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子怡講清楚了嗎?

王倩 任蕙蘭

名人的生活作風無論如何不堪都不是大問題,但誠信上出了紕漏,這就是致命傷,完全應該淪為落水狗。

編者按:本文截稿之時,章子怡終于首次、親自,對外回答了關于基金會的一系列疑問。她的基金會注冊在美國,異曲同工的,她選擇了與英文報紙的專欄作家對話,這位專欄作家以評論好萊塢電影在國內電影圈赫赫有名,而這份英文報紙的主要讀者群之一是對中國現狀感興趣的海外人士。不出所料,這番問答又一次掀起了波瀾。

《開國大典》的導演李前寬在全國兩會期間,參加分組討論時把章子怡比作了因“人言可畏”而去世的阮玲玉。這位長春電影制片廠的老前輩說,中國好不容易培養出了一個國際影星,媒體不要抓住她的緋聞不放。

于是,網民們憤怒了。李前寬老前輩可能因為趕著去北京參加兩會,只讀了春節前大報小報連篇累牘的章子怡和趙姨娘之間的恩怨,而沒來得及關注發生在章子怡身上的最新的“騙募門”,或者說丑聞。

“潑墨門”很快就會被人忘記,在“笑貧不笑娼”愈發嚴重的娛樂圈里,幾個女人和幾個男人之間的糊涂賬很快就會被忘記,日后甚至可能會被視為輝煌履歷的一部分。但是“騙募門”——章子怡以汶川地震為由頭,在法國戛納電影節上募捐來的錢,沒了——很嚴重,這絕對不是娛樂圈里的風花雪月,請不要用被陷害的心態來面對質疑。名人的生活作風無論如何不堪都不是大問題,但誠信上出了紕漏,這就是致命傷,完全應該淪為落水狗。

是時候讓我們拿起手術刀,對這一場慈善行為做一次正規的解剖,這回我們不娛樂。

“騙募門”始于章子怡在汶川大地震后捐給中國紅十字會的那100萬善款。今年1月底,深陷“潑墨門”生活作風丑聞的章子怡被網友發現,她當初認捐的這100萬善款最后只兌現了84萬。兩周后,章子怡的經紀人紀靈靈迅速承認當初漏捐了16萬,原因是“當時會計和另一個同事她們在各自匯出金額上出現了紕漏,都以為對方匯出了差額”。

就在等待章子怡回應的這兩周時間里,刨根問底的網友們發現了更大的秘密——2008年6月,汶川大地震后一個月,章子怡以貴賓的身份在上海國際電影節的慈善論壇上說,章子怡基金會在戛納募捐到了100萬美元。本刊記者當時也在現場,聆聽了章子怡募捐的感人故事,和身邊所有人一起給予了她由衷的掌聲。兩年后,網友們發現,章子怡基金會在2009年11月向美國稅務部門提交了2008年7月到12月的稅表,稅表顯示基金會該年度僅入賬45471美元。

章子怡基金會的N個為什么

100萬美元不翼而飛?

還有更引人起疑的線索:“章子怡基金會”的慈善機構身份已經于2009年5月到期,11月提交稅表已經拖延了很長時間;而當國內“騙募門”的質疑聲越來越多時,2010年2月9日基金會的慈善機構身份又被激活。難道連“章子怡基金會”的成立也是一場娛樂?這個組織真實存在嗎?

可以肯定的是章子怡成立自己的基金會,并不像李連杰成立“壹基金”那樣,經過長時間的縝密考慮和團隊建設。正如紀靈靈所說,“在國外做慈善事業有比較嚴格的程序,沒有基金會是不會有人敢捐錢給你的。”戛納電影節期間,汶川地震的消息傳來,所有前線記者都停止了本職工作,甚至有四川記者提前回國趕回災區,所有和中國電影相關的活動也都設有賑災募捐單元。其中也包括章子怡在2008年5月21日獨自主辦的募捐活動,主角即剛剛被命名的“章子怡基金會”。

