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圣
對于學術研究而言,學術規范之所以不可或缺,是與學者作為現代社會的知識人角色分不開的。與傳統社會不盡相同,對學術的研究、對學問的追求業已成為現代學者的志業。因此,在現代學術體制下,作為學術研究從業者,只有經過嚴格的學術規范教育、專業培養和學術訓練,才有可能入學術之門、得學術之道。就是說,若想以學術為業,即理應依據學界的成文法則或約定俗成的規則行事。“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正是學術界的常態寫照。在這種情況下,要保障健全的知識生產和學術傳播體系,維護健康可持續發展的學術生態環境,就離不開學術規范。
學術規范有助于使學術活動制度化、學術研究標準化,從而使學術成其為學術。作為學者自律精神與他律原則的綜合體現,學術規范有助于理順學者個體與學術共同體之間的正常關系。就是說,學術共同體是以大致相同的價值認同、大致相似的學術取向和相關獎懲機制為基礎的:一方面,學術共同體以學術規范來要求學者個體,另一方面,學者個體也應尊重和遵從學術規范。學術規范還是高校誠信教育、學術素質養成教育的基本環節之一。對于以學術為志業的人而言,學術規范可謂名副其實的入門之學。尊重學術規范,而且遵守學術規范,是一個現代學者的學術起點。另外,在現行體制下,高校特別是名牌大學是國家進行人才培養、知識傳承、學術研究與文化創新的主要載體之一,因此學術規范的教育與訓練尤其必要和重要。在當前,大學教育特別是研究生與學位教育應補上學術規范教育這一入門課,以培養學生的學術倫理、學術紀律、學術素養和學術能力。
無論是知識的生產還是傳承都有其內在的邏輯關系。學術之薪火相傳、不絕如縷,使學術文明得以一代代延續,這就是學術積累。鑒于目前學術界普遍存在低水平重復、乃至粗制濫造的現象,因此現在特別應重視學術積累問題,并把學術規范與學術積累聯系起來。只有立足于學術史的傳統與脈絡,學術才能有效地傳承、準確地定位,學者才能在學科規訓中繼往開來。一個學者,如果沒有學術史的視野、缺乏學術積累意識的話,在當今幾乎不可能從事學術研究。學術規范也有助于學術積累、裨益于學科建設。學術積累、知識增長都離不開學術規范。只有高度重視學術積累,才能保障學術在連續性基礎上的有序進步、良性發展。
學術界是一個有機的知識與學術共同體,同時又有學術分工。即使是同一個學科門類,目前更多的情形也往往是術業有專攻,各有所好。不同的學科是有其邊界的,但這一邊界又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不是封閉的,而是開放的。就學者的天性、職責和使命而言,自由思想、叛逆意識、反權威等等,幾乎是與生俱來的。追問意義、探究價值、尋求真知、創新文化,不僅是學者的天職,而且也是學者義不容辭的使命。提倡學術規范與追求學術自由,這兩者之間可能存在某種緊張關系,但兩者之間的關系還有可化解的另一方面:就對學術進步和學術發展的保障機制而言,學術規范與學術自由的作用幾乎不相伯仲,在某一特定的時空條件下,某一方面或許顯得更突出,但就正常狀態來說,兩者都是不可或缺的。學術規范為學術自主創造了條件,從而為學術自由提供了可能的秩序與空間。對于學術研究而言,學術規范固然是一種約束機制,但同時也是一種預警與引導機制。因此,它與自由探索的學術實踐和精神追求的正常關系應是互動的、能動的、協作的。比如,大學教育的微妙之處在于如何“為中才制定規則,為天才預留空間”,學術規范其實也是如此。在當今浮躁、無序、失范的社會轉型期,應看到學術規范對學術建設的特殊意義之所在。梁治平先生說得很到位:“確實有人主張規范只對中才以下人有效,大師不受規范束縛。不過在我看來,大師既是極少數人,應當可以緩一步考慮,更何況大師要超越乃至再造規范,總是以規范先已存在為條件的。”強調學術規范,并不意味著必然壓制學術自由,反之亦然。
