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易平
理論上,刑事強制措施包括人身保全和證據保全。前者的目的在于保全被追訴人的人身,如拘傳、取保候審、監視居住、拘留、逮捕。后者的目的在于收集、保全證據,如搜查、扣押等。從我國《刑事訴訟法》第六章的規定看,我國法律上的強制措施是僅指人身保全,本文也僅就人身保全類的強制措施進行探討,不涉及證據保全類的強制措施。
一、刑事強制措施監督機制的理論基礎和法律依據
(一)理論基礎:權力制約原則
權力是社會分工的結果,獲得權力的人通常有較常人更高的道德水平與決策水平,但這種人也難以抵抗權力的腐化變異。因而對權力的制約是一個社會保護其生產財富,確保分工有效的必要手段。
雖然權力制約思想是資產階級的政治家、法學家最早提出的,但從權力產生開始,便自發產生了對權力的監督。原始社會的部落酋長的推舉和罷免機制就是權力監督機制的最初形態。我國秦漢時期建立的御史臺制度、漢魏晉南北朝的諫官制度等也體現了權力制約思想。①只是當時的權力制約思想沒有被提煉,直到孟德斯鳩提出三權分立思想,并主張權力相互制約,才完成了近代的分權學說。“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走向濫用權力,這是一條千古不變的經驗,有權力的人直到把權力用到極限方可休止……從對事物的支配來看,要防止濫用權力,就必須以權力制約權力。”②我國雖然不主張三權分立,但是權力固有的廣延性、綜合性和強度屬性③在社會主義制度下不可能消除,為了保證政府權力在人民群眾的利益下運行,必須加強對權力的制約。
為對抗強大的國家偵查權,維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權利,世界各國在訴訟模式上紛紛采用當事人主義,我國在1996年修改《刑事訴訟法》時,也增加了刑事訴訟的抗辯性。但眾所周知,偵查權之強大,偵辯平衡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神話,只有建立并完善有效的權力監督機制才能控制偵查權在合法合理的范圍內實施,從而有效的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權利。偵查權如此,強制措施亦是如此。偵查機關為了發現案件真實的根本目的,過度的強調實體真實,超越了正當程序的追求,忽視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權利,違法采用強制措施以提高偵查效益。因此,只有對采取強制措施的偵查權進行有效的監督和制約才能保障犯罪嫌疑人基本人權。
(二)法律依據:憲法、刑事訴訟法
1.憲法是對強制措施進行監督的最根本的法律依據。對權力進行監督與制約,是現代憲法與民主政治的一項重要的政治原則,也是憲政與法治的精髓。《憲法》對公民的權利義務進行了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任何公民,非經人民檢察院批準或決定或者人民法院決定,并由公安機關執行,不受逮捕。禁止非法拘禁和以其他方法非法剝奪或者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憲法的這一規定,一方面是從正面規定了公民的自由權,另一方面又從反面規定了只有法定的機關經法定的程序才能剝奪公民的人身自由。而強制措施干預了公民最基本自由權,那么要求強制措施在法律規定的范圍內的實施就是憲法的應有之義。
2.刑事訴訟法是對強制措施進行監督的直接法律依據。《刑事訴訟法》第七條規定了公檢法相互制約的原則,是刑事強制措施監督機制的具體依據。互相制約是指公、檢、法三機關,在辦案中要堅持原則,互相監督,發現錯誤及時提出或糾正,保證案件不錯不漏,不枉不縱。其中偵查機關在刑事案件的偵查過程中享有廣泛的采取強制措施的權力,而檢察院是國家的法律監督機關,對刑事案件偵查過程中采取強制措施的情況進行監督就是檢察機關的職責所在。
二、我國刑事強制措施的監督機制存在的問題
(一)缺乏直接有效的法律依據
從上面的論述可以看出,并不缺乏對強制措施進行監督的法理基礎和法律依據,但是憲法和刑事訴訟法的規定都過于原則,沒有具體詳細的實施規則,也沒有相應的補救措施。《憲法》第一百二十九條規定了人民檢察院是國家的法律監督機關。《刑事訴訟法》第六章規定了拘傳、取保候審、監視居住、拘留、逮捕等五項強制措施實施的條件,除逮捕需要檢察機關的批準外,其他四項強制措施都沒有規定相應的監督程序。雖然檢察院是法律的監督機關,但是對于拘傳、取保候審、監視居住、拘留四項強制措施如何監督,是以備案的形式監督還是批準決定的形式監督,是事前監督還是事后監督,是書面審查,還是其他形式審查,發現違法情況后,如何補救,都缺乏明確的法律規定。
(二)實施強制措施的機關權力過大,缺乏監督
在五項強制措施中,對于拘傳、取保候審、監視居住、拘留的案件,偵查機關掌握了完全的處分權,享有該類案件強制措施的啟動權、終結權、變更權,同時也享有逮捕后不經同意即可變更強制措施的權力。對刑拘的犯罪嫌疑人可以不批準逮捕而改為收審;明明已構成犯罪卻作治安處罰。對不應當采取強制措施的違法采取強制措施,應當采取強制措施的不采取強制措施,我國偵查機關對于強制措施的權力過大,缺乏必要的、合理的、有效的約束,其權力呈現嚴重的失控狀態,導致了許多違法采取強制措施的現象。