據紀靈靈說,就在戛納電影節期間,章子怡團隊在美國緊急開了一個募捐賬戶,并在洛杉磯找了專門辦理非營利基金會的律師來辦理章子怡基金會的成立事宜。從美國加州州務卿官網上可以查到,“章子怡基金會”是2008年5月19日在加州登記的一個非營利機構,注冊號3100492,官方地址在紐約,申請人在加州;理事會成員共有4人,包括章子怡、紀靈靈、LisaNg(菲拉格慕大中國區總監)和StephanieZill(辦理相關手續的ProvidentFinancialManagement經理),暫無員工。

隨著越來越多的正規資料被披露,網友們的質疑聲更加綿綿不絕。遲遲未公布賬目明細的“章子怡基金會”留給了人們無限的想象空間。

基金會中的4萬多美元就是全部善款?根據當時的媒體報道,章子怡在戛納的其他場合也進行過募捐,還在《好萊塢報道》雜志上登過募捐版面廣告,這些募捐場合可能分文無收嗎?

紀靈靈解釋過,“子怡在戛納是希望能夠籌到100萬美元的。但實際上口頭承諾的捐款和現場的現金一共是50萬美元。”在前線的搜狐記者也驗證了這個數字,當時章子怡身邊人手不足,所以搜狐記者們曾在募捐現場幫過忙,根據他們的統計,現場共募集465050美元、2700歐元(支票)、145英鎊、860歐元和60港幣,但他們也沒能指出其中多少錢是認捐的。

就這些話來看,章子怡當日募得的可能多是填有數字的捐款意愿回執(pledge),而不是實際的現金與支票。當時大家揣測,之所以有這么多名人認捐后而未兌現,很可能是因為一般情況下,捐款人需要在募捐后拿到慈善退稅回執。而章子怡基金會作為慈善機構的身份直到當年11月4日才得以確立,她在戛納期間尚無資格向捐款人開具有效的慈善退稅回執。

其實所有的質疑都明確指向了一點——章子怡基金會至今未公布明細賬目,使得所有的質疑成了揣測,成了不明真相的網友的嬉笑之語。

基金會賬目必須公開嗎

一個持香港身份證的中國國籍人士,在美國成立基金會,赴法國募款,這般復雜情況使得其中的法律監管變得撲朔迷離。有了這么多的質疑,網友們四處上書,但至今無相關部門響應。只有中國紅十字會發布過公開聲明:“沒有發現章子怡在海外以中國紅十字會或中國紅十字基金會的名義進行募捐的情況。”

紐約黃與黃律師事務所(Wong,Wong & Associates)合伙人黃曉夫(Raymond Wong)在美國執業20多年,他告訴本刊記者,“章子怡基金會”的存在本身以及在戛納的籌款行為是合法的,“外國人可以作為一個美國組織(corporation)的持有人。絕大多數的非營利機構都是以corporation的形式存在,因此外籍人士申請成立基金會基本上是可行的。”

黃曉夫律師告訴記者,假設一個慈善單位在申請成立成功之后,再向聯邦IRS申請稅務豁免,那么只要這個慈善單位在成立后的15個月內向IRS取得稅務豁免,所有在成立后以及取得豁免前捐款的捐款人,仍舊可以就自己捐款的部分得到稅負的抵扣。章子怡基金會在2008年7月21日收到了稅務局(IRS)的免稅確認函,有效時間從5月19日算起,也就是說當時在戛納的所有捐款都可以退稅。

而黃曉夫律師也明確表示,“作為一個取得稅務豁免的慈善基金會,有按時披露資訊的義務。”但是,這個義務由誰來監管呢?

舊金山希爾克-艾德勒-科爾文(Silk,Adler&Colvin)律師事務所合伙人貝西·艾德勒女士告訴本刊記者,根據美國法律,一個私立基金會必須每年向美國國稅局(IRS)提交稅表,其中包括捐贈人姓名,受贈機構名稱等內容,“由于基金會享受高額的免稅政策,美國政府對基金會的監管比對其他類型的慈善機構更為嚴格。”

這些資訊是完全公開的,公眾可以從www.guidestar.org等官方網站上免費查看基金會稅表,基金會也有義務向咨詢者提供稅表的復印件。章子怡基金會目前只提交了2008年度稅表,2009年度的稅表至今尚未提交。

發現了基金會的貓膩,怎么辦?

那如果一個“打醬油”的公眾發現了基金會運作的貓膩,能起訴基金會嗎?

