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為



裁判在忙些什么?“教、查、揭、批、糾”。
3月12日,足協裁判員整頓教育工作會議上,韋迪證實黃俊杰、陸俊以及周偉新3名裁判員被警方帶走。
昔日中國足壇第一金哨裁判陸俊,竟然被曝“曾在一場比賽中收了近40萬元的賄”!這位儼然天使化身的綠茵場上最高法官,盡管已“退休”5年,如今還是落入“法網”,可以想見事態的嚴重程度。正如有人評論:“絕對金哨=第一黑哨!中國足球到底有多少荒唐和腐朽,在此人身上得到了最貼切的注解。”
從“金哨”到“黑哨”
在南勇、楊一民等廳局級“大魚”被抓捕后,以中國足球界陸俊為首的一批“優秀裁判”的落網,似乎沒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了。然而,作為中國足球裁判界曾經的形象工程,陸俊的“坍塌”,還是在足球界引起了軒然大波。
提起陸俊,人們首先會想到“金哨”這個頭銜,的確,陸俊在其裁判生涯中,可謂手眼通天,除了1998年那次穗連大戰和2004年申花與國際的那場比賽曾引發過爭議外,幾乎很少為人詬病。
陸俊其實是練田徑出身,這頗有點像謝亞龍,但陸俊十分熱愛足球,而且在1978年考入了北京體院(現北京體育大學),隨后選擇了足球專業,并且把自己的主攻方向放到了裁判這一行當。陸俊的導師正是我國著名裁判曹鏡鑒,他是1979年中國足協恢復在國際足聯的原有席位后首批國際級裁判,并且后來成為裁委會的副主任,正是曹鏡鑒一手提拔了陸俊。而陸俊的同窗好友蔚少輝以及張健強都曾在中國足協裁委會擔任要職,同屬足協“北體幫”,出身顯赫如此,陸俊為什么在一段時間內成為了足協的香餑餑,也就不難理解了。
北京體育大學,被球迷戲稱為中國裁判圈的黃埔軍校,培養出一大批球場黑衣法官。謝亞龍執掌足協時代,一次開會時曾有俱樂部老總投訴,為何執法聯賽的北京籍裁判有40多人,上海才5個,而其他地方就更少?對此楊一民解釋,沒有辦法,這是歷史遺留問題。實際上,楊一民恰恰就是北體畢業的。
“北體幫”在足協勢力最有根基的部門,便是裁委會。包括張健強在內,從早已退休的韓重德到現在的林衛國,裁委會先后5任主任,竟然前赴后繼全部產自北體大。而在足協,北體大畢業生還有一大批球迷耳熟能詳的名字:王俊生、謝亞龍、楊一民、薛立、馬成全、蔚少輝、郭輝、朱和元、馮劍明……“北體幫”里沒好人?這樣的結論當然粗暴無禮。然而在足協種下的這棵大樹之下,內部關系盤根錯節;“北體幫”長期把持裁委會,從執行官員到執法裁判構建成一個自給自足的小圈子,如今想要還裁判界一個清白,又談何容易。
有不少媒體報道,陸俊開著寶馬出入各種場所,似乎這已成為陸俊受賄的重要依據,但這樣的推理其實是不準確的,因為陸俊的合法收入非常可觀,據說是中國裁判界最高的。執法甲A和中超比賽,每名裁判都可獲得一定的津貼,最開始時是500元一場,隨后蔚少輝、張健強等人相繼給裁判們謀取了不少福利,如今執法一場中超比賽每名裁判可獲得3000元的補貼。陸俊從1994年甲A聯賽就開始執法,一直到他退休時的2004年,他共執法甲A比賽158場,中超12場,也就是說,頂級聯賽他共執法了170場,再加上足協杯、全運會等場次,陸俊在國內至少執法了200場比賽,這些比賽的津貼就是很可觀的一筆收入。