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則信用證貨描之殤引發的思考

鄭瑋劍

信用證項下進口大宗商品,尤其是化學成分較為敏感的糧食、油料等,在裝運、運輸途中商品質量易發生物理化學改變,進口商收貨后往往面臨商品質量不達標但受信用證項下單證相符必須付款的困頓局面,由于此類貿易通常涉及金額大、交易時間長,國際商品市場瞬息萬變,稍有不慎進口商就很是被動,怎樣在開立信用證之初就提早謀劃,破解困局呢?本文試圖從研讀分析一則案例著手,結合UCP600、ISBP等國際慣例和中國高等法院的司法解釋入手,找到一些啟發。

一、銀行開出貨描不嚴謹的信用證,議付行交單并議付

2009年11月10日中國A銀行根據進口商S公司申請,為其開立一筆金額為USD1152000.00(?0%)的即期自由議付信用證,從新加坡T公司進口TAPIOCA CHIPS(木薯片),信用證45A貨描條款對貨物的質量規定為:STARCH:70PCT MIN.MOISUTURE: 15.5PCT MAX ,FIBRE: 5 PCT MAX., SAND AND/OR SILICA: 2PCT MAX.(譯為:淀粉含量:最小70%,含水率:最大15.5%,纖維含量:最大5%,沙石雜質比例:最大2%),同時47A條款中也規定“ALLOWANCE FOR DEFICIENCIES IN STARCH AND /OR EXCESS IN MOISTURE,FIBRE AND SAND AND/OR SILICA,IF ANY,TO BE DEDUCTED IN THE INVOICE AT 1:1 OF CONTRACT PRICE,FRACTIONS IN PROPORTION.”(譯為:允許淀粉含量不達標、含水率、纖維和沙石比例超標,如若發生須在發票中按比例1:1予以扣除降價)。

2009年12月17日A銀行收到新加坡B銀行交單,單據索匯金額為USD1,061,205.27,開證行隨即開始審單并將副本通知申請人S公司。2009年12月21日開證行A銀行又收到交單行B銀行電文稱:其已全額無追索權的議付了該筆信用證下單據。但A銀行在細致認真地對照信用證審核單據后,發現一處疑問不符點:受益人提交的發票等所有單據中只是將45A貨描完全照抄一遍,并沒有標明發運貨物實際指標值,只是在索匯金額處標注“LESS ALLOWANCE ON MOISTURE 1.5%”索匯金額也相應減少了1.5%。但每樣指標的具體值為多少,并沒有表明,由于信用證中未要求提交品質檢驗證明等相關檢驗單據,因此開證行就無法判定1、貨物的質量指標值是否達到規定上下限;2、交單行索匯金額按質量瑕疵比例扣除的計算是否準確。于是開證行予以拒付。

二、進口商品質量存在嚴重瑕疵,波折爭端起

2009年12月21日當日,A銀行收到S客戶緊急通知:船已到港,根據國家法規規定,入境貨物須經國家檢驗檢疫部門(CIQ)強制抽檢合格后方可入關。但經當地出入境檢驗檢疫部門抽檢后,發現貨物含水量31.7%、淀粉含量52%,化學指標嚴重超標或不足。S公司立即通知T公司國內辦事處人員來碼頭復檢,結果依舊,但出口商遲遲回避賠償問題。S公司隨即向當地法院申請商業欺詐保護,法院也給A銀行下達止付令,要求中止支付該筆信用證下款項。

2009年12月23日,議付行B銀行回電反駁開證行A銀行拒付電文稱:依據ISBP第58條規定“發票中的貨物、服務或履約行為的描述必須與信用證中的一致,但并不要求如鏡像般一致”;同時信用證沒有要求必須顯示實際貨物指標值,所以不符點不成立,要求開證行立即付款。

(一)爭議升級,引入國際商會ICC專家解答

2009年12月24日開證行堅持自己所提不符,并引用ISBP第59條款“發票中的貨物、服務或履約行為的描述必須反映實際發運或提供的貨物、服務或履約行為”予以辯護。并將法院止付令情況告知議付行。

之后開證行和議付行雙方頻繁電文辯駁,爭執不下。

2010年1月6日議付行B銀行回電開證行稱:其已將此案例提交國際商會ICC專家組成員蘇志誠評析,結果是:依據UCP600第14條H款“如果信用證含有一項條件,但未規定用以表明該條件得到滿足的單據,銀行將視為未作規定并不予理會”。本案例中開證行若要了解商品具體化學物理指標值,就應當通過在信用證貨描或單據條款中強制要求,只在貨描中列明規定的標準值,并不代表要求了受益人要在提交的單據中表明實際值,受益人照抄貨描完全符合信用證要求。此外A銀行引用的ISBP第59條款辯駁依據不成立,因為單據中已經顯示了實際發運的貨物TAPIOCA CHIPS(木薯片),已算滿足要求,且單據也顯示了信用證規定的單價、數量和水分超標1.5%,開證行可以據之計算出索匯金額。