“公眾對于基金會的運作如有質疑,可以向監管部門投訴。”黃曉夫律師明確地說,對按照加州法律成立的章子怡基金會來說,美國政府部門主要監管的力量就是加州總檢察長(Attorney General),總檢察長代表所有無法提出訴訟的公共受益人來監督這些慈善事業。另外,有關稅務的部分則由聯邦的IRS和加州的Franchise Tax Board來進行監督審計的工作。

但是針對章子怡個案,黃曉夫律師又補充,“在提交的稅表中應該要確實披露收到的款項如何運用,以及擁有的資產數額等等。在披露的資訊中其資產的數額和其所稱收受款項不符,不必然就表示有任何問題,主要還是要看款項的運用有沒有詳盡確實的申報。”

以黃曉夫以在美國執業20多年的經歷來看,在美國,利用自己的名譽來收受不實捐款的案例相當少見。“美國已經有相當成熟的監督機制,而且作為一個名人,愿意為了小小的私利拿自己的名譽冒險的幾率并不高。”

艾德勒律師也發表了同樣的觀點:“美國法律對利用慈善斂財的行為施以重刑,不過很慶幸,在我接觸過這樣的客戶中,沒人犯過這種罪。”

就美國國稅局公開的案例來看,明確的有將慈善資產納為己用的的行為,被以聯邦重罪起訴的案件并不多,而且國稅局也在具體案件中和犯罪行為人達成過和解。

比如一家叫做喬治·佩珀代因基金會(Gerge Pepperdine Foundation),曾在11年間損失了3000萬美元的財產,并負債52.5萬美元,基金會將當時在任的理事們告上了法庭,認為他們在任職期間,由于非法和投機交易和管理不善使基金會的財產浪費殆盡。但是法院經過審判認為,該基金會是佩珀代因投資3000萬美元創立的,他和他的朋友在沒有任何承諾和回報的情況下投身于這個基金會的管理,所有目的是為了公共利益,即使這些損失都是因佩珀代因領導的理事會的疏忽導致的,他也不需要為此向他自己慷慨捐款成立的非營利法人償還什么。

艾德勒分析說,“法官在要求非營利法人的理事時,其標準相對比較低。因為法官普遍認為非營利法人的理事主要是志愿性的義工,所以對他們責以過高的要求是不合適的,勢必挫傷人們投身公益事業的積極性。”

振臂一呼就能做慈善嗎?

章子怡基金會公開過賬目,當然十分不明細,反而引發了大眾進一步的質疑。而且章子怡基金會在成立之初提交的文件上,曾經承諾過要建立一個公開網站,此承諾至今尚未兌現,基金會的章程、計劃項目、聯系方法、捐款人和基金運作情況等內容也從未對外公開。

2008年時做不到這個承諾,可能還因為時間太緊,或者大家的意識不足。但時隔兩年,國人對于慈善的認識越來越深入,以“壹基金”和“姚明基金會”為代表的慈善組織早已經為明星慈善樹立了賬目公開的好榜樣,公眾甚至可以在“壹基金”的網站上找到每季度的工作報道。

與同行們相比,章子怡可能過于重視自己的演藝和廣告事業,而忘記了屬于自己名下的這個慈善組織也是需要人打理的。章子怡基金會可能只是2008年5月初的臨時之念頭,事后立刻就被遺忘。

問題來了,做慈善能靠某個人的“振臂一呼”嗎?

“在美國,個人確實有權自發為突發災難募捐,他不必與某一正式慈善組織有合作關系。”艾德勒女士坦言,面對這樣的場合,大部分捐款人只會給非正式的組織或個人捐上幾美元而已,道理也很簡單,因為只有捐款給美國國稅局承認的慈善組織才能獲得免稅優惠。

“比如有人告訴你,星期天晚上有個為海地募捐的派對,你可以過去享受傳統的海地音樂和美食,順便帶上100美元的支票。但你一定擔心非正式組織能不能有效管理善款,或出于避稅考慮,不會捐很多錢。”因此,募捐者的普遍做法是,注冊成為正式的私立基金會,就像章子怡這樣;或者承諾將善款移交給正式的慈善組織。