此外,陸俊還是中國唯一執法過世界杯、世青賽、世少賽、女足世界杯和奧運會五種級別賽事的主裁判,而執法國際比賽的津貼更是十分可觀,尤其是類似男女足世界杯這類大型賽會制比賽,國際足聯不管你在賽事中最終執法了幾場比賽,都會在賽前將上萬美元的津貼提前打到每位裁判的銀行卡里,而且他們還全包裁判的食宿和交通費,也就是說,陸俊從上世紀末執法國際比賽開始,僅國際足聯的津貼就賺了至少幾十萬人民幣,再加上他在國內做裁判的收入,他為什么不能開寶馬呢?筆者并沒有為陸俊開脫之意,相反,從另外一個側面這恰恰證明了廣州松日俱樂部老總所說的話,陸俊“接活”至少20萬元——小錢他看不上。
按照國際足聯對裁判年齡的限制,2004年45歲的陸俊依依告別綠茵法官的生涯。退役之后,陸俊在北京安貞橋附近開了一家公司,從事外貿生意。據他的好友說,陸俊的身價已經達到了幾千萬。而退出了裁判界之后,陸俊也不再避嫌,將其座駕換成了寶馬5系。不僅如此,據說他還有一輛價值100多萬元的寶馬7系,不過曾經出過車禍。如果說他果真是靠做生意發家,這樣的高調做派倒并不為過。不過,總是有人懷疑他的財富來自執法聯賽時的非法黑金。
不久前,“陸俊和黃俊杰進去了”這個消息在足球圈迅速傳播,關于兩名裁判員的一些背后故事也被揪了出來,用某足協官員的話說:裁判圈一直都有“南黃北陸”的稱呼,現在這兩個人進去了,一點也不意外。與此同時,中國足球界一位元老級人物也證實了陸俊在執法生涯中“確有問題”,他說:“陸俊有很多問題,只是他被國際足聯選為世界杯執法裁判,中國足協保了他。”據這位前輩揭露:“1997年到1999年是假球黑哨最泛濫的時候,一個裁判一賽季做完,弄四五十萬跟玩一樣。多的達到100多萬元,比如某場比賽跟奪冠或保級有聯系,那一場球怎么也得給裁判15萬到20萬元。”
據知情人士透露,陸俊在被警方帶走調查后,為了減輕罪名,主動交待了很多內幕案情,他不但承認了自己收受俱樂部的金錢、財物賄賂,利用判罰尺度操縱比賽,進而影響比賽結果,而且還透露他最高一場收受賄賂的數目在40萬元左右。
扯下假面具,真相被還原
外界對陸俊的懷疑從來就沒有間斷過,從十多年前到前不久的足協大地震,陸俊一直都是外界關注的焦點之一,畢竟他是中國足球裁判的代表性人物。在一個多月前,就有消息稱“金哨”陸俊涉賭,當時陸俊在電話里嚴厲反駁。他表示,自己十分支持足壇反賭掃黑,而自己絕對清白,“我的執法表現大家有目共睹,我肯定沒問題,所以我不需要解釋什么,這些傳言根本就很無聊。”
據了解,陸俊1997年辭去了北體的教師職務,到朋友開的公司掛職,但其實他當時已經算是專職裁判了,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他會在1998年聯賽第一輪就惹出了松日和萬達比賽的大婁子。看過那場比賽的人都知道,當時陸俊的判罰的確非常傾向于大連隊,現場的觀眾都不敢相信竟然有裁判敢于在自己主場如此偏向客隊。是役,大連萬達客場2:0輕松取勝,但賽后,媒體卻曝出陸俊收受20萬元的賄賂吹了黑哨,隨后陸俊將《羊城體育》告上法庭。最終這場官司的結果是,陸俊獲得了8.5萬元的賠償。
不為人知的是,其實當時不僅是《羊城體育》報道此事,還有一家黨報下屬的媒體也刊登了大篇幅的報道,但陸俊礙于對方媒體的“屬性”,放棄了起訴,最終只將《羊城體育》告上了法庭。在一審賠償10萬后,《羊城體育》不服要求上訴,并且要求追加時任松日俱樂部副總經理利彪為第三證人,因為他們認為,正是利彪給他們提供了陸俊受賄的線索。據了解,利彪當時還給《新民晚報》、《南方都市報》、《現代體育報》三家媒體爆料,不過隨后利彪卻不知所蹤。據悉,最后這場官司《羊城體育》敗訴,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利彪無法提供證據,而據和利彪有接觸的人表示,此事后利彪也曾遲疑,因為按照國際足聯規定,一旦裁判收受賄賂將被取消資格,而同樣行賄的俱樂部則也將受到處罰。也就是說,利彪爆料的這20萬,很可能是松日自己送的。
