。而且在自然生態系統中，物種的消失會危及到生態內部各種成分之間的相互依賴關系。同樣，單一物種的強勢也會進一步加劇瀕危物種滅絕的速度，從而改變原有生態系統的平衡。因此，從生態學的角度看，物種多樣性能夠反映一個地區生態資源豐富的程度，而語言的多樣性往往以生物的多樣性為前提。從進化論的角度看，生物多樣化的環境為人類的生存提供了必要的物質條件，同時，“生態的多樣化也促進了人類種群和語言的多樣化，從而直接促成了社會文化的多樣性”。

2.語言生態學的產生是現實社會的需要

需要指出的是，語言生態概念并不僅僅是—種隱喻類比，這一交叉學科的產生亦有其哲學基礎和現實社會的需要。根據哲學上的整體論思想，任何事物都是整體中的一個組成部分，語言現象也不例外，各種語言現象通過相互聯系、相互作用構成一個動態的語言生態系統。Kramsch和Steffensen從五個方面論述了整體論對生態語言學的影響:關注語言和交際的環境特征，摒棄笛卡爾的二元論思想;強調語言的特性和多樣化，從系統論出發研究語言現象，從對話視角考察語言的交互功能。由此可見，語言既是文化生態與自然生態之間關系的調節者，其自身也是兩者交互作用的產物。因此，生態語言學認為，語言絕不是一個孤立、自足的系統，而是與其賴以生存的外部環境密切相關。不過，在現實社會中，各種語言并非完全處于平等的地位，當某—語言的勢力強盛到—定程度，達到壟斷地位的時候，就會出現“語言帝國主義”現象，直接危及到語言和文化的多樣性。

3.從生態學的視角研究語言的社會屬性彰顯了語言學家的歷史責任感

與其他的語言學相關學科不同，生態語言學的產生和發展有著獨特的社會與歷史背景。作為一種不可再生的社會符號系統，語言與人類的種族繁衍息息相關，是一個民族歷史上所積累的知識與經驗的載體，傳遞著該民族的楊心價值觀。另外，語言結構也在一定程度上展現出一個民族獨特的觀察世界的方式，一種語言的消失也就意味著人類永遠失去了某種觀察世界的方式。因此，挽救瀕危語言也就是挽救人類自身的生存，肩負歷史責任感的語言學家開始思考這樣的問題:在人類面臨語言生態危機的嚴峻時刻，語言學家如何才能有所作為?生態語言學的建立反映了語言學家參與社會問題研究的責任意識，近年來得到越來越多的國際組織和國家政府的積極響應。

三、語言瀕危及其表現

從語言的演化進程看，語言數量的減少是一個不可避免的趨勢，但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卻有著不同的特點。“在古代，伴隨著部分語言的消亡也常會出現其他語言的孽生和分化，語言生態總體平衡”。然而，工業化的到來使得一些民族的語言和文化占據了優勢地位，逐漸擠壓了少數族群語言的使用空間。另外，城市化進程加速了人口的規模化聚居，人們在語言的選擇和使用上也發生了變化。由于不同的語言被賦予了不同的經濟價值，人們往往會轉用那些價值回報更高的語言，使得原有的語言生態平衡被打破。

1.世界語言數量的急劇下降已經引起了人們的擔憂

根據美國薩默語言學研究所1999年發表的一項調查顯示，全世界只有1個人會講的語言有51種，僅澳大利亞就占了28種。另外，全世界有近500種語言的使用者不到100人，1500種語言的使用人數不足1000人。即便根據比較樂觀的估計，在目前世界上的近7000種語言中，約有50%將在2100年前遭受滅絕或瀕臨滅絕，而比較悲觀的估計則稱，這一比例將高達90%-95%。在我國，一些少數民族語言也面臨著生存危機。雖然滿族人口多達1068萬，但使用滿語者只有150人左右，滿語幾近消亡。而在我國的東北地區，赫哲族大約有4640X，但赫哲語的使用人口也只有50人左右，赫哲語的生存狀況也不容樂觀。

