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丹
離婚中涉及財產、扶養和子女撫養糾紛時,證據往往起著關鍵作用。但是,取證難一直以來是一個突出問題。不少人對婚姻法新司法解釋草案的擔憂很大程度上來自對于不能舉證或者難以舉證的恐懼。
2010年11月15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三)(征求意見稿)》(“征求意見稿”),征求公眾意見和建議。消息甫出,如同以往涉及婚姻法的修改和司法解釋的征求意見過程一樣,再度引起公眾的強烈關注和激烈爭論。
分手不等于分房
現行婚姻法是根據2001年4月28日第九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二十一次會議通過的《關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的決定》修正的。之后,最高人民法院分別于2001年12月24日和2003年12月發布《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從2001年修正至今,歷時10年。在這10年中,我國已進入改革發展的關鍵時期,經濟體制深刻變革,社會結構深刻變動,利益格局深刻調整,思想觀念深刻變化。
這些大變遷不可避免地反映和改變婚姻家庭關系的形式和內容,從而產生“親密關系的變革”,同時必然產生對于婚姻家庭關系的穩定性和安全性的焦慮。尤其是這些年來,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國內房地產價格和通脹預期高企等等宏觀因素可能使得焦慮加劇,這就集中投射到征求意見稿上。對于征求意見稿的考察必須回溯到十年前婚姻法的修改。
在新世紀伊始修正的婚姻法具有強烈的象征意義。一方面,它堅持婚姻自由原則,使得當事人進入和退出婚姻關系與先前法律規定相比更為便利,而且,它給婚姻當事人尤其在財產權益方面提供了更為寬松的自治空間,例如,夫妻可以約定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得的財產以及婚前財產歸各自所有、共同所有或部分各自所有、部分共同所有。這具有鮮明的婚姻自主和自治的特征。2001年婚姻法引導婚姻當事人平等協商有關財產權益的法律安排。此外,2001年堅持了先前法律的精神,強調夫妻感情破裂是法院判決離婚的根據。另外一方面,2001年婚姻法同時規定保護婦女、兒童和老人的合法權益的原則,強調夫妻應當互相忠實,互相尊重。2001年婚姻法力圖平衡好和協調好婚姻權利與責任之間的關系,市場經濟條件下當事人意思自治與人身平等之間的關系,遺留的慣習與現代的法治的關系。但是,長期以來形成的與婚姻家庭有關的正式和非正式的制度慣性不是一下子可以轉變的,尤其涉及性別方面的觀念和做法根深蒂固。
在法經濟學視域中,無論婚姻當事人是否相愛相守,婚姻必然涉及利益。因此,婚姻法調整婚姻當事人和其他利害關系人(例如,婚姻當事人的父母、子女、與有配偶者的同居的人)對涉婚利益的預期。毋庸諱言,對于締結婚姻的期待,不僅包括對于愛侶的期待,也包括對于涉婚利益的期待。
2001年婚姻法及隨后的兩次司法解釋,以及這次征求意見稿,在功能上起著管理涉婚利益的預期的作用。雖然正統意識形態倡導婚姻得以愛情為基礎,但是,在現實中,婚姻利益攸關者的預期和法律引導的預期往往受制于非感情因素。例如,婚姻當事人的乃至父母的財產狀況和政治社會地位往往會成為影響當事人能否結婚或者離婚的因素,再加之,這十年多來,房地產市場化改革和不時變化的房地產市場的調控政策使得涉婚的房屋問題處理愈發牽動各方神經。
有關征求意見稿第十三條的爭論就屬于這類情形。該條規定,婚姻關系存續期間,雙方用夫妻共同財產出資購買以一方父母名義參加房改的房屋,離婚時另一方主張按照夫妻共同財產對該房屋進行分割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購買該房屋時的出資,可作為雙方離婚時的債權予以處理。
之所以不少人對該規定有異議,是因為如此規定不符合夫妻一方或者雙方當時出資購買以一方父母名義參加房改的房屋時的預期。當時的期待往往是,房屋遲早會成為夫妻共同財產,而且一方父母名義下的房產不會計入夫妻雙方或者一方擁有的房產數量,這在實行限制房屋購買套數政策時對投資房產的夫妻一方或者雙方是有利的。
如果征求意見稿的這條規定今后施行的話,那么夫妻共同財產的主張就得不到支持。雖然購買該房屋時的出資可作為雙方離婚時的債權予以處理,但是債權處理時不會考慮該房屋屆時的市場價格。
涉婚官司關鍵是證據
除了上述因素外,涉婚利益攸關者的預期和法律引導的預期還會受到其他非感情因素的影響。性別不平等的社會結構造成各種與婚姻家庭有關的問題:家庭暴力、溺嬰、棄嬰、基于男尊女卑的人身依附關系、虐待以及不履行撫養、扶養義務等等。這些是這次征求意見稿公布后不少負面評論的主要根源之一。那些認為征求意見稿的規定會便宜了婚姻關系中的過錯方或者不履行義務方的觀點反映了不少民眾對于婚姻家庭關系不穩定和不公平的焦慮。這些焦慮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法律通過司法實現公平正義的方法是很多的,用損害任何一方就某一財產的正當權益的方法是不能最終落實另一方的正當權益訴求的。更何況,有些涉及婚姻家庭的深層次的問題不是僅僅靠婚姻法及其司法解釋在短時間內就能迅速解決的。
當然,這不是說婚姻法及其司法解釋的管理婚姻利益攸關方的預期不能起到立法者和司法者意圖達到的作用。婚姻法修改過程和每一次相關司法解釋出臺之前的征求意見的過程,本身就是開門立法、公眾參與的過程。這個過程本身就是釋放信號,調節預期的過程。而且,根據我國婚姻法規定,調解是人民法院處理離婚糾紛的必經程序。在調解過程中,雙方乃至法官參與其中的博弈往往不是具體單一利益,而是經過不斷博弈后形成的總體利益預期。調解成功往往與各方的總體預期利益最終達到平衡相當有關。
值得注意的是,有一個與管理涉婚利益的預期有重要關系的問題恰恰是這十年來反映強烈但是未能得以有效解決的證據問題。在司法實踐中,證據在處理婚姻家庭糾紛中,尤其是離婚中涉及財產、扶養和子女撫養糾紛時,證據往往起著關鍵作用。但是,取證難一直以來是一個突出問題。不少人對于對婚姻法新司法解釋草案的擔憂很大程度上來自對于不能舉證或者難以舉證的恐懼。
在婚姻家庭關系變革的轉型期,各種新老問題紛繁復雜。但是,正如駕馭市場經濟就必須管理好經濟利益預期一樣,處理好社會轉型期婚姻家庭關系必須管理好涉婚利益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