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軍
隨著中國經濟的強勁復蘇,刺激政策的退出已成必然,但地方政府與中央政府基于各自不同利益,對經濟走向的分歧加劇,使得未來在調控政策上的博弈也將進一步加劇。
鑒于中央與地方之間在宏觀政策執行尺度上的重大分歧,今年“兩會”期間中央與地方的爭議將會有集中表現。而“兩會”之后敲定的宏觀政策及計劃安排,很可能是中央與地方協調之后的折中結果。“保八”之后,中央開始重點關注經濟的可持續性和平衡性,將“促轉型”作為今年經濟工作的重點任務,而地方對“促轉型”思路并不是很感冒,繼續以地生財大搞城市建設的觀念根本沒有改變。
后危機時代更需要政府之手
在爆發之初被稱為百年一遇的這場經濟危機,因為各國紛紛祭出經濟刺激政策而提前宣告結束,雖然美國等消費型國家的經濟繁榮還有待時日,一些國家依然存在因政策不當而陷入二次衰退的可能,但不容置疑的是,世界經濟已經走過了最糟糕和最危險的時刻,從這個意義上說,世界已經進入了后危機時代。后危機時代,如何有序地退出擴張性貨幣政策將是世界各主要經濟體面臨的一個艱巨任務,這也已經成為市場最關注的政府行為之一。
2010年,世界重回增長軌道。當時為力挽狂瀾而不計后果的經濟刺激政策也到了退出的時候。這個時候,大國之間非常重視退出的時間表,因為率先退出的國家,很可能承擔各國救市帶來的全球流動性泛濫的負面效果,而退出過晚的國家,同樣會在下一輪經濟政策調整中變得被動。
這次全球性的經濟危機,是全球經濟失衡和國家之間矛盾的一個釋放,但是危機結束得如此之快,長期積累的矛盾并沒有得到充分釋放。如果美國經濟能夠恢復,那么中國還會回到危機前的老路上。各國經濟恢復的過程,將是一個矛盾長期釋放的過程。
現代歷史就是一個失衡、平衡、再失衡的過程,每次把原來的平衡打破都會很艱難,失衡和恢復平衡是個相當長期的過程。今后5年、10年甚至20年間,對中國來說,可能很多小事都會變成大事,谷歌問題、氣候問題等等,所有小問題都會成大問題。北大中國發展研究院院長周其仁如是說。
其實過去的20年中,世界經濟重心東移一直沒有停止過,只是這種轉移現在變得更明顯,包括中國和印度在內的新興經濟體在世界經濟中的地位越來越重要,甚至有經濟學家認為,未來的10到15年,金磚四國的經濟總量將超過美國。其中,中國的地位舉足輕重。
盡管弗里德曼說“這是一個中國的新年”語氣不無諷刺,但這改變不了2010年將是中國年的事實,中國處在了全球的聚光燈下,匯率、保護主義、全球復蘇等等,所有的問題都和中國密切相關。
根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經濟數據,2009年第四季度,中國GDP同比增速從三季度的8.9%大幅攀升至10.7%,推動2009年GDP增速至8.7%。至此,2009年“保八”這一2009年上半年還看似不可能的任務意料之中地順利完成。
2010年,經濟刺激政策是退出還是繼續?這將是今年最受關注的全球問題。作為本次全球經濟危機中率先復蘇的大國,中國不僅面臨著是否第一個退出經濟刺激政策的選擇,更面臨著如何退出的難題。與發達國家不同的是,中國并沒有太多的金融救助政策工具需要逐步撤出,中國能夠動用的只是財政政策與貨幣政策。相對于2009年過于積極的貨幣政策,2010年的貨幣政策會相對收緊,但2009年底訪問一傳收緊的消息,股市立刻下跌,如何能安全退出,避免經濟大起大落,各界眾說紛紜。
長期的退出和短期的退出交織在一起,政策將如何選擇?中國汽車行業發展如此快,未來會怎樣還不知道。房地產行業已是積重難返,會不會崩潰尚屬未知數。全球央行之間的協調、匯率、資本流動、通貨膨脹、資產泡沫等等諸多問題,這些問題交織在一起,使中國的經濟刺激政策退出變得很復雜。
從實體經濟退出只能是種表態而已
現在說到刺激政策,學者批評得比較多,但2008年底去年初的時候,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中國會發生什么變化,所以用一些厲害的刺激政策可以理解。對于中國經濟的快速復蘇,經濟刺激政策可以說居功至偉。現在之所以被批判,是因為由經濟刺激政策帶來的增長從數量上說沒問題,從質量上說卻問題很多。數量擴張給中國經濟留下了很多后遺癥。作為急救政策的經濟刺激政策應該退出,這毫無疑問。有爭議的是什么時間退出,如何退出。