(三)有權批準決定采取強制措施的機關不統一
從《刑事訴訟法》第六章的規定可以看出,公檢法三機關都可以實施拘傳、取保候審和監視居住。這三種強制措施都不需要對犯罪嫌疑人進行羈押,實施的地點分散。地點不統一、辦案機關不統一,勢必給監督帶來一定的困難。
(四)監督機關處于被動地位,無法對強制措施進行主動監督
偵查機關只是在需要要逮捕犯罪嫌疑人時,才呈請檢察院審查,對于拘傳、取保候審、監視居住、拘留的案件,則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不需要送監督機關備案,更不需要任何機關的批準。要對拘傳、取保候審、監視居住案件進行監督,仿佛是霧里看花,情況都不清楚,談何監督。此外,監督機關的監督形式往往都是書面審查,而違法情況根本不會在案卷材料中反映出來,這更加使得監督機關的地位顯得被動。
(五)監督措施無力,無法起到有效的監督作用
在現有法律體系下,對違法強制措施的監督主要有口頭糾違和書面糾違兩種。偵查機關對這些監督往往視而不見。法律并沒有對這兩種方式賦予強制執行力,如果偵查機關不及時糾正其違法強制措施,監督機關便無可奈何了。
三、我國刑事強制措施監督機制的改革思路
(一)司法審查是對強制措施進行監督的有效形式,要將檢察機關的監督權具體化
從世界范圍,以司法權來對強制措施進行制約是一個主流發展趨勢。幾乎所有的西方國家,都是司法官員作出正式羈押的決定或命令。④從我國憲法確定的檢察機關的性質看,檢察機關是國家法律的監督機關,屬于國家的司法機關。因此確定檢察機關對強制措施進行監督,既符合世界主流,也符合我國現有國情。
筆者認為不僅要在根本法層面確定檢察機關的監督權,同時應當在特別法上確定監督權的具體內容。我國《刑事訴訟法》不僅要規定對逮捕的批準和決定程序,應當規定對拘傳、取保候審、監視居住、拘留的監督權,包括監督的內容、程序、補救措施等。此外,我國公檢法三機關都有采取和變更強制措施的權力,對強制措施的監督也應當明確是對所有的強制措施進行監督,而不僅僅針對公安機關。
(二)辦案機關應當將其實施的所有強制措施公開,使監督能夠主動
監督主體要知曉監督對象的活動,才能開展監督的活動。監督對象若對自己的活動采取“暗箱操作”,做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那么,監督主體就根本不能對它進行監督,權力監督也會形同虛設。監督主體要真正做好監督,要求對監督對象的情況有較全面的掌握。首先,要建立強制措施的備案審查制度,凡是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采取了強制措施的案件,以及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變更強制措施的案件均要送檢察機關備案。其次,備案審查也應當及時。監督機關如果不能在第一時間掌握強制措施的采取和變更情況,不能在第一時間進行審查,那么違法的強制措施便不能得到及時的糾正,對犯罪嫌疑人權利侵犯也將越來越嚴重。
(三)以強制性手段保證監督的進行
強制性是保證監督主體權威的前提基礎。監督主體的監督活動要有權力與法制的強制力量予以保證。以權力監督權力雖然也需要監督對象的合作,但監督絕不能建立在這種“合作”的基礎之上。權力監督主體不能離開強制性的手段,無論監督對象是否愿意接受這種強制。現有的口頭糾正和書面糾正兩種方式都不足以保證能有效的糾正偵查機關的違法行為,應當規定一定的強制性手段作為口頭和書面兩種形式糾正違法強制措施的補充。如果以口頭或者書面形式通知違法機關自行糾正其違法實施的強制措施后,辦案部門不能在法定或者規定的時間內糾正的,應當賦予監督機關直接糾正的權力。
(四)對不同的強制措施,采取不同的監督手段
拘傳、取保候審、監視居住、拘留、逮捕五種強制措施,可以分為羈押和非羈押兩類。對兩類不同的強制措施,應采取不同的監督方式。對于拘傳、取保候審以及監視居住等非羈押的強制措施,相對于羈押類的強制措施,對犯罪嫌疑人自由權干預較小,以事后備案的形式進行監督即可。
鑒于拘留一般在緊急情形下采取,一般處于偵查過程中的關鍵階段,拘留措施決定權仍應當保留在公安機關,但應加強檢察機關對拘留的監督。《刑事訴訟法》規定一般情況下拘留時間是3日,特殊情況下可以延長4日,對于流竄作案、多次作案、結伙作案的可以延長拘留至30日。在這三種情況中,需要延長拘留至30日的,應當事先報請檢察機關審查批準。這樣既考慮到公安機關偵查案件的緊急性、復雜性,又可以避免拘留延長期限的濫用。⑤
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五十九條和第七十三條的規定,偵查階段,逮捕的批準決定權在檢察機關,但是逮捕后強制措施的變更權,仍在偵查機關。該規定,使得逮捕的批準和變更權不一致,有損司法機關的嚴肅性。上述規定可以做出進一步完善,在法定的新的情況出現時,辦案機關應當在得到檢察機關的批準后才能變更強制措施,這樣既考慮了法律規定的靈活性,又維護了司法機關的嚴肅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