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視中國體壇年齡“黑洞”

可怡

“年齡造假”已經到了必須整頓的時候了,如果不堅決杜絕,其危害可能擾亂整個人才培養體系,輕則壓制人才,重則導致人才斷檔、成績出現大幅度滑坡,同時這還關系到一個體育大國的誠信問題。

近日,國際體操聯合會在其官方網站上,公布了對中國體操女隊悉尼奧運會“年齡造假事件”調查結果:取消董芳霄2000年悉尼奧運會所有成績,取消董芳霄世錦賽和世界杯所有成績,而另一位中國體操運動員楊云的“年齡門”則因為證據不足僅被處以警告處罰。一時間,中國體壇年齡“黑洞”成為外界關注的焦點。

這或許又是一次中國體育痛定思痛的時候。作為世界體育大國,我們已經不需“年齡造假”!

中國體操“很冤枉”?

董芳霄事件的起源是兩年前的北京奧運會。當時,中國體操隊女隊在歷史性獲得團體金牌后,有西方媒體指責個別中國體操隊員存在“年齡造假”的情況。按照國際體聯和國際奧委會的相關規定,體操女選手必須達到16歲后方可參加奧運會體操比賽,其目的是為了保護青少年運動員的身體健康。

針對這種情況,當時在北京奧運落幕之際,國際奧組委責成國際體聯對中國體操選手的年齡問題再進行一次調查。中國方面向國際體聯提供了6名隊員的護照、身份證、戶口本的原件。所有文件都顯示這6名姑娘已經16歲或者在2008年剛好滿16歲。“在國際體聯看來,中國體操女隊的年齡得到了充分的證明。”隨著國際體聯秘書長圭斯布勒發布對外界的正式答復,北京奧運體操冠軍的“年齡問題”終于告一段落,然而讓人意外的是,這場紛爭并沒有結束。國際體聯和媒體的目光又轉向了悉尼奧運會中國女隊的楊云和董方霄,她們的參賽年齡已然成為第二撥疑云。當時,圭斯布勒指出,董方霄當年提供給國際體聯的官方資料中顯示,她的生日為1983年1月20日。但是在北京奧運會國際技術官員的委派書中,她的資料又顯示生于1986年1月23日。至于悉尼奧運會高低杠的銅牌得主楊云,曾在北京奧運會前接受中央電視臺采訪時提到,自己參加悉尼奧運會時年齡尚不過14歲。

在國際體聯看來,年齡造假和服用興奮劑、不公的裁判執法都是一樣的。如果堅信體育競賽的公正公平,就必須盡一切努力確保各項規則得到有力維護。“我希望世界體壇都能認識到,國際體聯在對待規則和道德問題上是多么的嚴謹。”國際體聯當時就明確表示:追查違紀的有效期一般是5年,但也可因為某些嚴重違紀事件擴展到10年內,一旦查明董方霄和楊云確有年齡造假事實,她們將被處以剝奪獎牌的懲罰。

如今距北京奧運會已過去一年多時間,正當很多人都認為中國體操隊北京奧運會“年齡門”事件將不了了之時,2月27日國際體操聯合會卻在官方網站上公布了對中國體操女隊悉尼奧運會年齡造假事件的調查結果。國際體聯在調查后認為董芳霄在悉尼奧運會參賽時的年齡為14歲。據此,國際體聯宣布取消董芳霄在悉尼奧運會時取得的成績,由于涉及奧運會,國際體聯已將此事提交國際奧委會。

截至目前,國際奧委會對中國體操隊“年齡門”處理決定還沒有出臺,不過據業內人士分析,中國體操女隊很可能因為董方霄年齡造假一事被牽連。當年,由奎媛媛、楊云、凌潔、董芳霄、劉璇、黃曼丹組成的中國女隊獲得了歷史上首枚奧運會體操女子團體季軍。如今,劉璇、奎媛媛等名將也可能因此喪失這枚銅牌。