因為官方并沒有一個明確的退出時間表,是否退出態度并不鮮明,坊間便有了各種不同的解讀。
一種觀點認為,2010年第二季度末可能是退出的時間窗口,根據中國社科院的預測,2010年一、二季度的經濟增速可能超過10%,按以往經驗,經濟增速超過9.5%,便容易導致經濟過熱,最終形成通脹,此時就不宜再采取刺激政策了。
國家發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副院長陳東琪1月6日在北京出席研討會時也表示,隨著美國經濟刺激政策逐步淡出,而國內CPI較去年12月繼續上漲,中國政策“退出”可能會在第二季度開始加速。
一種觀點認為,從全球范圍看,刺激政策退出時機還未到,因為復蘇仍不平衡,各經濟體尚有賴于刺激政策支持,高失業率更是令人擔憂。從中國的情況來看,雖然經濟率先復蘇,但很大程度上是靠政府投資拉動的,實體層面上,民間投資還沒有被完全帶動起來。因此,刺激政策還不宜很快退出。如何實現從政府帶動的需求平穩過渡到市場帶動的需求,是決定中國能否平穩退出大規模刺激的一個關鍵。
北大中國經濟研究中心教授黃益平認為,政策退出是必然的,不可能一直保持去年的水平,但有些政策可能退出,有些可能還會有反復,比如財政政策,貨幣政策,短期內不會改變,相當一段時間,刺激政策退出不太可能。如果沒有刺激政策,中國經濟還能保持8%以上的增長速度,才能退出。現在出口比較好,但前景是不是很樂觀,是一個很大的疑問。出口會有恢復,但不會恢復到危機前的水平。增長很強勁,但能不能持續,也是個問題。一是完全退出比較困難,二是要考慮財政政策,幫助財政轉型,只有結構調整成功,才能真正退出。
被稱為“中國宏觀經濟”第一人的著名經濟學家宋國青則認為,從總量上講,積極擴張政策其實從去年7月就已經停了。從結構上看,從2002年到2008年上半年,出口一直在非常快地增長,通脹率是很高的,一年有八九個月是在壓縮內需,而消費是在鼓勵,其實一直在壓縮投資,只有2008年底到2009年上半年共7個月在鼓勵投資。
在去年三季度末四季度初,中國開始實行信貸收緊,這被一些人解讀為經濟刺激政策退出的一個措施。從1月18日開始,中國提高金融機構法定存款準備金率0.5個百分點,部分1月放貸較猛的銀行還面臨懲罰性的差別準備金率,另有銀行收到了
央行要求收回多放出貸款的通知,同樣被看成是退出的一種明顯信號。
商務部副部長鐘山在1月26日出席全國商務系統財務工作會議時表示,保持政策連續性和穩定性難度加大,一些刺激政策面臨調整壓力。這被市場認為可能是中國經濟刺激政策退出的官方暗示。
不管爭論如何,確定無疑的一點是,如何從2009年超常規的大規模金融刺激中退出將成為2010年貫穿中國經濟政策的主線。結構調整進入時間之窗
對經濟刺激政策盡快退出持否定意見者,其實是擔心中國經濟的長期運行結果,更多地認為在政府的負債、過量的貨幣供應退出的同時,結構性的改革要同步進入。即短期的調整應該和長期的調整結合起來。
這種擔憂不無道理。中國經濟存在結構性問題由來已久,過去30年采取的沿海地區優先發展和出口導向型策略,成功地推動經濟高速持續增長,同時也留下了地區差異、城鄉差異和貧富差異等諸多結構性問題。
調整經濟結構已經提了很多年,但一直停留在口號的層面。為什么調不動?因為沒有逼到非調不可的程度。經濟的高速增長掩蓋了很多問題。隨著中國經濟的進一步發展,結構造成的矛盾一直在累積,隨著房價的繼續上升及產能過剩問題的凸顯,結構性問題更加突出。
眾所周知,中國經濟實質上并不是完全的市場經濟,在很多領域存在行政壟斷,產業和要素的資源無法按照市場價格進行配置。行政命令過多,一些應該由市場定價的領域由政府定價,造成很多行業存在大量的產能過剩。政府的過度介入,使政府投資日盛,擠出了民間投資等等。這種半計劃半市場的狀況使中國的經濟結構發生扭曲。當年發展過快的外向型經濟,也使許多做內需的企業轉做出口,使中國很多年嚴重出超,內需不振。過去30年的奇跡,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中國缺少福利,社會保障制度的完善也已經勢在必行,有些領域已經開始推進。即使沒有經濟危機,中國經濟也已經是沉疴病體,亟待醫治。這次全球性的經濟危機,更是暴露出國內消費長期低迷的弊端。
