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眉
我叫柳眉,我的眉毛挺漂亮,可是眉頭間有個隱隱約約的“川”字,我男朋友于是叫我“柳川眉”。我媽媽眉頭間也有一個,要比我的這個深一點。我知道這個“川”字怎么來的,因為我和我媽都愛皺眉,不自覺地皺眉,日積月累,就在我的眉間留下了這么個記號。
媽媽把我帶大,一直到五歲,爸爸都在國外工作,所以,根本是鞭長莫及。她絕對是個要強的媽媽。媽媽很小就沒了媽媽,她獨自拉扯孩子的辛苦自不必說,可她從來不抱怨沒有老人搭把手,照顧孩子多么難。我比表妹大了不到兩個月,但是有奶奶和外婆照顧的表妹,卻總是出狀況:嬸嬸的奶水總是不夠,奶水充足的媽媽常把自己的奶裝了給表妹送去。直到現在回憶起來,還常常跟爸爸說,“你在外面不管我們,可是我和小眉我們自己爭氣。”
就這樣,在媽媽對她自己和我的嚴格要求中,我長大了。關于小時候的最多記憶,就是媽媽的那句口頭禪:“你看誰家的孩子像你?”
我不如隔壁小孩豆豆能吃飯,豆豆吃飯總是能吃兩大碗,而我總是慢慢吞吞吃一碗,還總愛剩下一些米粒兒啊不愛吃的菜啊什么的;我不如雅文姐姐會寫作文,雅文寫字一筆一畫,我的字總是“像雞爪子爬”而且老是跑題;我不如小丹丹,她走路抬頭挺胸像個小模特兒,我總是慌慌張張踉踉蹌蹌,直到小學畢業前還總是莫名其妙地摔倒……
可是我數學考試總是滿分,手工課作業疊衣服洗手絹兒什么的最整齊最干凈,小學每次當選班長都是全票通過,大學時不談戀愛,工作以后也年年先進……可這些媽媽從來不說,她不習慣表揚我。漸漸地,我也習慣了沒有表揚只有鞭策的生活。
記得高三時候,班里轉學來了一位漂亮女生,大家都很喜歡她,尤其受男孩子歡迎,一笑甜甜的,聲音也嬌滴滴,現在我知道應該叫做“娃娃音”。我們那里土土的四川話,她說起來都很有味道的。經過幾次考試,發現她學習也特別好,總是班級第一,我感覺遇到了勁敵。更巧的是,這個女生是我媽媽單位一個同事的女兒,連著幾次模擬考,我都被壓在第二。媽媽面子也掛不住了,她已經習慣了自己的女兒總當第一,習慣家長會上被別的家長圍著“取經”。
那可真是一段黑暗歲月,每天我都拼命學習,尤其是看到她在玩的時候。她喝水的時候我想喝水也不喝,感覺可以多背一個單詞;她按時出操,我總是賴著不去,45分鐘的早操時間,我可以做完一份數學卷子;連在廁所里碰到她,心里都在想“快點快點,我得趕在她前面回去,能多做幾道題。”我的鉛筆盒里貼著個小紙條,“唯不爭,天下莫能之爭。”意思是,什么都要爭什么都應該爭,要做到全方位的優秀。其實老子的原話是“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大概我這輩子也不會信老子了。
終于又做回第一名,后來我才從別人嘴里知道,那女孩是個復讀生,考北大沒考上,讀了幾個月的四川大學又辦的退學回來想繼續考。這些,我媽知道,可她卻不告訴我。那幾天,我真懷疑我不是她親生的。高考,我和她都高分進了北大,我們的媽媽帶著我們一起去報到的,一路上她說很欣賞我的“狠氣”,可是我再也不想見到她了。
我的快樂總是很短暫,就像錢鐘書說的那樣,“快樂在人生里,好比引誘小孩子吃藥的方糖,更像跑狗場里引誘狗賽跑的電兔子。幾分鐘或者幾天的快樂賺我們活了一世,忍受著許多痛苦。我們希望它來,希望它留,希望它再來——這三句話概括了整個人類努力的歷史。在我們追求和等候的時候,生命又不知不覺地偷度過去。”我實在太喜歡這個老頭兒了,他說出了我的心里話。生活中的我,似乎總是在尋找一個又一個的標桿,不論我進到任何領域,我總是會很準地找到自己的“榜樣”,然后計劃超過他。我覺得這是讓自己更加優秀的最好辦法。
現在我所在的這家銀行,是這個城市效益最好的一家,工作也已經五年了,上個月我從一個信貸經理被提到這個分行任副行長。這個速度,媽媽是滿意的,可是我的男朋友總覺得我不應該太好強,他不希望我太累。他是我的大學學長,一個雙博士“海龜”,他各方面都算優秀,家庭條件什么的也沒話說,起碼目前,我的周圍,還沒有發現有誰的男朋友比我這個更炫。可我沒打算馬上結婚,媽媽也說我可以再等等。
又到年底了,又要忙碌了,我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行長,現在的這個行長,成了我的新標桿。我想我一定會比他做得更好。
現在我是我們大院里最有出息的孩子了,每次回家大家都把我當成自家孩子的榜樣,媽媽再也不說“你看哪家孩子像你”這樣的話了。可是我覺得羨慕的眼光一點兒也增加不了我的幸福感。也許有一天我會結婚,也說不定會去做全職太太,不過就算是做全職太太,我也會做最好的那一個。因為,“優秀是一種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