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點站 8848

文 · 本刊記者 馮嘉雪 圖 · 除署名外由受訪者本人提供

那不是一個B2C起步的最佳時期，但8848卻做到了。將產品從最初單一的軟件和圖書到豐富為15個種類，8848只用了6個月；銷售額從只有30多萬人民幣到4億美元，8848只用了10個月

如果沒有8848，也許王峻濤今天還只是“老榕”，因為8848，他才成了今天的王峻濤。

1997年11月2日，王峻濤在新浪體育沙龍發表的看球感想《大連金州沒有眼淚》曾被網絡和媒介爭相轉載，被認為是“全球最有影響的中文帖子”，憑借在網絡上的話語權，王峻濤被連續三年被評為“中國十大網民”。

如果沒有當年那一番天馬行空的設想，如果不是一時沖動只身闖蕩北京，也許王峻濤今天還安心地在福建做他自己的IT公司，閑暇時喝茶、看球、寫評論、在網上發貼，過著悠閑的生活。當然，那也就不會有后來中國B2C第一大網站的誕生。

可以想象，王峻濤將他打造的B2C網站命名為“8848”的背后蘊含著他怎樣的期許，那是世界屋脊珠穆朗瑪峰的高度。也許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真的能在那么短的時間內打造出中國B2C網站的一個奇跡。

盡管王峻濤也承認，當年的外部環境很不成熟，無論是物流、配送，還是供應商的配合度，種種條件都表明，那不是一個B2C起步的最佳時期，但8848卻做到了。將產品從最初單一的軟件和圖書到豐富為15個種類，8848只用了6個月；銷售額從只有30多萬人民幣到4億美元，8848只用了10個月。

王峻濤將8848在短時間內迅速崛起的原因歸結于“歷史原因”。的確，如果當時不是背靠連邦軟件，8848絕不可能成就那樣的成長神話。

8848的成功不僅引得業內成長起一批后來者，也引來了國際資本的注意。由于王峻濤領銜的創業團隊沒有相對控股，他們的創業夢想很快就被那群“門口的野蠻人”擊個粉碎。

如今，一切煙消云散。剩個空殼的8848只是徒有其表。而王峻濤呢，后來又和自己的團隊一起創辦了6688。一些人以為6688是個B2B公司，但王峻濤卻斬釘截鐵地說：“6688做的就是B2C啊，只不過我們現在是幫助千千萬萬個中國企業做他們自己的B2C。”在他眼中，8848是啟蒙，my8848是摸索，但這都只是序幕，6688才是第一幕。

現在王峻濤遇到京東商城的創始人劉強東時，會感嘆這小子趕上了創辦B2C的好時機，兩人見面時，他會開玩笑地對劉強東說：“我1999年那會兒應該接著看球，不著急做B2C，等到2007年再開始動手做，也許就做成了。”但如果是這樣，又是否還會有今天的王峻濤呢？

偶然的必然

1992年，曾在航天部下屬單位工作、后在美國留學多年的王峻濤回到福建老家，創辦了自己的貿易公司，經營產品的種類從圖書、計算機到電器，共有三四十種。1994年，連邦軟件全國銷售連鎖組織成立。王峻濤在取得了連邦的品牌使用權后，成立了福建連邦信息服務有限公司，他的企業連續多年是全國連邦京外專賣店的銷售冠軍，“福州經驗”也成為連邦軟件銷售連鎖組織的市場發展和經營管理典型案例。

1998年，王峻濤開始嘗試電子商務，他自建網站“軟件港”。一年后，“軟件港”獲得“福建十佳站點”稱號。但此時，王峻濤的名氣還僅限于IT圈內，“老榕”這個ID的名氣要遠大過他本人。

1998年10月，連邦在海南開董事會。王峻濤忽然接到邀請一同參會，雖然身為聯邦京外專賣店銷售冠軍的掌門，但王峻濤一直沒有機會和總部的人交往，因此他很快就從福州飛到了海口。

王峻濤到達海口時，正式會議已經結束，他便和總部的高層們一頭扎到了海邊，邊吃海鮮邊聊聯邦未來的發展戰略問題。由于當時已在福建對電子商務小試牛刀，王峻濤便極力向他們推薦將聯邦搬上網絡的想法。

離開海南之前，連邦董事長便正式向王峻濤發出邀請，由他負責為聯邦建立一個電子商務事業部。王峻濤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提出的唯一條件就是要將電子商務業務整合進聯邦連鎖體系的核心。

