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破

2010年1月10日,周嚴東到江蘇省委組織部上訪,連大門都沒進去,組織部的人在電話里讓他找省信訪局,而信訪局讓他回縣里。近3年來,從代理農民信訪到自己上訪,他這個副鎮(zhèn)長被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并免職停薪,心里卻依然相信:只要沒有實現“管理民主”,就不算是社會主義新農村。
1月中旬的冬夜,廣闊無垠的蘇北平原,黑漆漆的夜幕下,萬籟俱寂。一座農舍前的場院孤懸一盞電燈,一小群男女農民圍成一圈兒,在一位大學生帶領下扭秧歌。除了領舞的大學生,他們中的男子都已70歲左右,女子30多至60多歲不等。
在扭秧歌之前,他們抖抖瑟瑟地唱起了國歌:“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
大學生叫戴衛(wèi)明,是溫鐵軍的梁漱溟鄉(xiāng)村建設中心招募的志愿者,幾個月前只身來到阜寧縣碩集鎮(zhèn)支農,幫助這里建起了“阜寧縣碩集興農谷物合作社小馮分社”。“在這里遇到的困難,比我想象的大。”小戴說,“合作社能把農村的弱勢群體從經濟上、政治上組織起來。現在架構設計好了,但把人組織起來很難,這是我最困惑的地方。”
你想做農民領袖呀?
周嚴東不同意小戴的看法。他曾是碩集鎮(zhèn)政府副鎮(zhèn)長,幾年前攢弄起3個農民社會組織:“碩集農民普法協會”、“碩集富民資金互助合作社”和“碩集興農谷物專業(yè)合作社”。其中“碩集農民普法協會”是2005年9月周嚴東與鎮(zhèn)政府兩位朋友搞起來的,他們向鎮(zhèn)黨委書記、鎮(zhèn)長匯報此事,獲得了首肯,阜寧縣司法局也很支持,民政局給他們登記注冊。當時吉林省已經有幾百家司法廳領導下成立的農民普法協會,周嚴東學的就是吉林。
“我們搞農民普法協會,是為教會農民學法、守法、用法。”周嚴東說,“現在國家有法律,有管理農村各種事務的政策,假如不被農民掌握,它僅是一種書面的東西。只有向農民宣傳了,被農民掌握了才有用。”
普法協會成立后,組織碩集鎮(zhèn)農民學習法律、學習中央政策,市、縣都支持。2006年,鹽城市委、市政府還將周嚴東評選為“四五”普法先進個人。
接下來就有點不對勁了。普法協會推出一批農民義務監(jiān)督員,監(jiān)督鎮(zhèn)政府和村兩委的施政行為。2007年春節(jié)后,農民監(jiān)督員計林向縣里反映鎮(zhèn)政府加重農民負擔問題,村支書多次勸他不要上訪無果。3個月后,計林在家里被闖入者暴打一頓,浴血昏迷。公安局破不了案,鎮(zhèn)政府答應為他的老父親解決低保問題,讓他不要再上訪,計林沒答應,仍要求破案。同年4月,普法協會印了“一事一議”宣傳資料,發(fā)給農民。鎮(zhèn)派出所的人下去沒收。農民普法協會召開會議,派出所說是“開黑會”,深夜傳喚兩名協會會員,警車開到家里,在農民中造成恐慌。
在碩集鎮(zhèn),農民反映最強烈的是“一事一議”、“籌資籌勞”的重復收費。鄉(xiāng)鎮(zhèn)政府基本上將挪用“一事一議”、“籌資籌勞”資金作為固定收費項目,用來彌補鄉(xiāng)鎮(zhèn)財政赤字等,這種情況在阜寧縣普遍存在。雖說國家停收了農業(yè)稅,但鄉(xiāng)鎮(zhèn)干部的收費沖動并未消歇,財政困難的鄉(xiāng)鎮(zhèn)尤其如此。
2007年2月份,碩集農民普法協會會員出面找到本鎮(zhèn)黨委書記、鎮(zhèn)長,要求鎮(zhèn)政府公布2006年“一事一議”資金使用的賬目。這下麻煩大了,鎮(zhèn)政府拒絕公布。鎮(zhèn)黨委書記、紀委書記和派出所長一起找周嚴東談話,勸他回頭:“你是干部,不要跟農民攪在一起,否則會害了你自己!”“你想做農民領袖呀?”
