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漢民:決勝蒙特卡洛之后

“2000年漢諾威,2005年愛知,我今天也說一句實話,一點沒有貶義,這兩屆世博會注冊報告都沒有一次通過。我們如果不通過注冊報告是什么樣的后果呢?就不能對外正式發出邀請,如果不對外正式發出邀請,我們這屆世博會怎么能夠辦下去呢?”

葉蓉:您是世博會執委會副主任,回溯到2001年11月,您當時是從浦東新區副區長調到了上海世博會籌備申辦的領導小組,而且是派駐國際展覽局的常駐代表,常駐巴黎。我們也知道這也是國際展覽局有史以來第一位專職代表,會不會壓力也很大?因為當時就是負責,就是志在必得要奪到這個2010世博會的主辦權,但是競爭國派出的都是專業的外交家,您會不會有一些壓力呢?

周漢民:應該這么說,對于世博當時我是一無知曉,我在浦東新區任副區長,剛剛到任只有15個月,突然接到這樣的一個使命,要我出任中國駐國際展覽局的代表,常駐巴黎,工作非常單一,也非常專一,就是申辦2010年上海世博會。我當時毫無準備,我就問了已經在領導小組辦公室工作的同事,我說誰可以給我來講講世博會的來龍去脈?他們說很巧,有一位來自浦東新區的同志,請他到你辦公室去說說世博會是怎么回事,國展局是怎么回事。我請他下午來到我辦公室,他給我看了幾份材料,其實都是當時從國展局的網上下載的材料,我看了以后稍稍有點感覺。所以說實在的,心中忐忑,但這是一個使命。到達法國巴黎開始工作,因為從來沒有受到過專業外交的訓練,也沒有在這樣大的一個國際盛會申辦工作當中擔任過這樣獨特的角色,忐忑自不待言,但是這個使命從一方面而論,上海市委市府領導希望不要有工作的壓力,尤其不要有思想的壓力,但從另外一方面而論,上海應當贏得這一份榮譽,所以必須全力以赴,這就是整個一個思想過程。葉蓉:我想有一個日子,很多中國人,很多上海人都不會忘記,2002年的12月3日。那天在蒙特卡洛中國上海取得了2010年世博會的舉辦權,我們也知道中國第一次申辦奧運鎩羽而歸也是在蒙特卡洛。您是那樣一個重要時刻的見證者,回憶起那一刻,您今天還有深刻的記憶嗎?

周漢民:這記憶是終身難以磨滅的,因為我受命出任中國駐國際展覽局的代表是在2001年的11月,就是在國際社會對這一屆世博會出現了最激烈競爭的背景下,因為往屆的世博會很少有幾個國家競爭的,往往是一個國家提出申辦,別人附和而參與。但是中國在2001年5月2日正式提出申辦的時候,按照規定要留出6個月的時間看別的成員國會不會競爭。您也知道中國成為國際展覽局第46個成員國,僅僅是在1993年,也就是相隔了8年之后中國就準備申辦一屆綜合類世博會,一屆注冊類世博會,壓力可想而知。(競爭的)5個國家,俄羅斯推薦的城市是莫斯科,韓國推薦了麗水,波蘭推薦了弗洛茨瓦夫,墨西哥推薦克雷塔羅,阿根廷推薦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后來阿根廷由于本國金融危機退出了競選。

按照國際公約的規定,既然有人競爭,得把競爭再延長一年,這個規定是非常有意思的。我們就從2001年的11月開始與另外四個國家競爭到2002年,12月3日。說起蒙特卡洛國際會議中心,我還可以講一個小插曲,就是到底決定在哪里投票,要5個國家的代表一致同意,我們這樣的一種會商形式,就是最典型的君子協定的會議形式,我們開過幾十次。有一次是國展局秘書長希望大家一起去蒙特卡洛看這個國際會議中心,就在那時候有同志告訴我,這是我們中國第一次申辦奧運的時候失利的地方。我心中有點忐忑,專門寫報告給中央領導,中央領導非常直接地表示:我們不能信那個邪。意思就是說我們要決戰在蒙特卡洛,我們也必須決勝在蒙特卡洛,這是個巨大的鼓舞。

12月3日表決結束,我的心情非常寬慰,因為我們為國家贏得了一場堂堂正正的勝利。4輪表決,88個國家參與投票,第一輪是波蘭遭淘汰,第二輪是墨西哥,第三輪是莫斯科,第四輪韓國,中國取得了勝利。今天我想表達的是,所有競爭的國家對中國的勝利幫助極大,沒有這樣的競爭,我們就不會表現得更出色,其實大家投入的心力,大家投入的物質財富可能有所不同,但目標都是一樣的,為了一屆崇高的國際盛會。剛才您提到洛塞泰斯秘書長他所寫的那句話,其實我還要講一個細節,可能與這一句話同樣會一輩子留在我的心中。就是我們舉辦勝利國的晚宴,這是按照國際規則的規定,勝利了,當天晚上那一頓正餐要由勝利國來舉辦,我們大概請了400號人,就在勝利國晚宴正式開始之前,那失利的4個國家代表團分別來到我們的宴會大廳,向我們表示祝賀。我能從他們的表情中,眼神中,口氣中都感知,一方面他們對自己的失利感到莫大的傷感,這種傷感一般人是難以體會的;但另外一方面對中國這一次的成功表示真誠的祝愿。

