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曼原是這樣“死去”的

邵樂韻

就在雷曼兄弟倒閉一周年的時候,英國BBC曾制作播放過電視劇《雷曼兄弟最后的日子》和廣播劇《雷曼之死》。劇終時,昔日的“華爾街斗牛犬”富爾德蜷坐在辦公室一角,低頭垂淚。

大概很難再找出比安東·沃盧克斯更細致嚴謹的“法醫”了。

這名由美國破產法院指定的審查官,耗時一年多,耗資約3800萬美元,剖析了“已逝”雷曼兄弟的每一寸肌理,終于在日前向美國政府和公眾呈上了長達2200頁的“驗尸報告”,其陳述之翔實,情節之生動,讓負責該破產案的法官詹姆斯·佩克直呼:“讀來就像一本暢銷書。”

回顧雷曼兄弟從“染疾”到“病故”,其震撼程度,不亞于當年的泰坦尼克號撞冰山。

飲鴆止渴

沃盧克斯在調閱了海量報表文案、電郵,同相關人士組織100多次會談后發現,由于巨額投資過熱的房地產市場,并用大量借款增加回報率,雷曼兄弟的財務從2007年開始呈現出失控狀態。而諱疾忌醫的雷曼為了粉飾賬面,自作聰明地為自己開了一方藥:回購105(Repo105)。

回購本是歐美公司為了在每季度末平衡資產負債表而普遍采用的一種短期融資行為,以證券為質押,從銀行借得現金,并承諾連本帶息返還這些資金。在正常操作中,公司出售資產融資的同時必須確保在幾天內將所售資產購回,這一過程中,其資產仍然存在于資產負債表上。

但雷曼的所謂回購,其實是在玩數字游戲。回購105交易方式看似與一般證券回購協議相似,但其不同之處在于,一般回購交易抵押品扣減率為2%,即抵押方每借100美元,需要以價值102美元的債券作抵押,而雷曼是以5%的扣減率進行交易,即每借100美元資金的抵押品價值為105美元。會計準則將這種操作歸結為“銷售”而非“融資”,這就意味著,雷曼一方面可以從市場獲得短期資金來償還債務;另一方面,可以從資產負債表中暫時抹去問題資產,讓賬面看起來漂亮些,等季結過后再把它們重新移回資產負債表。

沃盧卡斯用了幾百頁的篇幅描述了回購105的起因和經過。

有記錄顯示,雷曼早在2001年就用過這個招式,但是從2007年下半年開始,此計利用率明顯上升。2007年第四季度雷曼隱藏的問題資產是390億美元,到了2008年第一二季度,被從資產負債表中暫時移除的問題資產達到了500億美元。表面上,雷曼用回購105暫緩了死期的來臨,實際債務卻并不會因為這種自欺欺人的方式而消減,雷曼無疑于在飲鴆止渴。

根據美國法律,雷曼在本國找不到愿意幫忙的律師事務所,所以不得不通過英國的年利達律師事務所(Linklaters)安排這些交易:只要回購協議是通過雷曼兄弟歐洲分公司在倫敦操作的,只要將交易表面上做成是銷售而非融資,年利達律師事務所就認為這么做不違反規則。

報告一出,華爾街和倫敦金融城等金融中心均為雷曼的“大膽”而感到震驚。雷曼前CFO、現任安聯伯恩斯坦的分析師布拉德·辛茨在一次采訪中表示,還從來沒有其他公司如此利用“回購105”作假過。曾與雷曼競爭投行業務、并有過類似融資需求的高盛和摩根士丹利在近日紛紛自清,它們從未采取過此類交易手段。

與此同時,美國金融監管機構不免嚇出一身冷汗,打電話向一些資深金融高管詢問有關回購105的情況,擔心是否也有其他華爾街巨頭采用了類似手法。

他們都在干嘛?

于是人們開始質疑,當初雷曼的CEO、CFO們當時都干嘛去了?政府的監管部門都在“打醬油”嗎?審計部門在睡覺嗎?