周嚴東回答:“黨員應該密切聯系群眾,向群眾宣傳黨的方針政策。我作為黨員,就要做農民領袖,可惜我現在做不成,我覺得還不夠格。”
從2007年2月起,碩集農民普法協會不斷向至縣農工辦、省農林廳舉報碩集鎮(zhèn)政府挪用2006年農民籌資籌勞款一事。在省農林廳干預下,他們竟然把政府挪用的72.5萬元款項要回來了,這件事堪稱奇跡。2008年7月,他們又到省農林廳反映鎮(zhèn)政府挪用農民籌資籌勞款,又要回了56.7萬元,則是“奇跡再次發(fā)生”。
2008年6月,因為南蔡村村干部強行重復收取“一事一議、籌資籌勞”費,監(jiān)督員蔡希領為欠費村民說公道話,被村干部打得頭部、軟組織受傷。普法協會站出來,找鎮(zhèn)政府無效后,召集84位農民去縣政府討說法,信訪局答應3天內處理,4天過去了仍沒動靜,普法協會又組織150人到縣委上訪。最終,縣里把南蔡村村支書的職務免掉了,蔡希領醫(yī)藥費由鎮(zhèn)政府賠償。
“政府對農民集體表達特別敏感。但農民單個表達,他不睬你,集體表達聲音大一點,才能引起領導重視。”周嚴東笑道,“傳統農民什么事情都看干部,是人治思想,現在我們要培養(yǎng)農民的法制意識。公民社會應該是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們也想引導這種氛圍,讓農民互相關心,互相幫助,農民也有集體表達權。”
免職處分存在“程序違法”?
“假如我只是組織農民學法,他們也不覺得你另類。一用法,就與干部利益沖突了。”周嚴東對記者說,“有些領導‘葉公好龍,口頭說歡迎黨內監(jiān)督,你要真監(jiān)督他,他渾身不舒服。”
農民普法協會向鎮(zhèn)政府的“發(fā)難”,由于它的突然性、猛烈性和公開性而發(fā)出了砰然巨響。對于鄉(xiāng)村干部來說,周嚴東等人做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破壞了鄉(xiāng)村原有的秩序。在周嚴東帶領農民討回碩集鎮(zhèn)政府2007年挪用的72萬元中,鎮(zhèn)里還不起,向縣財政借款50萬元;2008年鎮(zhèn)政府向碩集農民歸還非法挪用款50多萬,其中30萬又是借于縣財政。
9次上南京向省農林廳反映鎮(zhèn)政府亂收費的農民義務監(jiān)督員陳乃定說:“我們的上訪力度這么大,鎮(zhèn)政府還在繼續(xù)亂收費!2010年,何橋村又開始向農民收國家不允許收的費用了。以前村干部用喇叭通知交費,現在不嚷嚷了,挨家挨戶收。這邊退那邊收,鎮(zhèn)里給村里下了任務,農民抵抗不了的就交了,這在阜寧縣很普遍。”
周嚴東說:如果沒有農民有組織的抵抗,單靠鄉(xiāng)鎮(zhèn)干部自己,沒法約束自己的沖動。國家在農村實行“一事~議,籌資籌勞”,為的是解決農村小型公益項目的資金來源,更重要的是培養(yǎng)農民的民主協商意識。假如鄉(xiāng)鎮(zhèn)仍然把它作為向農民收錢的項目,“一事一議”就不過是侵犯農民利益的一個好聽的名詞,村干部就成了收錢的工具,村民自治就是空話,國家制訂這項政策的初衷就不能落實。
這期間,還發(fā)生了周嚴東向縣紀委、縣委組織部反映碩集鎮(zhèn)三套班子濫罰濫獎、挪用原基金會農民股金等問題。班子內部有了矛盾,縣委不得不出手了。2007年3月12日下午,縣委組織部領導找周嚴東談話:“經縣委常委會研究決定,因你在碩集工作時間較長,擬調你到陳良任副鎮(zhèn)長,屬正常干部交流。”
周嚴東拒絕了。“其實縣委把我調走,也是黨內解決矛盾的常規(guī)做法:班子里兩個人有矛盾,就調走一個。鎮(zhèn)黨委書記是一把手,不能調走,就把我這個副鎮(zhèn)長調走。”
“那你又為何拒絕?”