就國際體操聯合會對中國原體操運動員董芳霄進行處罰一事,中國體操協會新聞發言人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已經從國際體聯獲悉這一消息。他說,中國體操協會一直在配合國際體聯對此進行調查,此前已將相關情況向國際體聯做出了詳細解釋。他說,到目前為止并無充分證據證明董芳霄1999年和2000年的參賽年齡有問題,因此對國際體聯這一處罰決定感到非常遺憾。發言人說,中國體操協會將進一步了解相關情況,保留進一步解釋或申訴的權利。發言人同時強調,中國體操協會一直在不斷加強和完善運動員的管理,認真執行國際體操聯合會相關章程和規章,對運動員參賽等環節嚴格把關。“今后我們將一如既往堅持這一立場和態度。”

國家體育總局體操運動管理中心主任羅超毅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則表示,對于董芳霄參加1999年世錦賽、2000年悉尼奧運會的年齡,中國隊確信沒有任何造假情節。羅超毅還分析,董芳霄在退役后被改小了3歲,這應是她個人的行為。言外之意,中國體操隊被處罰似乎很“冤枉”。

然而,讓人不解的是,目前無論是當事人還是中國體操隊總教練黃玉斌,對此事一直是諱莫如深,拒絕發表任何看法。同時,相關方面的專家對體操中心的“答復”還進行了解讀:如果按照羅超毅的說法,“董芳霄在退役后被改小了3歲,這應是她個人的行為”,那么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居民身份證法》的相關規定,董方霄和相關方面的這一行為或已觸犯了法律。

“年齡造假”水有多深?

其實,多年來“年齡造假”在中國體壇早已是“公開的秘密”。有一次,記者與中國足球界一位名將共進晚餐,聊到投機之時,論起年齡大小。

“誰都知道,你的年齡是××年的,我比你大一歲,你只能算是小弟了……”

“哈,那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啦,那是我的注冊年齡,實際我的年齡比你還大兩歲呢,你才是小弟……”

“你不是早都跟我說了,你的年齡沒有改過呀?”

“你怎么那么傻呢!誰改年齡,滿大街宣傳啊!在我們這撥運動員中,你問問有幾個沒改年齡的……”

“那為什么要改年齡啊?”

“不改不行啊!我們不改的話,別的省改,那他們以大打小,我們吃大虧了。成績不好,自然就進不了國少隊、國青隊,以后更是進不了國家隊啦!從國家青少年隊伍的角度來說,年齡上的優勢也有助于我們在國際大賽中取得佳績呀,何樂而不為?”

幾乎可以說,從足球到籃球,從乒乓球到羽毛球,從低水平項目到金牌項目,“年齡造假”似乎成了傳統。由此可以聯想到,為什么中國足球隊青少年隊隊伍的成績總是那么出眾,比如我們的國青隊戰勝過巴西,意大利,英格蘭,多次拿過“土倫杯”國際青年足球賽的前三名;為什么很多中國運動員不到30歲,就未老先衰選擇退役……中國足球隊有據可查的改年齡歷史可以追溯到20多年前。當年,中國派出了一支U19青年隊出國比賽,但隊中大部分球員的年齡都是不真實的,隊中最知名的球員居然把自己的出生年從1957年改成適齡的1964年,一下子改掉了7歲!

從那時開始,中國足球關于球員改年齡的消息每年都會出現,只是有些影響相對較小被忽略了而已。當年謝育新等一批U16球員參加亞洲區域大型比賽還被評為希望之星。然而,事實上謝育新將出生年由1965年改成了1969年,隊中多名隊友也都改小了年齡,成為U16適齡球員。