在美國人艾德勒看來,像章子怡這樣的外國募捐者選擇在美國成立基金會,吸引他們的是美國寬松的慈善管理,以及優厚的免稅政策——個人可獲的免稅額度不超過收入應納稅的50%,法人不超過10%。

“在美國,做慈善是政府與個人之間的一次合作。”假定一個捐贈者需要繳納40%的所得稅,他有100美元,其中40美元會以稅收的形式繳納給政府;而如果他捐贈了這100美元,并要求獲得慈善捐贈免稅,相當于他為慈善事業投資了60美元,而政府追加投資了40美元。

反過來,一個非營利組織被確認為慈善組織,也能給自身帶來重大的稅收利益。艾德勒在《通行法則:美國慈善法指南》一書中說過,符合規定的慈善組織可以免繳聯邦所得稅和州所得稅。“早在20世紀初美國稅法實行時,有關慈善免稅的條款就誕生了。”她告訴本刊記者,“慈善傳統扎根于美國歷史。第一批移民從英國來到北美時,他們生活得很艱難,于是組織了許多團體來幫助彼此……教堂可以算當時最早的慈善機構。”

其實,和美國一樣,我國為鼓勵慈善事業發展,也在努力實施免稅優惠。2007年,中國通過修改《企業所得稅法》,把抵扣比例從3%提高到12%,這對進行捐贈的企業來說是一個非常大的鼓勵。上海社科院慈善發展研究會主任盧漢龍告訴周刊,“稅務局和民政部門還在討論免稅政策實施的細節。”

但是,像章子怡那樣選擇把基金會成立在美國的國內名人并不是只有她一個,2008年6月汶川地震后不久,姚明也在美國成立了“姚明基金會”。有說法是,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是我國的免檢慈善組織面臨著很多監管難題,目前涉及基金會管理的法律只有一部1988年出臺的《基金會管理條例》,一個私立基金會的注冊門檻是200萬人民幣,另外必須找到一個業務主管部門。盧漢龍分析說,西方國家對慈善免稅的規定非常詳盡,依據組織的公益性強弱來設定優惠程度,“捐給一個釣魚協會和捐給一個孤兒院的免稅優惠肯定是不同的。”而我國涉及慈善免稅的法規較為籠統,采取列舉法“一刀切”:只有“中華慈善總會”與“中華健康快車基金會”等五家慈善機構列為捐贈全額免稅的慈善組織。

其實還有一個很關鍵的原因,像章子怡和姚明這樣的國際巨星,他們成立基金會募捐的主要對象是海外人士。

就像其他發達國家一樣,美國稅法反映出這樣一種立法意圖,鼓勵國內捐贈而不是跨國捐贈。從1938年以來,美國《國內稅收法典》對慈善資助的接受人就有一項地域要求,如果捐贈人是個人,那么只有捐贈給以下的慈善組織才能享有減稅待遇:在美國本土或其占領區創設的慈善組織;依據美國聯邦、州、哥倫比亞特區或者美國占領區的法令設立的慈善組織。

另外,聯邦法律也已經認可了美國國內的慈善組織可以在海外開展活動,只要其行為恰當,便不會影響其免稅資格。同樣,慈善組織也可以向海外的活動提供資助。艾德勒還表示,“某些法律,比如反洗錢法,就像適用于其他的個人或機構一樣,也適用于慈善機構。”

或許正是出于此番考慮,為了在美國名流云集的戛納電影節上募款,或者說章子怡的國際影響力主要還是局限在未婚夫VIVI實力范圍內的好萊塢,章子怡把基金會的“戶口”報在了美國,而不是募捐活動所在地法國。

鏈接

章子怡在3月12日凌晨接受《中國日報》的采訪,對“騙募門”作出了回應。以下是她的部分“關鍵”回答:

1,2008年5月21日中午在戛納1個小時的募捐中,募集的善款現金大約是1300多美元。

2,2008年5月21日中午在戛納1個小時的募捐后,現場認捐而且事后兌現的認捐款項是3.9萬美元。

3,“章子怡基金會里的4萬多美元,應該是3.9萬美元的認捐款到了賬上,還有基金會需要的正常開支5000美金是我個人付的,加在一起應該是4萬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