在這次經濟危機爆發之前,結構性矛盾已經非常嚴重,本來政府已經開始著手調結構,但危機的爆發使原有的政策全部暫停。暫時性的經濟刺激政策加劇了原本已經很嚴重的經濟發展不平衡。中國的經濟刺激政策是以政府投資為主,同時銀行配以寬松的信貸政策,資金投向大多是國有企業和一些大工程、大項目,對民營的進一步擠出非常明顯。同時,這種經濟增長本身就是令人憂慮的失衡增長。
美國經濟前景暗淡,雖然中國出口恢復很快,但出口拉動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在今后很長一段時間,中國經濟增長最主要的力量將來自于國內市場。與美國和歐洲相比,中國國內生產總值中消費所占的比例還相當小,啟動國內消費將是一個長期過程。當中國經濟開始復蘇,結構性問題便兩次凸顯出來,而且更加嚴重。這意味著,短期經濟刺激政策的退出必須和長期的調整結構相結合,否則這種退出將導致中國經濟的再次衰退。
在全球經濟進入復蘇階段、中國在今年增長幅度又將超過去年的情況下,調結構也恰逢其時。2009年底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也確立了調整結構的基調。可以說,調結構已進入時間窗口,中國將有實質性的動作進行結構調整。“調結構”將成為中國下一步改革的關鍵詞,不再僅僅是表面化的口號。
動用匯率“最后的武器”?
考慮到本輪全球經濟結構調整過程中,中國經濟向內需型轉變,人民幣將面I臨巨大的升值壓力。美元的持續貶值也強化了市場對人民幣升值的預期。而美國為了推動國內出口,縮小龐大的財政赤字,也會對中國施壓。2010年是美國中期選舉年,奧巴馬很可能會就匯率再次對中國施壓。
經濟結構調整的長期趨勢決定主要大國對出口份額的爭奪將有增無減,人民幣升值壓力逐級增大。尤其是近期中國出口雖然也受到全球金融危機影響,但畢竟復蘇相對較好較快,在全球經濟復蘇緩慢的背景下,鶴立雞群的中國出口更容易成為其它大國在政治和經濟上博弈的目標。匯率調整也被認為是中國經濟從出口驅動型向內需驅動型轉變過程中必須經歷的一步。
過去一年中,人民幣兌美元中間價僅調整了0.12%,近乎原地踏步。隨著全球進入后危機時代,在沉寂一年多以后,2010年人民幣升值話題將毫無懸念地再度暴露于聚光燈下,而這次,因為危機的后果,人民幣將面臨更大的升值壓力。
在中國經濟率先復蘇、人民幣升值預期不斷升溫的背景下,“后危機時代”流動性膨脹帶來的國際熱錢向中國市場的流動已呈現出加速趨勢。年初央行等主管部門一再提示今年要防范熱錢流入,其擔憂可能來自于人民幣走強預期。
央行對匯率政策的表態很微妙,提出在合理均衡的水平上穩定人民幣匯率,合理均衡的提法明顯彈性空間很大。這和2007-2008年對人民幣的匯率表態是相同的,而當時人民幣升值較為明顯。
隨著全球經濟的恢復,澳大利亞等資源國已經率先加息,中國、印度等制造業國家將是加息的第二梯隊,美國、英國等消費型國家會是最后加息者。目前中國坊間已經悄悄流傳2月底或一季度末可能加息的消息。加息預期也同樣加大了人民幣升值的壓力。
近期成立的國家能源委級別之高令人驚訝,這反映了中國對能源問題的重視和中國能源的稀缺。中國的原油很大程度上依靠進口,目前國內資源價格高企,而經濟發展對能源的需求則日益增加。調高匯率自然會降低進口能源的成本,能源短缺同樣造成了人民幣升值的壓力。
貨幣問題和匯率問題聯在一起會非常復雜,中國因為貨幣政策和實體經濟不配合,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危機也會再次發生,當然,就如周其仁所說,下次發生的不一定是金融危機,也可能是財政危機。
為了使中國經濟能夠短期發展和長期發展相結合,步入健康發展的軌道,在后危機時代率先復蘇,匯率制度的調整也許應該成為一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