隨后幾年,每年都會有中國知名球員爆出“年齡門”丑聞。最讓人難忘的當數沖擊亞特蘭大奧運會和悉尼奧運會的兩屆國奧隊,當時隊中隊員年齡幾乎沒有幾個是真實的。一位足協官員證實,亞特蘭大奧運會那屆國奧隊,隊員劉越改掉了5歲,是隊中改掉年齡最多的隊員。悉尼那屆國奧隊也不甘示弱,被中國足球寄予厚望的健力寶留洋一代球員,年齡普遍都改小了兩歲。即便如此,這兩屆國奧隊一樣沒有沖進奧運會。

悉尼奧運會之后,中國球員改年齡的情況成為公開的秘密,比如陳濤等多名國奧球員不敢參加骨齡檢測、高洪波帶領的國少隊三分之二球員超齡、周海濱被遼寧官方指責年齡虛假等。

更有意思的是,當年國奧球員李鐵隨國家隊一起集訓,在某個休息日,李鐵被曝光與神秘黑衣女子在某酒店開房,輿論頓時一片嘩然。此事的負面影響實在太大,最終李鐵的家人也不得不出來說話,“我們家鐵子已經是二十四五歲的人了,有個女朋友不正常嗎?”可是,李鐵報名的出生年是1977年,當時應該只有23歲。

前幾年,山東隊隊員郝偉對妻子使用暴力一事被球迷熱議。在這次糾紛中,郝偉的年齡問題成了一個“謎”,因為這直接關系到他是否是早婚早育。在事件的發展過程中,關于郝偉的出生年先后出現了從1973年到1977年的五個版本,整整橫跨了一個奧運周期,從最小到最大竟然相差了5歲。而當時各方比較一致的看法是,當年在接受健力寶隊挑選競爭去巴西留學資格之前,郝偉將自己的出生年從1975年改為1977年。可笑的是,后來為了提前登記結婚,郝偉又將出生年改為1973年。

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比如,在2002年一個青少年聯賽中,中國足協賽后對獲勝的前四名球隊進行了骨齡抽查,結果發現,所查球員全部超齡。而2000年的一支國少隊,被發現超齡球員達到了三分之二。當年,在魯能足球學校當過總教練的南斯拉夫人可可維奇曾向外界呼吁:“年齡造假是特別愚蠢的事,我不明白為什么有那么多人還要去做!”在青少年訓練中,可可維奇有一個著名的理論:U17以下的球員年齡如果改小一歲,那他將失去30%成功的機會;如果改小3歲,就將失去90%成功的機會。他對記者解釋說,青少年階段的訓練,每個年齡段適用的方式完全不同。如果一個15歲的孩子接受的是13歲孩子的訓練,而13歲的孩子接受的是11歲孩子的訓練,那是完全錯誤的。沒有接受正確的訓練,成材的機會也就大大減小了。這大概就是為什么中國的小球員總能在國際大賽上屢屢有上佳表現而到了成年比賽卻屢戰屢敗的原因。

在中國籃球界,球員的年齡問題也好不到哪里去。其中,最知名的當數易建聯和孫悅了。4年前,美國媒體接連爆稱易建聯修改了自己的出生日期。《休斯敦紀事報》稱易建聯和巴蒂爾在2006年廣州中美對抗賽上坦言自己已經24歲,而當時他官方的出生日期為1987年10月24日,官方年齡應不滿19歲。有美國媒體披露易建聯的出生年份應該是1984年,不是公布的1987年,也不是《休斯敦紀事報》所說的1982年。由于年齡關乎球員的發展潛力,不滿20歲與20多歲的差距頗為明顯,這無疑將影響球隊的選擇。當時,易建聯本人也因為年齡問題受到很大的干擾,險些無緣NBA。

體育大國應重誠信

除了足球和籃球,其他項目同樣存在年齡不實的問題,比如乒乓球和羽毛球很多名將的真實年齡都成為球迷關注的焦點,只不過因為這兩大項在國人心目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很多媒體不愿意將此事公開罷了。然而,在私下里,一些隊員卻毫不回避自己的真實年齡與注冊年齡的差異。更有知情者坦言:“在競爭激烈的國乒隊和羽毛球隊中,幾乎沒有人不改年齡的。”

