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畏
幾年來,薛涌嚴厲地批評國內“主流學者”,特別是“主流經濟學家”。先得分別一下“主流”的概念。在薛涌看來,“中國的主流學者”,是應該打引號的。因為“草根才是主流”(薛涌一本書的名字),而中國的“主流學者”,例如“主流經濟學家”們,盡管也主張市場,但他們往往精英意識過重。他們的知識可能已經老化或比較有限,他們可能實質上是蔑視草根的。薛涌很不待見他們。每當他們有“不主流”的表現,薛涌的批評直言不諱。
幾年下來,被薛涌批評過的主流學者已經可以排成一長串。其中包括吳敬璉、茅于軾、江平先生這些在當今中國享有良好口碑的前輩學者。他們被認為是從上世紀中期以來,碩果僅存的幾位跟上了新時代,并代表著當今某種社會良心的人物。以中國內地的話語質量,這些人要是說幾句“錯話”。人們是會“默許”的。應該承認他們在這個良心和勇氣稀缺的時代不時有可貴的表現。可是,他們沒有被薛涌放過。薛涌認為他們過度精英化并且也已經利益化。
猶記重慶“最牛釘子戶”事件中,薛涌一面批評中國的知識分子不對這樣的公共事件發出批評,一面又批評那些發出批評的主流學者,如吳敬璉先生和江平先生。吳敬璉先生表達了“拆遷不應該按市場補償”的意見(因為房屋在市場中升值并不包含物主的勞動付出)。江平先生指責事主吳平女士“以個人利益對抗公共利益”。這是當時最令公眾困惑的兩種著名的意見,他們來自著名的主流學者。但國內報刊輿論并無鮮明的反駁。身在美國的薛涌卻發出了嚴厲的批評,他認為這是知識精英認同強勢集團剝奪他人財產。
中國社會已經是一個貧富分化嚴重的社會,這一點是社會共識。但如何面對這樣一個社會,知識分子們就此左右分開了。中國社會到底是“仇富”厲害,還是如另一種意見認為,是一個“仇窮”的社會,這還是一個爭議中的問題呢。有一種判斷是,中國社會對窮人有制度性的剝奪,這是一個由主流的強勢力量支持的“仇窮”的社會,貧富之間已經尖銳對立。
薛涌對茅于軾先生《為富人談話,為窮人辦事》的批評則演化成為一段著名的“公共辯論”事件。茅老很有德望,也真正身體力行通過創辦扶貧學校以及農村小額信貸等方式為旁人辦事。他的這篇文章被認為是他作為“一個好人”的社會角色的注腳。可是,薛涌并不這么看。他認為富人已經壟斷了絕大多數社會資源,包括話語權。而茅先生所謂的窮人“仇富”的社會情緒,則是窮人權利的一部分,甚至說一定程度的“仇富”對社會有良性的作用。這一辯論到后來帶動了更多的人參與,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薛涌以其不遺余力地為窮人辯護,并且為窮人的“仇富”辯護,被指為有民粹主義思想。在上述這段公案里,更富于意味的是,評論家們在言論上的維護窮人,與茅老行動上的幫助旁人形成有趣的對照。沿著這個對照,或許就能揭開中國民粹主義者的補丁。
奇怪的是,中國的主流學者,并未正面回應過薛涌。薛涌問道,“是不是我的觀點過于淺薄、不值得回應呢?”從文本來說,《仇富》可能是薛涌比較粗糙的—本,但它記錄了中國社會迅速分化的過程中知識分子的心路歷程,還是值得關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