(二)爭議解決:開證行申請撤銷止付令,進口商同意降價接受瑕疵貨物

2010年1月7日,在得知國際商會專家權威觀點后,開證行放棄了不符點成立觀點,其也隨即承擔了UCP600第7條規定責任“只要規定的單據提交給指定銀行或開證行,并且構成相符交單,則開證行并須承付”。

但必須付款的開證行此時又面臨著另一個問題。由于UCP只是銀行間的慣例,不能凌駕于當地的法律和司法命令之上,本案中當地法院已簽發了《止付令》,受其約束的開證行此時不能對抗法院裁決擅自履行對外償付責任。如何既不違背國內法律又能及時付款維護銀行自身正面國際形象呢?此時開證行查閱了國內相關案例和國際慣例,發現可以引用“欺詐例外的例外”原則和中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信用證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之第11條規定即“只要被指定的議付行善意的進行了議付,即便法院認定貿易中存在欺詐,也不能發出禁制開證償付的止付令”來對抗法院命令,于是開證行向法院申請撤銷,議付行繼而就會很快得到償付。

與此同時,鑒于開證行已無法利用不符點拒付保護自身利益,另一方面木薯片國際市場價格逐漸走高,出口商T公司為維護今后合作關系也同意降價補償進口商S公司,進口商S公司在承擔部分損失前提下接受了和解協議,此案總算得到了不算完美的解決。

三、本案引發的思考

(一)開證行應謹慎開立進口品質易變大宗商品的信用證

開證行在開立信用證進口大宗商品特別是化學物理成分復雜易變,要求較高的商品如糧食作物、油料、礦石等時:1、應提醒進口商嚴謹規定貨描內容,除限定每樣化學物理成分上下限外,還要注明必須顯示發運貨物實際指標值。2、信用證單據條款里要嚴格規定須提交第三方官方機構出具的品質檢驗報告,甚至是開證申請人在卸貨港副簽的客檢證明。同時如有可能,單據要求中加入對方銀行提供的質量保函,以防范風險。3、開證行應避免開立自由兌用的信用證,而應該只開立僅限制由開證行自身兌用的信用證。本案例中由于信用證為自由議付,則任何銀行在單據相符后都能給受益人議付融資,其作為善意第三者也可獲得“欺詐例外的例外”規定保護,風險完全轉嫁到開證行和申請人身上。只要單據無問題,開證行行就必須償付,即便受益人惡意欺詐申請人也無法通過信用證規則得到保護,只能司法起訴,其長路漫漫……同樣根據UCP6OO第12條B款規定“開證行指定一家銀行承兌匯票或做出延期付款承諾,即為授權該指定銀行預付或購買其已承兌的匯票或已做出的延期付款承諾”,可見開證行在承兌和遲期付款信用證項下也存在此風險,所以開證行應說服客戶只開立僅限制由開證行自身兌用的信用證,避免善意第三者的產生,防范國外銀行和客戶勾結欺詐。

(二)議付行應審慎議付融資

1.議付行首先應確定自己是否具有議付行地位,若為非指定議付行,則不能獲得國際慣例善意第三方的保護,不宜給客戶融資,即使做出議付融資,也要明確規定有追索權,防止損失。

2.議付行融資前應與開證行及時溝通,防范風險。本案中若議付行B銀行在議付之前詢問下開證行單據是否相符的情況,便可省卻后續很多麻煩。國際貿易實務中雖然有UCP600、ISBP等一系列公允的國際慣例規定,但各家銀行具體掌握理解程度、角度均不相同,做好溝通交流是防范風險的一個有利條件。

3.議付行應在議付條款中設定止損和防范條款,規避自身風險。通常議付行不應做全額無條件的全額議付,而應根據客戶資信評級、過往結算記錄等綜合情況予以折扣融資,如發票金額的85%,此外也應在議付協議中注明若出口商業欺詐,融資協議失效等條款,避免客戶惡意欺詐。

(三)進口商要具有防范欺詐風險意識

1.19世紀中葉誕生于歐洲的信用證雖然極大地化解了進出口雙方風險,促進了國際貿易的飛速發展,但其弊端也日益明顯:信用證雖然可以幫助進口商拿單后再承擔付款責任,但單據往往無法反映所對應貨物的真實質量。付款責任僅僅由單據是否相符決定,貨物質量銀行無法控制,只能由受益人通過嚴密設立單據條款和貨描來控制。

2.國際商會ICC現任主席GARY COLLER 在《THE GUIDE TO DOCUMENTARY CREDITS》一書中反復強調一個觀點,進口商一定要”KNOW WHO”,即真正了解你的交易對手,任何貿易方式、制度慣例均有不足,要想真正規避防范風險,進口商要充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參考文獻:

[1]國際商會第600號出版物《ICC跟單信用證統一慣例UCP600》.

[2] 國際商會第500號出版物《ICC跟單信用證統一慣例UCP500》.

[3]《THE GUIDE TO DOCUMENTARY CREDITS》GARY COLLYER .

[4]《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信用證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