比如在2009年全國少年乒乓球賽中,就有90名運動員的骨齡檢測不合格,28人被取消了參賽資格,骨齡檢測不合格率到達驚人的34.7%。然而,有專家分析這34.7%僅僅是個保守的數字,因為年齡偏差一兩年,骨齡檢測一般是很難查出來的。而且很多發育較晚的運動員甚至改小三歲都查不出來。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圈內人士還向記者提供了更多觸目驚心的事實:“其實在中國乒乓球界,年齡改小3到4歲都不罕見。有的小球員甚至持有兩張身份證,一張是真的,一張是參賽時報名用的……”

當然,在“年齡造假”流行的年代,也有例外的時候,比如中國羽毛球名將張寧,她的真實年齡與實際年齡是完全一致,究其原因,張寧自小實力就很強,不但能戰勝同年齡段的孩子,而且還能戰勝比自己大幾歲的選手,因此改年齡毫無意義。或許,正是因為沒有更改年齡,我們發現張寧成為中國體壇少有的“常青樹”,北京奧運會時已經33歲的她竟然還能奪取金牌。

在采訪中,記者了解到,運動員更改年齡一般都在青少年時代,是在自己所在的省隊完成的,其原因和動機并不復雜,只不過是為了在青少年比賽中取得好成績,能早日進入國家隊,從而成為國家隊核心球員。然而,事實證明,“年齡造假”對中國體育并沒有好處,而且大大損害了中國體育大國的良好形象。

為此,中國羽毛球隊敢為天下先,北京奧運會后,乒羽中心副主任、中國羽毛球隊總教練李永波公開表示,要嚴打中國羽毛球界“年齡造假”的行為。李永波認為:虛報年齡的危害有目共睹,首先是造成了不公平競爭,讓一個10歲的孩子和一個15歲的孩子比,你忍心么?同時,這樣的行為會嚴重傷害到孩子們幼小的心靈,一旦虛報被查出來,他們會覺得很丟人,會抬不起頭來。作為國家隊總教練,李永波從道義上要求各省市杜絕改年齡現象;國家體育總局乒羽中心為了杜絕這種現象則出臺了非常嚴厲的措施:一經發現改年齡,該隊員的主管教練將被停止在全國比賽中現場執教的資格。由于目前國內的很多教練都隸屬于各省市的羽毛球重點學校,所以如果查實,國家隊將減少向重點學校的資助金額,甚至取消重點學校掛牌。

可以說,正是在中國羽毛球隊及乒羽中心的“嚴打”之下,我們發現在去年全國青少年羽毛球錦標賽上,來自江蘇的單打冠軍湯振寧竟然在兩年之內“增長了五歲”:2007年時,他14歲;2009年,他卻已經19歲。湯振寧在江蘇隊也算是個小名人,在2007年就奪得過全國少年精英賽的單打與雙打冠軍。去年,在青少年錦標賽上面對媒體的疑問時,湯振寧承認:“我改了3年,所以現在回到真實的出生年份1990年。”但是,他卻否認自己“以大打小”,“因為那時大家都改了年齡,所以誰也沒有占便宜。今年不久前國家乒羽中心要求全部將年齡改回真實出生年份,我們就改回來了……”

日前,記者還就中國體育界存在的“年齡虛假”問題采訪了國家體育總局的一位官員,在諸多事實面前,那位官員沒有否認這一現象,但同時他也堅定地表示:“中國作為體育大國,格外看重誠信,而且我們一直是禁止虛報年齡的,可是以往一些地方隊為了眼前的利益,都是私下里在小隊員年齡上做文章,這連我們都不知道!”

有專家已經開始呼吁,“年齡造假”已經到了必須整頓的時候了,如果不堅決杜絕,其危害可能擾亂整個人才培養體系,輕則壓制人才,重則導致人才斷檔、成績出現大幅度滑坡,同時這還關系到一個體育大國的誠信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