談到學術規范,還不能不關注學術責任的問題。首先,應強化學術責任意識。作為學者,“要增強社會責任感,加強學術道德修養,提倡做人、做事、做學問相一致,堅決抵制各種不正之風”,自覺維護學者和中國學術共同體的形象。用鐘敬文先生的說法,“知識分子應該是社會的良心,是社會的中流砥柱”。作為學者,應誠實正直,有頑強的探索精神和高度的使命感,要自律自強,激濁揚清,固守精神家園。其次,學術規范也是學術誠實、學術責任的體現。學術誠實不僅關系到學人的前程,而且影響到學術的尊嚴。因而,學者有責任和義務身體力行,逐漸改良學術環境。最后,學術榮譽與學術責任、學術義務相伴相生。因此,除了抵制和反對各種學術不端行為外,還應理性地對待學術榮譽,其中學術作品的署名問題值得高度重視。學術規范的基本原則之一是,“研究成果署名應實事求是。署名作者(特別是第一作者)在享有學術榮譽的同時,應對文本、觀點等承擔相應的學術義務和學術責任。”(《高等學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學術規范(試行)》)學術界應達成共識:在自己并無貢獻的學術成果上署名,特別是利用職權強行署名,“是一種典型的不勞而獲的不道德行為”;還要形成這樣的學術覺悟:“論文署名首先是責任,其次才是榮譽,試問在自己并無貢獻的論文上署名的搭車者,你在論文發生問題被別人揭露有錯誤時是否也能承擔責任呢?”(鄒承魯院士語)
學術規范主要是為學術研究確立一般性的基本原則與主要準則。它立足于對學術進步的總體關懷,不是簡單的空洞說教,不是學術的教條主義,也不是生硬的條條框框,而應內化為學者的自覺意識。換言之,在學術這一領域,學術規范及學術規范意識應潛移默化,無處不在,如影隨形,疏而不漏。學術規范不僅是知識有效積累、交流和增長的保障機制,而且也為學術創新提供了前提和條件。學術規范有助于維護學術的正常狀態,但并不僅僅有利于常規學術。學術規范當然是約束性的,但并非意味著束縛自由探索的學術空間。
通過學術界公開的、積極的探索性討論,對學術規范達成共識。若能構筑起接續中國學術的優良傳統、與現代國際學術慣例相契合、并通向學術創新之路的中國學術規范體系,那么,這無疑是中國學術文化發展的福音。就中國的學術共同體而言,一套科學完善、行之有效的學術規范大致可以被認為是“學術聯邦憲法”。這是一個緊迫而艱巨的學術制度建設任務。
可喜的是,經過學界同仁最近十幾年來持續不斷的努力,關于學術規范的總結性成果已開始出現。除了兩部綜合性的文選讀本——《學術規范讀本》(楊玉圣、張保生主編)和《中國學術規范化討論文選》(鄧正來主編)外,還先后出版了三種通論性的學術規范著作,即楊玉圣、張保生主編《學術規范導論》(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10月)、葉繼元等編著《學術規范通論》(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8月)、高曉清著《學術規范的原理》(湖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4月)。
《學術規范導論》由北大、北師大、南開、復旦、華東師大、中國政法大學、中國社科院、中央黨校、教育部等15家單位的不同學科的20位著名學者合作而成。該書的“總體框架基本上是立體設計,力求兼顧學術規范的歷時性原則、共通性取向(上篇)和學術規范的學科個性差異(中篇)。同時,還涉及學術規范的法律基礎、標準性文本以及與延伸閱讀相關的文獻資料(下篇及附錄)”。《學術規范通論》系作者在南京大學為研究生、本科生開設“學術規范與知識創新”課程的講稿基礎上加工而成,“關于學術規范中比較確定的知識,以教科書的方式寫,簡潔明了。每章后列有思考題,便于掌握知識點;對尚未形成共識的部分,則采用專著的寫法,提出各種觀點,也說明作者之意見”。《學術規范的原理》是作者的博士后研究成果,探討了學術的起點規范、過程規范與結果規范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