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磊
一、民事司法改革之原因剖析
上世紀90年代以來,與世界性的司法危機相適應,日本一直在不遺余力地進行著司法改革,民事司法改革也是其中的一項。作為此次改革的最終成果,1998年1月1日,日本新民事訴訟法生效。此次民事司法改革的原因有如下諸點:
首先,時代背景的變遷是重要的原因。在二戰之后,隨著日本經濟和社會的逐步變遷,民事糾紛很快變得多層次化和多樣化。工業化進程也使法院處理的案件更富有對抗性、更復雜、更技術化,比如環境污染案件、煙草買賣的案件、產品責任案件、消費者訴訟等。總之,社會經濟的變更需要民事訴訟程序的改革。
其次,訴訟成本過高已經成為民事司法的痼疾。訴訟的高成本使爭議較小和資源匱乏的人群無法通過訴訟來實現其權利,緩慢的訴訟進程也使商界對法院的利用喪失信心。這種法院的機能失調使得人們付諸其他的解決方式,比如尋求黑社會組織的協助,或進行敲詐勒索,這種解決辦法既無奈又有悖法律。
再次,分散的改革要求統一。在改進民事司法的實踐中,法官和執業律師有某些自發的努力,但是由于法官和律師之間的關系富有傳統意義上的對立,使得以前的部分改革進展緩慢。有部分法律人士認為沒有必要改變現狀,因為:1.他們認為訴訟的延遲是為了某當事人的利益,特別是一些商業性被告。2.日本的法律人士樂于在法律服務方面享有壟斷地位。但這種借口難以立足。隨著社會的發展,司法改革的推進,統一改革方式的呼聲越來越高。
二、民事司法改革的成績
新法頒布至今已超過10年了,因此我們可以暫時地評價一下民事司法改革的影響。
(一)爭點整理和案件整理
法官和法律工作者在爭點和案件整理中的合作性和協調性被新法提高了,法律職員被給予管理案件上的權威。他們設定審理進程時刻表,進行準備調查,分類檢索出爭點。由于在某些地區法院法律職員的地位被提到案件決策者的高度,有時法官在關于案件的正確調解方面亦征求法律職員的意見。而這種地位提高的最明顯標志就是在“口頭辯論準備程序”中的表現。
新法的182條鼓勵證據詢問的整體性和集中性。過去,日本的民事案件曾經每隔4-6星期被處理一部分,這種分散和間斷的過程由于無效率而飽受抨擊。新的口頭辯論準備程序改進了爭點和案件整理過程,法官現在能進行更有序和成功的證據詢問。一位法官報告說,在受理立案到證據詢問之間的期間被延長了,但是整個時效期間(立案到結案之間的期間)被縮短了。在一份由日本律師聯合會對其成員的調查中,許多律師(63%)評價集中的證據詢問使訴訟更短、更有效、更易為訴訟方理解、更準確。然而,也有不為少數的律師(34%)抱怨說集中詢問制迫使律師更小心和努力的工作和準備。通過東京律師的一份調查卷,超過50%的律師說在新法生效后,民事訴訟進行的更快了。總之,新法正在逐漸地發揮作用。
(二)證據收集程序
美國的影響最明顯的就是在證據收集上。然而,關于當事人照會(第223條)的使用的評價是復雜的。筆者認為,當事人照會制度有明顯的模仿美國的“發現(discovery)”程序的痕跡,這一模仿未必是成功的。因發現程序與完善的律師制度相聯系,同時與美國的法文化背景,如權利觀念相聯系,認為發掘與爭議有關的事實是私人的責任而非法院的責任,“有著大陸法系法律傳統和作為權威性文化社會(尊崇權威管理)的日本,觀念的轉變是頗為困難的。”當然,日本司法改革的內容正是要改變這種文化和傳統,但卻未經合理論證,其進行不得不由人質疑。許多律師主張讓法官來使對方當事人闡明其主張,他們建議法官可以依職權發答辯令。因為不回答質問的行為不能被制裁,只有法官的要求會促使對方當事人自愿地提交正在被尋求的證據。但是訴訟效率的提高是不容質疑的。
(三)小額程序
小額程序看起來正變得普遍,1998年在小額程序中新立案的案件有8348件(120位被告提出立案異議,占1.4%)。在1999年有10027件(183位被告提出立案異議,占1.8%),2000年有11128件(202位被告提出異議,占1.8%)。然而,在普通市民中,對新程序的認識和自愿利用程度并不高。筆者認為,民眾不運用小額程序的理由有如下幾點:1.由于不能區分小額訴訟與普通訴訟的區別,人們習慣性的認為訴訟是緩慢、昂貴、困難的,并且是帶有強制性和壓力的。這一情形隨著對小額訴訟的了解而變得越來越少。2.小額訴訟在訴訟成本上依然有些昂貴。法院僅在工作日開放,人們不得不騰出時間前往。失去的收入也許比標的額大。3.在小額程序中無需請律師代理。大部分的律師對小額程序的支持并不熱情。小額程序使律師喪失了法律服務的壟斷地位,同時為律師助理的使用創造了機會,某種程度上,律師想要代理簡單而大量的小額案件,必須依賴助理。4.執行仍然存在問題。媒體正全力介紹小額程序的使用,律師聯合會也贊成這一新程序的適用。日本聯合司法公證人協會已經宣稱愿意協助人們了解這一程序,開展對小額程序使用的免費指導(這被律師視為無法律授權的行為)。法院也印發了一些宣傳手冊進行此程序的宣傳。
