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沈從文是20世紀三十年代京派小說的領軍人物,其小說創作的重要內容是為現代文壇貢獻了“文學的湘西世界”。本文試圖從文化的維度來解讀以《邊城》為代表的沈從文的“湘西系列”小說,進而點明“邊城”的三重概念:地理、時間和文化。
【關鍵詞】沈從文 湘西世界 《邊城》 文化
20世紀三十年代京派小說作家群中,沈從文無疑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京派小說到了沈從文手里,得到了發展和提高,尤其是在藝術趣味和審美境界兩方面。
在現代文學作家當中,沈從文有著獨特的家族歷史和個人經歷,加之他對文學的執著和熱愛,從而形成了個性鮮明的文學風格。大約在1928年后,他擺脫了初涉文壇時的稚嫩,其“湘西系列”小說日漸成熟。他借湘西農村原始的、純樸的民俗民情來表現對中國都市在半殖民地化過程中人性異化現象的憎惡與不滿,同時更進一步思索國家民族的命運前途。而這些,在他1934年出版的代表作中篇《邊城》里,達到了高峰。
《邊城》是沈從文最負盛名的作品。小說以少女翠翠的愛情悲劇為線索,用極富抒情的筆調描繪了一個美好的、如詩如夢的“邊城”世界,一個充滿真、善、美的“世外桃源”,字里行間一派濃郁的湘西地方特色。在沈從文其他的作品中(如《長河》、《柏子》、《蕭蕭》、《三三》等),也同樣地表現出了對故鄉異乎尋常的眷戀和關注,而由此構建的“文學的湘西世界”,正是他對20世紀中國現代文壇的最大貢獻。
這種作家創作和地域的關系,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魯迅之于魯鎮,哈代之于威塞克斯郡,馬爾克斯之于馬貢多小鎮,等等。也讓人進一步聯想到以阿城、韓少功為主將的突顯于20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的“尋根小說”。從沈從文的創作思路和寫作用意來看,或可將其作品界定為“前尋根小說”。
和其他“京派小說”作家一樣,沈從文同樣撇棄了單純的政治、商業或道德的視角,而選取了文化的維度來透視社會的現實形態。他的小說概括起來大致有兩套筆墨:一套描繪淳樸原始的湘西農村,一套描寫市儈虛詐的都市生活。其實后者是作為前者的反襯而存在的,創作重心還是“湘西”,在他看來,“湘西”雖然閉塞落后,但其中的自然與人性一切皆美,表現在《邊城》中,便是小說中風景美與人性美的高度融合,這融合中寄寓了小說家真誠的文化理想。
沈從文“文學的湘西世界”的構述,是通過“湘西人”這一主體來完成的。終其一生,沈從文始終執拗地自稱是“鄉下人”,20歲的他懷著文學的夢想只身闖蕩北京,幾乎凍餓而死,郁達夫在《給一位文學青年的公開狀》一文中就詳細地描述過沈從文當年身處絕境的慘狀,這樣的人生絕境之中,引發鄉愁是自然的事,加之故鄉的鄉情民俗山水草木,使他對尚未完全被物質文明所侵蝕摧毀的淳樸民風十分懷念。應該說,湘西的一切已經深深地楔入他的生命里。同樣的,作為其抒寫生命意識的文學創作當然也就沒有理由回避“湘西”這一主題。以《邊城》為例,為什么小說取名《邊城》?其中表達的不僅僅是“茶峒”這樣一個地理概念,意義不僅僅限于邊地的一個小城,同時更是一個時間概念,一個文化概念。“邊城”是大都市的對立面,是“中國另外一個地方另外一種事情”(《邊城題記》)。但即便是在湘西,古樸的民風也正在消失。沈從文即是用昨日之湘西淳古來對照今日湘西的墮落,進而更深層地指喻了整個民族文化的衰落,據此,《邊城》結尾處白塔的坍塌完全可以視為一個象征,一種隱喻。因此說,《邊城》中所描寫的生活確實存在過,但到《邊城》寫作時已幾乎不復存在。所以說,《邊城》具有濃厚的懷舊色彩和感傷情緒,其溫暖的抒情背后隱伏著作者深深的悲劇感。
但對于湘西的描寫,沈從文并不囿于對故土風物人情作照相機式的實錄,他更沉浸于其中來思索“湘西”的過去和現在,進而將這種思考拓展到對國家民族前途和命運的反思當中。沈從文在謳歌贊美湘西農村的風景美和人性美的同時,更以他獨特的氣質去思考其間所具有的文化內涵,去尋找民族文化之根本,以此來重造國民,改變未來。
他的以《邊城》為代表的“湘西系列”小說,無非是要人們有所思考,去“認識這個民族的過去偉大處與目前墮落處”(《邊城》題記),即對“邊城”歷史于現狀進行獨特的思辯與批判。若以結構主義的批評方法剖析,《邊城》之愛情悲劇結構后隱藏著更深的文化結構——作家企圖用民族的“偉大過去處”來重塑民族形象、重造民族品德的熱切愿望,但白塔的坍塌又暗示了這一愿望在現實面前顯得無可奈何的孤寂苦悶。因此《邊城》便具有了深層的“文化—象征”意味,這正是其“湘西系列”小說的文本意義所在:一方面,作家呼喚理想,企求人性的復歸;另一方面,作家又看到了現實的不可逆轉和傳統農業文明必然破產的結局。雖然這種文化理想無從實現,但作家的文化信念永存,就象小說結尾的那句——“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就回來!”
我們不應該過多地糾纏于依靠沈從文的文化理想能否真正實現國家重造和民族品德重塑,因為作家畢竟不是政治家,因此其構想不免帶有幻想的成分。但沈從文這一思維角度,確有著其獨特性,半個世紀后的“文化尋根小說”和沈從文的創作方向不能說沒有絲毫的聯系。
其實,沈從文也清醒地認識到了這種文化理想前景的暗淡,他不無自嘲地說自己這是一種“鄉下人的打算”。也正因為如此,《邊城》的背后總有一種憂傷,一份悲涼和幾許惆悵,而他所描繪的明麗景物和溫暖人情上,總也籠罩似煙似霧,揮之不去的愁緒,這是一種典型的詩人氣質——執著而易感傷,熱烈而又不免時時寂寞。這種清麗的憂郁和凄婉的悵惘,在《邊城》和他的許多小說作品中都體現了出來。
嚴家炎先生說:“《邊城》蘊蓄著較全書字面遠為豐富的更深的意義,可以說是一種整體的象征。不但白塔象征著原始、古老的湘西的終結,它的重修意味著重造人際關系的愿望,而且翠翠/儺送的愛情挫折象征著湘西少數民族人民不能自主地掌握命運的歷史悲劇。”從這段話中,不難看出沈從文胸中深懷著的民族憂患意識。
總之,以《邊城》為代表,沈從文筆下的湘西世界,既是現實的,又是浪漫的;既是真實的生活,又是理想化的現實。歸根結底,是一個“夢”,是二十世紀文壇一片美麗的森林。
★作者單位:新疆烏魯木齊市第八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