雷曼破產已有一年多,但至今還沒有雷曼前高管遭受刑事訴訟。這份醞釀許久的調查報告可能會促使相關部門順藤摸瓜,對此案作最后清算。盡管雷曼前CEO理查德·富爾德的辯護律師稱,富爾德對底下人所做的事情并不了解。但拉德·辛茨說,據他在雷曼時的觀察,富爾德是個掌握實權的人,不可能被蒙在鼓里;而沃盧克斯的報告也多處引用知情人的話、電子郵件和文件證明,包括富爾德在內的高管們當時是知道“回購105”的把戲的,甚至雷曼內部的人都在說,事情正朝著“105化”發展。

一封舉證郵件記錄是在2008年3月27日。當時掌管雷曼資產負債表的巴特·麥克達德向富爾德等人發送過郵件,附件中包括“回購105與回購108”的議程,以及詳細介紹雷曼如何在2008年第一季度使用回購105把490億美元轉移出資產負債表的演示文稿。但富爾德的律師向檢方稱:富爾德當時并未使用電腦,“也不懂如何打開他黑莓手機中的附件”。

第二項記錄是2008年6月,富爾德與麥克達德進行過一次會談。麥克達德讓富爾德瀏覽了一份展示雷曼在此前三個季度里使用回購105轉移數十億美元的演示文稿。麥克達德記得當時富爾德問他:“這么做是否可行、是否有必要?如果是的話……那就去做吧。”

退一步講,即便當時真的沒有高管知情,富爾德和公司前CFO艾琳·卡倫、克里斯·奧米拉及伊恩·洛維特等人也難逃瀆職指控。

根據2002年起生效的薩班斯·奧克斯利法案,公司首席執行官和財務總監須對呈報給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財務報告“完全符合證券交易法,以及在所有重大方面公允地反映了財務狀況和經營成果”予以保證;故意進行證券欺詐的犯罪最高可判處25年入獄,對犯有欺詐罪的個人和公司的罰金最高分別可達500萬美元和2500萬美元。但是,雷曼從未向投資者、評級機構或監管機構披露過回購105的交易情況。沃盧卡斯說,有“可靠證據”表明,富爾德未能做出決定披露有關交易,這是“嚴重疏忽,或表明他有意無視自身責任”。

在公眾看來,“驗尸報告”中最叫人郁悶的還是政府監管部分。沃盧克斯曾與前財長保爾森、美聯儲主席本·伯南克和時任紐約聯邦儲備銀行總裁蓋特納談過,2008年3月貝爾斯登垮掉之后,他們感覺雷曼就將是下一個倒下的,因為兩者癥狀相似:杠桿比率高、資產流動性低、外加壞賬一大把。

盡管不同監管機構都意識到了雷曼的流動性存在嚴重問題,但監管行動十分有限。貝爾斯通被摩根大通兼并后,美聯儲曾向雷曼公司注入了大量的流動性,同時,負責監管投資銀行的美國證交會和美聯儲紐約銀行對雷曼進行了測評,結果顯示雷曼的財務狀況已根本無力應對任何擠兌風潮。對此,美國證交會只是降低了對雷曼資產價值的估值,但“沒有建議或要求雷曼公司在其公開的財務報表中也采取同樣的行動”。

監管要求形同虛設

如今,美國證交會拒絕置評,美聯儲紐約銀行則表示,他們并不是投資銀行的主要監管人,各方似乎在扯皮。從積極一面看,雷曼的教訓能促使美國國會就金融監管機制亡羊補牢;從另一個方面看,也暴露了僅有監管權力是不夠的,還要看監管方是否監管到位。

值得注意的是,沃盧克斯的報告還點名批評了安永會計師事務所,認為他們“難逃其責”。雷曼前高管馬修·李2008年5月和6月多次致信雷曼管理層和安永,就“回購105”提出疑慮。然而,“安永沒有采取措施加以調查”,只是與雷曼公司董事會的審計委員會進行過會談。

安永對此給出了回應:“我們最后一次審計這家企業是針對截至2007年11月30日的財政年度。結果顯示,雷曼兄弟公司那年財務報表符合公認會計準則。我們堅持這一觀點。”雷曼兄弟公司破產源于“金融市場一系列前所未有的糟糕事件”,財務杠桿率是“企業管理層而非審計者的責任”。

就在雷曼兄弟倒閉一周年的時候,英國BBC曾制作播放過電視劇《雷曼兄弟最后的日子》和廣播劇《雷曼之死》。劇終時,昔日的“華爾街斗牛犬”富爾德蜷坐在辦公室一角,低頭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