得到應允后，王峻濤就帶了一個包，只身來到北京。當時他只做了在北京呆半年的準備，心里盤算著，把這個平臺搭建好后交給聯邦總部，自己就還回福建老家去。

1999年1月，頂著北京連邦電子商務事業部總經理頭銜的王峻濤開始籌辦8848。半年后，這個事業部被獨立出來，成為北京珠穆朗瑪電子商務網絡服務有限公司。公司成立之初，注冊資本為120萬元人民幣。投資96萬元的連邦軟件公司持有80%的股權，另外20%的股權則由王峻濤個人所有。

對于8848后來的迅速崛起，王峻濤將其歸結于“歷史原因”，即它背后依靠的連邦，這個當時全國最大的軟件銷售組織。

據王峻濤回憶，聯邦在成立之后就發展迅速，1999年，聯邦在全國已有460多個專賣店，遍布全國300多個地市。“當時連邦的軟件銷售在全國市場中具有壓倒性的優勢，那時任何一家軟件公司想要銷售自己的產品，首先要找的銷售商就是連邦，第二才會考慮新華書店這些傳統渠道商。”

因此，與國內其他B2C公司的白手起家不同，連邦遍布全國的連鎖專賣店就成為8848的大本營。“對于我們來說，從倉儲、配送到售后、收款服務，都不是問題。”在8848網站發布之初，王峻濤做過一個演講，題目是《中國電子商務的三座大山與我們的對策》，當時他就將支付、配送和信用列為中國開展電子商務的“三座大山”。然而，8848由于有聯邦的支撐，就在成立之初占盡了天時、地利，再加上當時聯邦是一個充滿理想主義的集體，多年良好合作的氛圍，更讓這個創立之初的公司擁有了人和。

起家之初，銷售什么產品對于8848而言并不是個難題，他們毫無疑問要從IT產品入手，產品經理也不難找，聯邦自己就有的是人，而且都是這個圈子的資深人士。事實上，IT產品也是所有產品中利潤最高的一類。

“那時候的殺毒軟件標價260元，我們打折后賣230元，而進價實際上只有40元。”王峻濤說，當時他們的進貨量也大得嚇人，一進貨就是10卡車。一般殺毒軟件公司半年的銷售量就是依靠聯邦實現的。“由于擁有絕對的市場地位，定價權也就掌握在我們手里。”

王峻濤回憶，當年曾有很多設想，但那時并不是自己想做什么就能做得起來的。由于當時很多供應商對于電子商務這個新概念還不能接受，因此8848就必須從一些產業鏈不太成熟的行業做起，才有可能對它進行重組，從而獲取中間利潤。

當年王峻濤就曾預言，未來服裝將是網絡銷售的一個大項目，但那時的服裝企業根本不會配合B2C公司做好產品供應。相比之下，圖書、音像產品的供應商就與他們配合得比較好。因此，從1999年5月18日，8848正式上線的第一天起，王峻濤就對產品的篩選設立了嚴格的標準。

為此，王峻濤還制定了“八條軍規”。所謂的“軍規”，就是新產品上線的標準。例如，他首先要求產品容易表現，因為如果一個產品難以被描述清楚，就無法在網上進行銷售，例如古董以及一些價格不固定的產品就屬于此類。第二，售后服務一定要少，因為他們不可能在每個城市都設立售后服務點，如果一件商品在銷售之后還要有搬運、裝配等步驟，像洗衣機這樣的產品，他們就不會銷售。第三，產品一定要有一定的價格空間，當時8848采取的是免費送貨的策略，因此產品必須有一定的利潤空間。

此外，“八條軍規”中還有一些要求產品必須與季節對應，以及與供應商關系處理等的要求，王峻濤說，很多細節他現在也記不清了。

8848發展到鼎盛時期，僅產品經理就有200多個，每天大家都會聚在一起商議上哪些新產品。一旦有新產品的建議提出，大家就比照“八條軍規”，如果能套得上就通過，反之則被否定。

資本的毒藥

從1999年3月18日開始試運行，5月18日正式開業，到同年的6月30日，8848的產品種類就已超過15000種。其中，軟件類產品占42.41%，圖書類產品占14.1%，消費類電子產品占22.27%，其他產品占21.22%。

同時，8848的快速成長也引起了海外資本的注意，一個龐大的國際風險投資組合找到了聯邦。這個華麗的組合包括IDG、Yahoo創始人之一楊致遠、臺灣趨勢科技公司創始人張明正、華爾街金融投資家薛蠻子等人。

1999年8月，聯邦引入第一筆風險投資200萬美元。8848的股權也隨之變動：外方在8848中占55.5%的股份，北京連邦占33.4%，個人投資者占11.1%。

1999年10月，來自微軟的譚智成為8848的新CEO，來自華爾街的毛區健麗成為公司CFO。兩個月后，北京連邦以900萬美元現金的價格向外方投資者出售150萬股8848的股權，使它在8848中的股權減持到28.16%，但仍保留了451萬股股票期權，每股成本1美分。