2.語言瀕危也表現在語言功能的下降和語言結構的停滯

在歷史發展的不同時期，語言被賦予了不同的社會功能。在經濟全球化時代，一些弱勢語言的社會聲望出現了下降，逐漸從重要的社會領域退出。在政治、經濟、司法、教育和新聞領域中很少或根本不再使用弱勢語言，這些語言的使用范圍僅僅局限在民間文化的傳承方面，語言功能在這種長期趨勢中逐漸受到了侵蝕。就語言內部來說，如果語言的結構出現停滯，無法增強自身的表現力，就會難以適應社會發展的需要，從而出現生存危機。具體來說，語言的各個層面，如詞匯、語法、語義的不完備性以及文字系統的缺失，都會導致語言表現力的下降，從而削弱語言的功能和活力。例如，一些少數族群的語言長期沒有文字系統，詞匯較為貧乏，語義不夠豐富，語言的內部結構如果出現了停滯趨勢，在受到強勢語言的沖擊時，語言地位和聲望就會進一步下降，導致使用人數越來越少，最終出現語言瀕危問題。

3.語言的消亡影響到人們的社會生存權

目前，世界上許多國家都承受著語言問題的困擾，有些是因為歷史上的殖民統治所造成的民族語言生存危機，有些則是在全球化的影響下難以抵御英語的全面滲透。有的國家不得不面對這樣的兩難境地:—方面要保護民族語言和文化，另—方面又因無法忽視英語在現代科技領域的地位而鼓勵民眾學習英語。一些歐洲國家(如芬蘭)對外語的滲透采取了較為容忍的態度，但也帶來了較大的負面影響，大量借用英語詞匯減弱了民族語言的造詞(特別是科技術語)能力。從生態語言學的角度看，極端排斥和盲目推崇外來語言都是不可取的。民族語言的保護應立足于民族發展的需要，在接受外來文化的過程中豐富本民族的知識和智慧，增強本民族在現代社會中的生存能力。南于語言承載著文化和身份認同功能，保護人們的語言權利就是對其社會生存權的尊重。強勢語言的傳播不能以少數民族語言的消亡為代價，否則，不僅語言系統的多樣性會遭到破壞，而且人們的生存權也難以得到保障。

四、語言生態危機的對策

作為民族歷史文化的載體，語言的消亡意味著人類失去了一種詮釋世界的不同方式。語言學家的責任在于，通過保護瀕危語言實現多種語言并存，從而形成一種良好的人文生態環境，為社會個體的生存和發展提供基本的語言權利。因此，面對前所未有的語言生態危機，首先應當把保護瀕危語言提升到維護語言人權的角度，為少數族群的社會發展提供語言權利的保障。

1.語言人權應該是人的一項基本權利

語言人權既屬于作為人權基本組成部分的文化人權，又與其他人權密不可分，從廣義上說，語言人權就是人們在個人生活和公共生活中使用語言的權利，可分為集體語言權利和個人語言權利“。由于歷史的原因，世界許多地區的少數民族和土著人群失去了自己的語言，有些則面臨著母語使用空間受到擠壓的現實，不僅影響了民族間的和諧與安定，而且也直接侵蝕了個人使用母語的基本權利，與母語相關的教育權和傳播權也受到了不應有的抑制，更不用說個人的發展權了。

語言人權思想—方面體現了現代社會對個^權利的尊重，同時也折射出保護少數民族語言的緊迫性。那么，如何才能實現這兩個方面的目標呢?如果我們能夠了解語言人權的核心內容，就能比較容易回答上述問題。skutnabb—Kangas和Phillipson指出，語言人權的核心涉及四個方面的問題:積極的身份歸屬與認同作用;民族語言在學校教育中的地位;雙語教育的重要性;民族語言在社會公共服務中的作用。這兩位學者認為，語言權利作為一項基本人權，如果遭受抑制就會削弱少數民族的身份認同和感情歸屬，不利于其對母語的習得和民族文化的傳承。而在學校教育中，少數民族語言亦不能僅僅作為一門科目存在，而應成為一種教學語言，承擔其基本的教育功能。否則，民族語言和文化就會失去傳承的載體，逐漸失去活力而消亡。另外，雙語教育的政策應當著眼于少數民族成員的社會生存和發展需要，兼顧民族語言的教育與社會通用語的學習。在當今社會中，少數民族與其他族群的成員交往日益密切，掌握社會通用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社會通用語的教學與傳播不能犧牲少數民族語言的生存基礎，畢竟母語的親和力和情感功能是社會通用語所不可替代的。另外需要指出的是，民族語言在社會公共服務中的使用空間不應受到擠壓，相反，應當尊重和保障民族語言在行政、司法以及傳媒中的主體地位。任何限制或削弱少數民族語言的政策和行動，都會構成對民族語言權利的侵犯，不利于語言文化多樣性的維護與發展。