“如果我調到新地方,就搞不成普法協

會了。”周嚴東說,“搞事情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你在這個鎮(zhèn)半途而廢,人家就不信任你了,農民他不管你什么原因失敗。我們的探索失敗了,比不探索還壞。你不探索,以后還可能有人做,你探索失敗,就沒人敢做了。”
周嚴東給縣委組織部長、縣紀委書記、縣委宣傳部長等領導寫信,提出三條不離開碩集的理由,要求縣委復議,縣委領導們則向他強調“因工作需要調動,黨員個人應服從組織安排”。
3月25日,縣委組織部兩位領導找周嚴東談話,希望他服從組織決定。3月28日,分工碩集鎮(zhèn)的縣委常委、縣人武部王政委與周嚴東談心,希望他服從組織調動。3月31日,縣委組織部、縣紀委、縣教育局3位干部又找周嚴東及其家人做工作,均無效。4月12日,縣委組織部崔部長、縣紀委蔣書記代表縣委再次找周嚴東談話,曉以利害,希其一周內到陳良鎮(zhèn)報到,但周嚴東表示不能服從決定,愿受組織處分。翌日,縣委組織部兩位干部打電話給周嚴東,準備送其到陳良鎮(zhèn)報到,至此,組織上實在是苦口婆心、仁至義盡,治病救人,但雙方的意思滿擰。
組織上看重的是“組織安排”的執(zhí)行到位。所謂“組織安排”自有它的一套范式,這套范式在組織內部已獲高度認同,不管是討論者、決定者還是執(zhí)行者,都適應良好,運作純熟,少遇阻礙。跟周嚴東談話的縣領導們,根本就沒人提到“農民普法協會”那碼子事,但這卻是周嚴東最看重的一點:“農民普遍認為法律不管用,認為自己無能,要有個包青天幫他解決問題。我想通過自己的帶動,來讓農民信仰國家的法律,相信黨,也相信自己。如果我走了,農民就會說周嚴東搞那么大動作,最后還流產了,他就更不相信自己了。”
周嚴東表示:堅決不去陳良鎮(zhèn)。忍無可忍的阜寧縣委,于2007年6月11日晚,作出了《關于給予周嚴東同志黨內嚴重警告處分的決定》c《決定》末尾申明:如本人不服本決定,可向縣紀委、縣委及上級紀委、黨委直至中共中央提出申訴。在這之前,從2007年4月開始,碩集鎮(zhèn)領導不再讓周嚴東開會,不給他安排工作。2007年7月份,鎮(zhèn)里又給他的工資降了級。
周嚴東還真的申訴了。
“黨內警告處分是我自愿接受的,簽字了。”周嚴東說。黨員應該執(zhí)行黨的決定,服從組織分配,這是黨章里講的。中組部《黨政領導干部交流工作規(guī)定》:干部應當服從組織的交流決定……無正當理由拒不服從組織安排的,就地免職或者降職使用。周嚴東認為自己要留在碩集鎮(zhèn),就只有犯錯誤,受黨紀處分,他無怨無悔。但他的碩集鎮(zhèn)副鎮(zhèn)長是鎮(zhèn)人大主席團選舉出來的,根據《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政府組織法》,免職應由鎮(zhèn)人大主席團舉行罷免程序。縣里對他的處分存在“程序違法”。
2007年10月,周嚴東向鹽城市委組織部提出申訴,對方答復:“你不是市管干部,應找縣里解決。”周嚴東認為該理由不成立。“黨章規(guī)定,黨員有權向黨的上級組織直至中央提出請求、申訴和控告,我的問題在縣里不能解決,上級黨組織應該解決。”
2007年11月,阜寧原縣委書記調走了,新書記到任,周嚴東又打電話申訴,書記讓他找縣委組織部長。組織部長繼續(xù)勸周嚴東服從安排,稱“這事不是哪一個人可以決定的”。
2009年5月,周嚴東再次向鹽城市委組織部申訴,無果。6月17日,他到國家信訪局上訪。國家信訪局將其上訪材料轉到江蘇省信訪局,省信訪局要求鹽城市委組織部予以解決,市委組織部答應督促阜寧縣委組織部解決周嚴東的問題,縣委組織部領導對周嚴東說:可以協調你到縣里某部門上班。周嚴東又一次拒絕了。
“為什么我一直不同意安排?”周嚴東向記者說,“我只考慮個人利益的話,可以去上班。我自愿受處分,被降職,一年工資少拿2000多元,這些都沒什么。但我覺得他們停發(fā)我的工資嚴重違反《公務員法》;不讓我工作,不讓我參加組織生活,又屬違犯黨紀。”