我說這一屆世博會的申辦沒有失利者。這屆世博會,剛才提到的4個國家都是傾注全力來參加。

葉蓉:您講了世博會跟上海的淵源或者說叫緣起吧。掐指來算,9年,三千多個日日夜夜,可以說您的生活和工作都是跟世博息息相關的。如果現在回溯這走過的9年歲月,記憶最深刻的困難是什么?周漢民:上海申博成功以后,整座城市掛起的第一個倒計時鐘是掛在今天的城市規劃館的那一個,那一天我還記得2656天,一眨眼全過了,那真的是叫逝者如斯夫。什么是最困難的?其實每個階段的困難不一樣,我感覺到非常艱難的一刻,是注冊報告撰寫和通過的2005年。我們這一屆世博會叫注冊類世博會。2002年12月3日贏得了什么?我把它比喻為贏得了一個學生考取大學的入學通知書,但是如果你沒有注冊,如果你沒有被編入在冊生,你的入學通知書就是零。因此國際展覽局要求必須在3年時間內完成注冊程序,說是3年,其實是壓縮在11個月內,我們得把申辦世博會當時的承諾,也就是籌辦世博會所有的舉措納入一份文件,而這份文件要國際展覽局大會通過。內容有11章,十余萬字,都是把我們的思想、理念、政策轉化為國際法的組成部分。

2000年漢諾威,2005年愛知,我今天也說一句實話,一點沒有貶義,這兩屆世博會注冊報告都沒有一次通過。我們如果不通過注冊報告是什么樣的后果呢?就不能對外正式發出邀請,如果不對外正式發出邀請,我們這屆世博會怎么能夠辦下去呢?全局上下在市委市府的領導下全力以赴,2005年我們為此去了巴黎7次,而注冊報告首先要在兩個委員會分別得到通過,一個是規則委員會,一個是實行委員會。我曾經在這9年時間內有過9年代表中國出任國際展覽局規則委員會的副主席,就是希望了解規則委員會怎么運作的。注冊報告在2005年12月1日一次通過,這是了不起的。注冊報告的確很關鍵。有些內容目前在中國現行的法則框架中還沒有先例,我舉一個例子,退稅制度。有些人說中國人去海外買東西一定是出手闊綽,我倒也不以為然。有許多人是因為商店的退稅制度很簡便,其實退的并不多,但感覺很好。我們國家沒有這個制度,但是國際展覽局明確要求,按照既往國際展覽局的規則和往屆世博會的慣例必須實行退稅制度,就是參展方在中國購買的用于世博會籌備工作所需要的辦公用品,建設材料必須實行退稅制度。第二,如果這個材料在中國購買不到,要從海外購買運到中國,要免除進口關稅和進口的其他手續稅,或者這些國家用于參與世博的需要,要進口一點風味食品,也要免除進口關稅和進口的調節稅。我們沒有這樣的規則,所以要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協調好,國內協調一致才能在國際社會上明確表達我們的立場,可想而知,這些工作有多難。世博會給我們帶來太大的改變,這些改變我認為會影響未來的發展進程。

葉蓉:有一個數字我想求證,因為之前有報道說這個上海世博會一共投資4000億,韓正市長說這個數字肯定是不實的,我們用于基礎設施建設資金不超過180億,對于這個問題您是有發言權的。

周漢民:如同韓市長所言,我們上海世博會的投入分為兩部分,載入了2005年的注冊報告,所以其實認真讀讀這個注冊報告有許多的誤解就應當早早消除。我們對國際社會承諾上海世博會的投入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園區內基礎建設施和中國作為東道國又作為官方參展方,我們投入的費用180億。第二筆錢是運營費用,運營費用106億,這兩筆數字全部載入注冊報告,而且我們特別強調,運營費用的來源由我們世博會的組織者來支出,支出的渠道主要是兩個:第一通過50多家企業作為我們全球合作伙伴高級贊助商或項目贊助方的支持,第二來源于我們門票的銷售收入,這兩本賬到2011年我們會用結算方式向整個社會公開。

編者按:

在恢弘、豐富、精彩的世博背后,有太多的內幕和細節值得記取和回味。《新民周刊》和SMG第一財經《財富人生》欄目攜手推出本組報道,旨在與參與者和見證者分享他們的世博故事,探尋當下最熱門的世博話題,為“歷史的草稿”添注不可忘卻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