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奮
令人不安的是,我們一直有個很愚蠢的傾向,即遇到類似丑惡現象動輒用“畢竟是少數,絕大多數還是好的”來麻痹自己和輿論。
最近不可能不關注世博。
最怕看到的消息,是國人在那里大出洋相。但越怕,看到的、聽到的就越多——謊稱“手機遺失”而要求從“出口處”再次進館;熱點展館,成群游客“蟑螂一樣”鉆過欄桿插隊;法國館,散發明信片的“小白菜”居然被瘋狂的游客拱倒在地,手中的“法蘭西風情”被一搶而光;西班牙館的“小米娃娃”前,圍欄甚至解說員的力阻都擋不住成群游客“擼一記”的“沖動”……
說好不罵人的,但看到成群的“假輪椅”利用我們的仁愛之心,蒙混過關后輕快地“一躍而起”時,鄙人還是捺不住姜桂之性,搜集各地粗話,足足痛罵了半個時辰,如果有可能,我甚至想狠狠揍他們一頓,或者,至少像當年的方志敏們,圍著這群丟盡我們臉的市儈,喊聲:打!!!
多少年了,中國人一直被人欺負、被人鄙視。那時,我們“腎虧”,我們無力,但如今“膀闊腰圓”的我們早已今非昔比,倘還說“辱華”,那我們到底是“被辱”還是“自辱”呢?
那年去維也納,下榻希爾頓飯店。大堂的洗手間照例是異常干凈,幾乎沒有一點異味。但是寬衣解帶之后,我記得我足足傻了十秒。
在與我顎部齊平的墻上赫然貼著一條中文提示:小便請走上一步!
我一愣,忽然意識到這是在奧地利,在奧地利呀!一條孤零零的提示,上下左右既沒有同質內容的英文提示,也沒有能讓我們民族心理稍稍平衡點的日、韓文。
就這么一條中文提示,不是沖著我們中國人來,還能沖著誰來呢?
幾個人一商量,確認那條“標語”屬于“一條辱華提示,”必須提出抗議。飯店的主管經理克勞茨先生耐心地傾聽著我們的“抗議”,面部表情時而微笑,時而驚詫。思考了一會兒,很果斷地回答我們說:這里沒有歧視,只有管理。我們對中國非常尊重,但是,很抱歉,在這里小便并且隨隨便便把大理石地面弄濕的,確實是中國游客。考慮到一部分中國游客不懂英文,我們就寫了中文提示,并沒有其他意思。說我們“侮辱了中國”是不合適的,我們不能尊重的,只是那些自稱是中國,但其實不能代表中國的不良行為……
一剎那,我們的臉都漲得通紅,為掙回點面子,同行的一位期期艾艾地說:呃,亞洲人長得很相像……您能確定飯店方面沒有誤會嗎?我的意思是,有的民族和我們長得實在太相像了……
克勞茨想了一下,面色凝重地告訴我們:你們有權利提出這樣的疑問,飯店也必須把事情徹底解釋清楚——是這樣的,因為洗手間地面常常被弄得很臟,我們要求洗手間的服務生務必弄清楚“肇事者”是哪個房間,這樣的調查持續半年,總臺的反饋總是“中國游客”,所以我們就下了結論……其實,這是一件小事,請你們不要太介意,走上一步,對任何人都是極其容易做到的事,差不多像呼吸一次一樣簡單,我就不明白為什么就有人做不到?這,很難嗎?當然如果我們的客人有殘疾,而我們不能提供有效的幫助,那……
我們逃似的離開了克勞茨辦公室,因為事實上,他那看似無意的每一句話都深深地刺痛我們的心。
“新文化運動”以來,儒道釋三家學說都被當作人性的桎梏或“封建迷信”而被長期打倒,國人猶如六月里的嬰兒“不上蠟燭包”,野豁豁慣了,再經歷次運動的淬煉,早已是無畏、無懼、無羞、無敵,套用蘇北方言,就是“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啦個怕啦個啊?”
令人不安的是,我們一直有個很愚蠢的傾向,即遇到類似丑惡現象動輒用“畢竟是少數,絕大多數還是好的”來麻痹自己和輿論,殊不知在世博,在國際性大場合,你光天化日下的一個“假輪椅”或“真插隊”其實已夠我們蒙羞,而若一定要自欺什么“少數”和“多數”,何不與13億人口相比,即便一個軍三萬人的“假輪椅”不也只是0.0023%嘛,能否劃入“極其個別”還要好好斟酌一番呢!
倒是東方網的一次頗具規模的調查道出了根本原因:對公共場所的種種不文明行為,九成網友不愿出面勸阻。
九成,當然是絕大多數。正是“絕大多數”的“不愿出面”,默許了“極其少數”。
沒有了外侮,我們就自辱。反正我們總是“極其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