不過,周嚴東認為自己仍在工作:他向農民宣傳法律,引導農民搞合作社,都是在“為人民服務”。“我這個事情,表面上是維護個人利益,實則是維護《公務員法》、《地方人大和政府組織法》及中組部文件的權威。《公務員法》不光是管公務員的,也是維護公務員合法權益的,是破除家長制的最好法寶,所以我要站出來維護它的落實。我想帶頭做一個公民,從自己做起,就這么難……”
沒有“管理民主”,都不算新農村
2010年1月10日,周嚴東到江蘇省委組織部上訪,連大門都沒進去,組織部的人在電話里讓他找省信訪局。周嚴東來到省信訪局,接待人員仍讓他回縣里上班。周戲稱信訪局相當于醫(yī)院的掛號處,只管掛號,不管看病。他沉思著說:“我個人的問題想先擺一擺,短期內看不到解決的希望了……我還是先弄合作社的事吧。”
1月12日下午,周嚴東從南京返回碩集。長途大巴,4個多小時的奔波,到碩集時天已黑了。碩集谷物合作社小馮分社的村員們在等著他,他們仍然稱他為“周鎮(zhèn)長”。
碩集谷物合作社成立于2008年6月,目前的業(yè)務僅為統購生產資料。現有8個村的300多個農戶為社員。合作社按市場價供應生產資料,年底可按交易額的比例對社員返還盈余,按股金比例分紅。去年該合作社的營業(yè)額是40多萬元。小馮村村大人多,去年10月成立了分社,現有52戶入股。去年營業(yè)額1.5萬元,利潤860多元。
“合作社是農民的民主學校。建設新農村的五句話,通過合作社這個載體都可以實現。”周嚴東樂觀地說,“小戴來后,把文化建設開了個頭;我以前是鄉(xiāng)經管站長,能搞資金合作社;下一步,我們的谷物合作社還要搞統銷。”
大學生小戴說,現在小馮村70%的人都外出打工了,50%的屋子都是空的。留下的多為六七十歲的老人,有些家里有小學生,年輕婦女還會在家照顧孩子。小戴曾在村里走訪,詢問留守老人們需要什么?回答是“不知道”。老農們對鄉(xiāng)村干部的看法是:“什么干部不干部,誰干都一樣。他干幾年走了,跟咱沒關系。”
難道農村的民主事業(yè)要從這些老年人做起、靠他們來實現嗎?
鄉(xiāng)村越來越寂靜,像一所巨大的無人管理的自助式養(yǎng)老院。周日早晨,從小馮村基督教堂大喇叭里傳出的圣歌,震響在蘇北田野清寂的空氣里。每到做禮拜的時候,這里是農村最富生氣的地方。小馮村60%的老年人信仰基督教,小戴的房東——碩集谷物合作社派駐小馮分社總代表老卞及其老伴就都是基督徒。鄉(xiāng)村民眾的社會身份越來越多樣化了。老卞說,教會的號召力強得很。做禮拜時,七八十歲的老奶奶走不動,拄著拐杖也要7點準時到。失去生氣的鄉(xiāng)村,唯有教堂成了提供精神歡樂的場所,似乎只有教堂能將那么多佝僂著背、不停地咳嗽和吐痰的老年農民集合到一起。
周嚴東分析說:“現在的形勢是農村的傳統文化沒有了,被市場經濟和基督教
文化取代。教會對困難戶有濟貧,從精神、物質上慰問他們,對病人有臨終關懷,死后還負責送葬。有的村連村支書都信教了。碩集鎮(zhèn)上共有5個基督教教堂,教徒數量超過了黨員數量。昨天晚上我們一起扭秧歌的8位農民,就有4位基督徒。”
這種形勢下,社會主義新農村如何建設?周嚴東認為,華西村的模式不足效仿,那里不是新農村。只要沒有“管理民主”,都不算新農村。中央關于新農村建設方針的五句話,前四句都無一定的標準,比如“鄉(xiāng)風文明”,基督教文明也算鄉(xiāng)村文明,佛教文明也算是鄉(xiāng)村文明,而只有“民主管理”有明確的標準,只有它是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本質特征。而要實現“管理民主”,就得把農民組織起來。沒有組織起來的農民,缺乏對村干部道德敗壞、行為專制的對策,他們對鄉(xiāng)村政治生活總是不習慣干預而習慣了被干預,而合作社則是啟發(fā)農村民主思想的中心和源泉。
我一個人搞社會發(fā)展行不行?