因為“缺乏證據”,《羊城體育》在隨后的足壇第一樁媒體與足球從業者的名譽權官司中敗訴。反觀陸俊則是洋洋得意,從他的言語中不難感受到他的快意和囂張:“賠多少錢并不重要,關鍵是要讓《羊城體育》還我一個清白。至于85000元的賠付,我會按照從前所承諾的用作公益事業……”在采訪的最后,陸俊甚至還不忘“顧全大局”:“我不希望自己再次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更不希望這個官司影響裁判和新聞界的關系,這是我個人與《羊城體育》之間的糾紛,沒有其他意義。”
可以說,陸俊官司勝訴后,中國足球界以此為先例,以“證據”為屏障,假黑勢力和腐敗分子愈發有恃無恐、權錢交易愈發猖獗。那幾年,裁判一場球起步價收6萬元,一年聯賽下來至少弄個三五十萬元,成為圈內盡人皆知的“秘密”。
其后的2001年,由杭州綠城、廣州吉利等足球俱樂部和浙江省體育局策動、全國媒體結伴而上的痛打“黑哨”行動,盡管有“主張”有“舉證”,卻又遲遲難見“司法介入”,加上中國足協秉承上意百般包庇,僅拿龔建平這么一個自首黑哨做了替罪羊。
去年末開始,隨著司法強力介入足球反腐,俱樂部、球隊、球員、教練,乃至中國足協最高官階的南勇等腐敗分子,一一被甄別出來,是為明證。如今,在陸俊等一批裁判被抓之后,《羊城體育》也終于迎來了等待12年的久違的“勝訴”,陸俊的第一張假面具被扯下。
在陸俊的執法生涯中,還有一個事件轟動一時,那就是在他即將“退休”之際,在上海遭遇國際俱樂部官員“掌摑事件”。2004年,陸俊在主哨申花和國際的上海德比時,被國際老總王國林扇了一記耳光,王還罵道,“陸俊是個大騙子!”當時陸俊并沒有爭辯,下半時還把比賽吹完。當時就有人猜測,陸俊是不是因為收了某支球隊的黑金而又不干“活”,才引發這次事件。此事過后,王國林并沒受到足協的重罰。陸俊則也沒有再對此事進行糾纏,一切都顯得出奇的和諧。
一周后,中國足協裁委會再次召開會議,對陸俊執法的上海國際隊與申花隊比賽裁委會經過反復觀看比賽錄像,最后達成一致意見,陸俊的執法沒有任何問題,絕對不存在錯判或誤判,上海國際隊對陸俊的侵犯完全是無理取鬧。當時,金哨陸俊感慨萬千地表示,在長達十幾年的裁判生涯中第一次被別人“飽以老拳”,“這肯定是一個綜合的原因,不可能是因為裁判員單方面引發的這么多事情,聯賽目前的情況,說句實話我這個老裁判真的很茫然,現在已經不是有沒有錯漏判的問題,而是裁判員的人身安全的問題,無論比賽公正與否,找裁判的茬已經成為聯賽的一種慣性,這是一種非常可怕的后果……”
那時即將正式“掛哨”的陸俊還“語重心長”、“憂心忡忡”地表示:“這樣的復雜環境對于裁判員的成長和培訓都是不利的,我可以想象現在很多年輕裁判員執法中超有心理的陰影,因為比賽執法的難度實在是太大了,很多時候已經嚴重超越了裁判員控制比賽的能力!”陸金哨的“臨別贈言”曾一度被足協和媒體視為“肺腑之言,感人之深”,然而如今6年過去了,金哨的假面終于被揭開,真相開始被還原,所有的感動,顯得那么可笑。
哨兒為什么這樣黑?