1999年11月，擁有50多位股東的8848注冊資金達已達到上億人民幣，當月的銷售額超過1250萬人民幣，產品種類已經超過14萬種，注冊用戶量接近12萬人。

頂峰時期的8848也創造了眾多的業內第一，例如“貨到付款”的概念就是由8848創造的，而1999年底中國郵政成立了特快專遞公司后，8848也是第一家與之開展合作的公司。此外，8848還打造了中國第一個全面適應中國數十種在線結算方式的電子商務平臺；率先自行開發、完善、使用了一整套適合中國電子商務環境的技術平臺；率先開發、采用了完整的物流管理、商務管理、客戶關系管理一體化信息平臺；首家成功地實施了異地第三方物流管理系統；率先于2000年4月開通并成功運營了中國第一套開放式網上商城系統。

1999年11月，Intel公司時任總裁貝瑞特訪華，稱8848.net是“中國電子商務領頭羊”。2000年1月，8848被中國互聯網大賽評為中國優秀網站工業與商業類第一名；2000年2月，美國《時代周刊》稱8848.net是“中國最熱門的電子商務站點”。

盡管獲得了諸多贊譽，但王峻濤并未放松對8848的建設。當時他和投資人誰也沒有想到，一場可怕的互聯網災難將對這個生于中國的B2C網站產生毀滅性的影響。

2000年4月，納斯達克股市忽然暴跌，而其中又以亞馬遜為首的B2C類公司股價跌得最為慘烈。看到此景，投資人認為，此時8848到美國上市無疑是找死，因此他們必須轉型，改做B2B。

王峻濤自然首先反對，他提出兩個質疑：首先，丟掉一個占市場份額超過50%的市場，進入一個市場份額是0的市場，誰能預測一下，多久才能贏利？其次，誰能給我們一個預測，如果我們的B2C業務保持和中國的網民數量等基本環境參數同步成長，還需要多久可以贏利？

對于王峻濤的質疑，毛區健麗通過數學模型對第二個問題做出了回答：最保守的估計，到2010年可以贏利，最樂觀的估計則是2005年。至于最關鍵的第一個問題，她則無法回答。不僅是她，其他投資人也不能回答。

在投資人眼中，理由就一個：現在B2C在華爾街不吃香了，他們要盡快上市，就必須轉型，改作B2B。幾番據理力爭之后，王峻濤和對方都堅持自己的觀點，最后大家決定“兵分兩路”，將公司分拆。

“投資方決定拿B2B業務上市，上市成功后，還能拿這個錢反過來推動B2C業務的發展。我一聽覺得也行，就同意了。”王峻濤說，其實他們做分拆決定時納斯達克的股價才跌了一半，誰也沒有想到后面還會有更可怕的下跌。

隨后，國內一家A股的ST公司與8848達成協議，準備用884.8萬美金的現金收購8848的B2C業務（只有8848商標的授權使用許可，沒有所有權）。為了區分，擁有8848B2C業務的公司起名為my8848公司。同時，那家公司又投入了1000萬人民幣現金到my8848，占75.01%的股份比例，而老8848公司則占24.99%。

完成分拆之后，老8848就沿著B2B的方向開始做新的嘗試，然而缺乏經驗的他們屢試屢敗。而my8848這邊也并不順利。2001年，my8848的個別股東因為資金和觀念差異等問題矛盾叢生，甚至一度鬧到了要對簿公堂的地步。同為8848和my8848董事長的王峻濤身處其間，左右為難，干脆同時辭去了這兩個職務。

上市無望之后，股東的矛盾也不斷激化，my8848由于管理層沒有足夠的經驗和準備，出現了短時間的管理真空，再加上資金周轉困難，隨后引發了供貨商和一部分顧客的恐慌。由于8848在國內B2C的特殊地位，當時的媒體將此事件不斷炒作，進一步推動8848陷入不利的局面。當然，此后8848的故事也與王峻濤畫上了句號。

“現在回頭想想，就像一個笑話。今天國際資本市場上市值最高、股價最高的IT公司就是亞馬遜，而2000年股價沖到最低的也是亞馬遜。當年股價跌得不是那么厲害的B2B公司（也是投資人極力要求8848效仿的），今天卻一個都不見了。所以，看來當年還是我的看法是正確的。”說到這里，王峻濤如釋重負地笑了。

2004年5 月，在北京的一個公開論壇上，當年8848投資人之一的IDG代表李建光說：“現在我不得不承認很多錯誤是我們犯的，也許那些企業家是對的。實際上8848的（失敗）過程，如果業界做研究，它是最典型的一個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