“現在革命遇到了低潮。”周嚴東苦惱地說。碩集農民普法協會興旺時擁有100多名會員,周嚴東被免職后,大部分會員害怕而退出了,也有農民善良地認為“假如仍支持周嚴東的話,是在害他”。政府習慣于借助一個層層負責的體系,對鄉(xiāng)村社會實行嚴密控制,鄉(xiāng)村干部自詡為農民福祉的保護人。而碩集鎮(zhèn)農民普法協會的活動,超脫了這個層層負責的體系,不免引起干部的恐慌。“在一些人眼里,我們好像是在與政府作對。我們認為是維護法律尊嚴、維護中央文件的權威。黨員應該與中央保持一致,還是與領導保持一致?”周嚴東問。
眼下協會只剩下十幾名骨干人員,以“法律便民志愿服務隊”的名義繼續(xù)活動。他們在碩集鎮(zhèn)上租了房子,自己掏錢置辦了辦公用具。掛牌子時,有老百姓問:“誰批準你們掛牌了?”周嚴東答:“法律沒規(guī)定不讓掛,我們就可以掛,無需經過誰的批準!”
“老百姓還習慣凡事都要經過干部批準,都要有干部參與。”周嚴東說,“以往解決農村民事糾紛主要靠干部,干部解決不好,農民就上訪。我們成立了農民義務法律宣傳隊,民事糾紛就地可以解決,他就不用上訪了。我鎮(zhèn)一位農民,為稅費一事上訪了8年才解決問題。我們在2009年根據中央文件精神開展信訪代理后,處理了十來起事情,在本縣范圍就解決掉了。我覺得民間組織能發(fā)揮作用,對社會矛盾化解發(fā)揮很大作用。”
周嚴東認為自己所做的事情,總是以國家最新出臺的法規(guī)、政策為出發(fā)點和依托,但又總是與當地的某些成規(guī)相抵牾。2006年2月,碩集農民普法協會學習中央l號文件,文件里有句話:“積極引導和支持農民發(fā)展各類專業(yè)合作經濟組織,加快立法進程,加大扶持力度,建立有利于農民合作經濟組織發(fā)展的信貸、財稅和登記等制度。”這句話令他們心頭一喜,遂決定發(fā)起“農民資金互助合作社”。這是江蘇省第一家農民資金互助合作社。
自從2004年農行從阜寧縣各鄉(xiāng)鎮(zhèn)撤出,當地農村的金融機構就只剩下了信用社。“碩集富民資金互助合作社”剛起步,縣信用社就向市銀監(jiān)會反映其“非法集資”,要求取締,但鹽城市委市政府表態(tài)其“可以作為試點”。2007年5月,鹽城市委書記趙鵬專門來碩集富民資金互助合作社調研,肯定他們的做法。而今該合作社已擁有方圓8個行政村的2168戶社員,股金126萬元,存款余額2450萬元,借款余額2600萬元。2008年阜寧縣有8家農民資金互助合作社,現在已有20家。周嚴東說:“市場經濟下的很多事情,讓市場主體來辦,國家的風險也減輕了。農民資金互助合作社還能推動國家的農村金融改革。”
鄉(xiāng)下農民的家庭金融儲備往往僅維持有限的余額,當他們起屋造圈、生意開張、看病辦事需要錢時,一般選擇向熟人求告或借高利貸,而借者則因擔心賠本蝕息而猶豫勉強,事實上這也常常成為鄰里關系惡化的重要原因。農民資金互助合作社,實是促進鄉(xiāng)村文明和諧的一個載體。
“我認為中國的問題本質上還是農民問題。”周嚴東說,“改革開放之初解決了土地承包問題,現在國家要解決的是如何把農民變成公民,這是歷史賦予我們這代人的任務。我在基層工作,只能從自己目前能做的事情做起。”
“我曾跟碩集鎮(zhèn)的其他干部開玩笑說,中央號召新農村建設要經濟、社會統籌發(fā)展,你們那么多人搞經濟,我一個人搞社會發(fā)展行不行?”
“我是小人物考慮大問題,挺痛苦的,不配套。人家說你多管閑事。我跟李昌平不同,他當初是鄉(xiāng)黨委一把手,可以從權政的角度改革現狀。我僅僅是一名副鎮(zhèn)長,只能從社會組織建設、農民自助方面做一些事情。他有其他能力,可以辭職不干。我的謀生能力差,又不會寫,所以只好在碩集堅持了……”周嚴東坦誠而無奈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