在當今足球圈,幾乎眾人皆知,陸俊能在裁判界平步青云,最要感謝的人就是張健強。
張健強掌管裁判委員會工作后,大力扶植陸俊在裁判界的威信。那時候,聯賽中有一批1958年出生的裁判,無論是業務能力,還是執法經驗都是非常不錯的。但陸俊在張健強的幫助下,將1958年出生的這批裁判員逐漸清理出了裁判隊伍。現在的中超聯賽,很多比賽不是裁判員的態度有問題,根本就是裁判員的業務能力出了問題,點球不敢吹,紅牌不敢出,一場比賽,兩家俱樂部都不滿意。造成這一切的幕后元兇,不是別人,就是陸俊以及陸俊背后的張健強。
作為中國足協的中層干部,張健強已經被公安機關依法逮捕,如果張健強在調查過程中,牽扯出陸俊的一些問題,也沒什么意外。由此,外界很容易就能聯想到,當年陸俊等一大批裁判“發家”靠的正是張健強,現在“東窗事發”也正是因為張健強。
有業內人士告訴記者,當年足協裁委會主任張健強與陸俊關系非同一般,他因此確定了在圈內的勢力和地位,并成為各家俱樂部“主攻”的對象。即使其比賽不是由陸俊執法,但只要和陸打聲招呼,他的那些裁判小兄弟們一般都會完成“任務”。
相信很多人都能看出來,陸金哨走向墮落,與其說是自身品質、職業道德上的原因,還不如說正是中國足球管理體制上的犧牲品。
眼下,國家足管中心正在全面開展裁判界的教育整頓工作。韋迪、于洪臣等足協高層均親臨會場。據說,在此次整頓工作會議上,211名男女裁判員都將逐個接受談話。足協還給裁判員們下發了學習材料以及會議安排,同時以幾名國際級裁判為工作骨干進行分組討論,進行“教、查、揭、批、糾”五項工作。
在大會上,足協以黃俊杰、陸俊、周偉新3名被警方帶走的裁判為案例進行全面動員。韋迪向裁判員們提出要求,希望裁判隊伍利用這次整頓學習的機會,真正成為廉潔公正的執法者。據悉,此次反腐倡廉教育整頓工作是一些“問題裁判”爭取寬大處理的最后機會,如果拒不交代,在教育整頓工作后,將肯定有包括現役裁判以及足管中心中層干部被帶走。
在外界,很多人不理解,中國裁判的哨兒為什么這樣黑?其實,說到底還是中國足球的大環境所決定的。
早在16年前,中國足球職業聯賽拉開大幕那一刻起,一條無形的“利益鏈”正在足協裁委會、裁判員和俱樂部之間逐漸形成:俱樂部向裁判員上貢、裁判員給裁判委員會上貢,裁判一邊應付上面一邊與下面勾結,一手拿源源不斷的賄金,一手吹著忽紅忽黑的哨子……在這條利益鏈上,江湖地位顯赫的足協裁委會集決策、執行、監督的權力于一身,更可怕的是,他們還由此操縱了比賽勝負,并在中國各級足球聯賽中反復濫用,成為牟取暴利的手段。
中國足協裁委會先是歸屬于青少年女子部,后來成為技術部之下常設機構。上世紀90年代初的裁委會秘書長是蔚少輝,職業化之初,因為裁判的報酬太低,火車是主要的差旅工具,兼職裁判們的積極性、可控性都不高。張健強1995年接任秘書長之后,首創“派遣費”,這一名目下,裁判在各地執法的開銷被攤派到各地方足協身上。“可以說,地方足協和俱樂部由此普遍地意識到了,他們有理由為裁判埋單。”一名知情者道出了自己的觀點。因了“派遣費”得以延續,各類“黑哨事件”也進入高發階段,直至2001年底興起“打假反黑”行動,“派遣費”才宣告終結。
由于“綠衣法官”在比賽中的作用突出,因此裁判“開銷”很快就在職業聯賽中呈幾何數字成倍增長。至1995賽季,裁判收俱樂部紅包成為普遍現象,一名足協中層曾利用私交先后向6家俱樂部打聽,答案是6個城市各11個主場,全部比賽都需要向裁判上貢,紅包少則5000元,高則上萬元。“所有的俱樂部都說,他們送紅包,剛開始只是想在自己的主場要個公平,而且這本來就是公開的秘密,圈內眾人皆知。”據了解,當時聯賽中反復出現裁判在點球等關鍵判罰上有明顯傾向,張健強直接對足協專職副主席王俊生負責,但后者并未采取措施抑制這一苗頭,理由是打擊黑哨取證太難,以及擔心嚴格處罰會讓裁判走光,近而影響到整個聯賽。裁委會劃歸新成立的技術部之后,張健強迎來了第二個頂頭上司楊一民,兩人又迅速“打成一片”。
除了控制裁判員,裁委會還與俱樂部私通,收取俱樂部的賄賂。1998賽季起,裁判費用成為俱樂部季前預算的組成部分,反正一本是企業賬自己看,一本是俱樂部的賬目備查。那一年的“裁判招待費”一場5萬元,一個賽季就是55萬。知情人說,離任后的張健強,仍會利用自己的人脈基礎,不時“參與”一下裁委會的工作,而足協內部和裁委會要員親近的人,也會受人錢財替人辦事。
總之,在高度集權、無法無天的裁委會治下,沒有人能說清楚,裁委會旗下有多少干凈的裁判,可以肯定的是,裁判群體的職業道德評價早已一落千丈,公信力蕩然無存。由此,我們也不難理解,中國足球裁判的哨兒為什么這樣黑?中國足壇的“第一金哨”為何成了“第一黑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