2.以科學的語言規劃保護語言生態系統的平衡

為了提高國民的文化素質，一些國家政府往往會不遺余力地推行通用語，客觀地說，這種語言政策對社會的經濟發展和促進作用是不言而喻的，但通用語的過度推廣也會危及語言生態系統的平衡。在現實中，的確會出現國家的經濟文化戰略與瀕危語言保護發生沖突的情況，而通過加強語言規劃保護語言多樣性的呼聲也越來越高。

一般認為，語言規劃這一術語是由Haugen首次提出的，語言規劃實踐則始于二戰后的民族獨立運動，被看做是為解決新生發展中國家語言問題而產生的。到上世紀60年代，語言規劃正式成為社會語言學和應用語言學的分支學科。根據Haugen的觀點，語言規劃的需要源于人們對語言現狀的不滿，Tollefson則把語言規劃看作人們對語言的結構、功能和習得所施加的一種有意識的影響“。通常情況下語言規劃決定一個國家官方語言的選擇以及某一語言的推廣并通過政策的制定處理相關的語言問題。

目前，許多國家在經濟全球化的沖擊下面臨著民族語言的生存危機，如何在語言規劃中保持強勢語言和民族語言之間的平衡，是每一個渴望參與世界經濟一體化的國家和民族所面臨的挑戰。有些學者認為，英語的廣泛傳播是某些英語國家推行語言規劃的結果，是語言領域的帝國主義現象。為了對抗這種語言霸權，Tsuda提出了_一種基于語言生態模式的語言規劃理論，倡導對語言人權和語言文化多樣性的保護“。世界語言多樣性的存在是語言生態健康發展的前提，在多語言的國家中，通用語和少數民族語言的關系也是語言規劃需要明確的問題之·。國家制定的語言政策既要滿足社會總體的交際需要，也應充分保障少數民族的語言權利，使各民族通過平等的交流與溝通，增進相互間的理解和尊重，實現社會的同步發展。

在實踐中，語言規劃的制定通常受到社會上不同的語言意識形態(1angIIage ideology)的影響。T0llefson指出，所謂的語言意識形態是指人們對語言和交際的本質所持有的一種內在觀念。在語言規劃領域，影響較大的一種意識形態就是標準語言觀(standardlanguage ideoIogy)。在持標準語言觀的人看來，國家應該強制推行一種抽象的、理想化的、同質的口頭語言，以此作為書面語的規范形式。實際上，這種標準化的口頭語言只是代表了牡層社會所使用的語言形式。因此，曾經影響很多國家語言政策的標準語言觀在本質上帶有—定的偏見色彩，由于行政力量的強制作用，在標準語的推行過程中難免會侵蝕少數民族語言的生存空間。為此，有必要重新梳理和修正傳統的語言規劃理念，在多民族、多語言的國度里，各語言“各盡昕能，各守其位”是語言和諧共存的標志，語言政策的制定者應當從維護語言生態系統的平衡角度出發，找到一種使各民族和平共處、互相尊重、互相包容的語言規劃理論和方法。

五、結語

語言作為人類進化的產物，與其賴以生存的社會環境息息相關。因此，語言的消亡不僅是—種語言現象，也是社會演進過程中各種因素(如權勢、偏見、競爭等)相互作用的結果，反映了社會生活中的權利不平等現實。生態語言學從全新的視角闡釋了當今世界所面臨的語言生態危機，以其獨特的話語方式使人們對語言瀕危現象及其引發的社會問題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我們應當充分認識到保持語言多樣性對人類自身發展的重要性，我們應該像保護自然生態一樣保護語言生態系統，為社會成員的生存和發展創造和諧、平等的語言文化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