三、關于此次改革的缺陷透視
不可否認,此次民事司法改革對于訴訟效率的提高有極大的功用。關于這一點,日本學者引以為豪。但是,正如一切事物一樣,本次改革決不是完美的,而且,在某種程度上,其缺陷是很突出的,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論證過于草率
首先,起草者沒有系統化地收集關于民事訴訟現實的經驗數據,也沒有關于訴訟如何之慢的經驗研究,即人們為什么好像在回避訴訟,特別是探究民事法院的程序有什么問題。換句話說,改革基于推斷和印象,幾乎沒有人以嚴格的社會科學的規范論證此類問題。
其次,每一案件都有許多替代性程序在起草草案中被考慮到(例如通過標的額限制而不是由最高法院的自由裁量限制上訴),但是,這些方案都沒有得到有效的實踐檢驗。
再次,人們普遍認為在民事訴訟審議委員會中沒有社會學家加入,這使得被法務省官員通過比較法研究、推斷得出的觀點缺乏使方案更成功的有效數據。
(二)解決方案的選擇性選取
日本有引入司法制度的傳統(二戰后對歐美制度的引入),這種傳統決定了法學家條件反射性地引入外國法律,法學理論,判例學說等,但卻未經對日本社會的經驗性調查。改革進程也被這種傳統所影響。無論當前法律沒能救濟的問題何時出現,起草者們(法務省及其審議委員會)立即開始從西方法律制度中尋找答案,除非類似的觀點在歐美學者處發現,日本本土提出的原始方案不會受到重視,因此方案的選擇范圍有限。
(三)民眾對官僚機構的主導地位不滿
眾所周知,在日本大多數頒行的法律由法務省起草,從這個意義上講,新法典的起草略顯民主。因為有法官和律師包含其中。然而,日本法官基本是官僚性和精英性的法官,常常會調動到法務省成為官員。任何審議委員會的日程表都被法務省定好了,甚至當他們收集關于草案的觀點和評論時都是如此,在應答者上的選擇性亦不能否認。罕見的例外也許是司法改革審議委員會(這一委員會成立于1999年六月。委員會在Ikuo Sugawara 教授的協助下對訴訟人進行了系統的經驗性的調查,這也許是首次一個審議委員會在司法改革中使用社會學的科學方法進行研究。調查結果公布在委員會的網站。)他們的日程沒有被法務省詳細的提前指明,由十三個成員自定日程。
(四)審議委員會成員的選擇性產生的排外
與法務省的主導地位相適應的是審議委員會在起草法律時的通常地位。該委員會由官員,各利益階層的代表(商業界和消費者)以及學者構成。學者被認為代表了普遍公眾的公平、中立和客觀利益。然而,實際上為了適應起主導作用的官僚的意見,學者群體的選任也經過了認真的篩選。審議委員會的產生并沒有糾正民主的結構性缺失。也就是說,過多的代表了優勢資源方而未充分代表弱勢群體。事實上,民事訴訟的改革主要由“法律內部人士(legal insiders)”操作,包括法院的法官,執業律師,官員和一些法學家。關于此次民事訴訟改革頗有爭議的一項就是弱勢群體(比如環境污染的受害者、受傷的消費者、醫療事故的受害人等)在訴訟中的權益被削弱了,因為其通常缺乏證據和專業的知識。雖然,雙方的證據收集能力在改革中都被加強了,但是在大多數案件中并不夠均衡。
四、針對缺陷的措施
日本在2001年6月12日頒布了《日本司法改革審議會意見書》,針對以上問題,提出了系統的進一步改革方案。其主要內容是圍繞司法制度改革的三大支柱——滿足國民需要的司法制度,支撐司法制度的法曹,建立國民參加訴訟程序的制度,提出了“構筑便于國民利用,易為國民理解,易于求助的司法,擴充國民的訴權,同時能夠將更公正、適當、迅速審理,能夠實效解決案件的制度;培養不僅具有高度專業知識,而且具有深厚的知識修養和良知,在此基礎上,有良好的職業道德,活躍在社會各個領域的基礎寬厚的法曹;國民通過對某些訴訟程序以及各種司法活動的參與,加深對司法的理解,并支持司法。”等改革目標,究其深層,我們不難展望出日本改革的方向就是破除非規范秩序的影響,建立“將法的精神和法治作為本國的血與肉,成為本國的一個組成部分,真正實現日本憲法所確定的,尊重個人和國民主權”的司法制度,其根本是公民從統治客體中擺脫出來,作為自律的,擔負其社會責任的統治主體,互相協力投身自由公正社會的構筑。在民事司法方面,確立了繼續加強裁判的迅速化、加強專業委員會、專業法院的建構,提高法院的便利性并加強糾紛解決方式的多元化,擴充法曹隊伍,增進國民理解等目標,將民事訴訟改革推向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