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馬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勞倫斯著,黑馬譯,譯林出版社2010年2月,35.00元
世界文學名著《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在英美長期遭禁,直到1960年代才開禁。當英國宣布開禁后,一度洛陽紙貴,高踞暢銷書排行榜數周并常銷至今。但比暢銷和常銷更重要的是,它的開禁標志著人類的寬容精神在勞倫斯苦戀著的祖國終于戰勝了道德虛偽和文化強權。從此,其作者勞倫斯作為20世紀文學大師的地位得到確認,勞倫斯學也漸漸成為英美大學里的學位課程和文學研究的一門學科。
這部小說問世不久,中國文學界就報以寬容和同情,甚至從學術角度對勞倫斯和他的作品做出了積極的肯定。那個年代,軍閥混戰、民不聊生。詩人邵洵美讀后立即撰文盛贊;現代作家和戲劇家趙景深1928-1929年間六次在《小說月報》上撰文介紹勞倫斯的創作并追蹤《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出版進展;幾家雜志上陸續出現節譯。其后出版了饒述一先生翻譯的單行本,因為是自費出版,發行量僅千冊。當年的中國內憂外患,估計人們都沒了讀小說的雅興,這個譯本就沒有機會再版。直到1980年代,饒述一的譯本在湖南再版,使新時期的中國讀者得以領略勞倫斯這一佳構的非凡魅力。
因為曾被看作“頹廢作家”,從1930年代后期到1980年代,中國對勞倫斯的介紹出現了近半個世紀的空白。對勞倫斯的重新肯定以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趙少偉發表在1981年的《世界文學》第2期上的論文《戴·赫·勞倫斯的社會批判三部曲》為標志。這篇論文全面肯定了勞倫斯的創作,推翻了以往文學史對他做出的所謂頹廢的資產階級作家的定論。我們發現一個曾被雅俗雙方都一言以蔽為“黃”的作家在趙先生筆下呈現出“社會批判”的真實面目;同時趙先生也啟發我們“看看這種批判同它的兩性關系論點有什么關聯”,使我們得以找到整體把握勞氏創作的一個切入點。趙先生多處引用馬克思和恩格斯著作的這篇文章,恰到好處地淡化了那些曲解勞倫斯作品的非文學不良因素。趙先生廣引馬恩,以此來觀照勞倫斯的創作,對其加以肯定,這是勞倫斯研究上的一種突破。我認為,趙少偉在1981年發表的論文具有絕對的開拓性歷史意義。《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勞倫斯的詞條就出自趙少偉之手。
公正地說,讓勞倫斯受益無窮但也深受其害的,都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對大多數普通讀者來說,也是因了這本“黃書”,才知道勞倫斯的。如果說許多人最終讀了他的多數作品后承認他是文學大師,那引玉之“磚”則是《查》,人們首先是慕其情色描寫而爭睹為快的。
事實上,勞倫斯除了這部小說外,還著有另外11部長篇小說,50多部中短篇小說,多部詩集、劇本、游記和大量的文學批評、哲學、心理學和歷史學方面的著作和散文隨筆。他還翻譯出版了俄國作家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及意大利作家喬萬尼·維爾迦的長篇小說等,僅憑這些譯文就足以稱他為翻譯家了。這位礦工的兒子,以自己非凡的文學天賦、敏感的內心體驗、勤奮的意志和頑強的生命活力,拖著當年還是不治之癥的肺病之軀,在短短20年的寫作生涯中,為后人留下了卷帙浩繁的文學經典遺產,這不能不令人肅然起敬。不少研究家稱其為天才和大師,不無道理。
他的四大名著《兒子與情人》、《虹》、《戀愛中的女人》和《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可說部部經典?!秲骸繁黄毡檎J為是文學史上第一部印證弗洛伊德“戀母情結”學說的“原型”之作。《虹》和《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屢遭查禁和焚毀,惹出文學和政治風波來,作者本人雖未遭“坑”,卻也長時間內遭受監視和搜查,心靈備受煎熬,以至于對他“愛得心頭發酸”的祖國終于失望而自我流放,浪跡天涯,病死他鄉。由此,我們甚至無法斷定他是因了文學的孽緣才遭此厄運,還是厄運專門來鍛造他的文學魂。
這位曠世奇才的作品甚至在1985年上海出版的專著《現代英國小說史》中仍然被指責為“黃色淫穢”并把開禁這本書作為“當前西方社會的道德風尚已經墮落到何種地步”(侯維瑞著《現代英國小說史》,1985上海外語教育版)的標志。
這歸根結底是個眼光的問題。偏見往往比無知更可怕。但藝術的眼光往往需要靠一個人較為全面的發展來培養,需要時間。
1984年我完成了國內第一篇研究勞倫斯的碩士論文時,國內還沒有勞倫斯作品的譯本(只有個別短篇小說的譯文,勞倫斯只是被當作一般的現代作家介紹給中國讀者),這個領域還被認為是禁地,因為他在非學術領域仍被看作“黃色作家”。1980年代后期勞倫斯作品開始大量出版,便有了三五成群突擊搶譯勞倫斯作品的壯觀場面。1930年代的舊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重印上市后,黑市竟出現高價搶購的熱潮。在這種尷尬的閱讀環境中解釋勞倫斯的這部最有爭議的小說,頗令人生出滑稽感。
我把《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稱之為廢墟上生命的童話。
小說伊始,即是一場浩劫之后的一片廢墟。這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滿目瘡痍的象征,更是大戰后人之精神荒原的寫照。
在這樣的背景下,出現了野林子和林中木屋,里面發生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生命故事。一個復歸自然的男人給一個尋找自然的怨婦注入了嶄新的生命;這怨婦亦煥發出女人之本色,喚起了這個近乎遁世的男人身心遙遠地帶無限的溫情,激發出他身上近乎消失的性愛激情。他們在遠離工業文明的地方體驗著自然純樸的愛情,雙雙獲得了靈與肉的再生。浪漫而美麗,不乏烏托邦色彩,這簡直是一部成人的童話。
勞倫斯生前好友理查德·奧爾丁頓曾長期從事勞倫斯作品的編輯和評論工作,他說過,這本書根本算不上一本性小說,因為它其實是“關于性的說教……是一種‘精神戀愛’?!绷终Z堂早在30年代就指出,勞倫斯的性描寫別有一番旨趣:“在于勞倫斯,性交是含蓄一種主義的?!保终Z堂《讀勞倫斯》,載《人間世》,1934年第19期,P34)
時至今日,普遍的研究認為,勞倫斯對性持一種清教徒的觀點:“他之所以常常被稱作清教徒,就是因為他認為性是生命和精神再生的鑰匙,也因為他認為這是極為嚴肅的事情?!保四隆秳趥愃埂?,1986年三聯書店版,P207)1960年倫敦刑事法庭審判這本書時,文化學者霍嘉特就特別說這書“講道德,甚至有清教之嫌?!贝搜粤顧z察官困惑不解,轉而問詢文學家福斯特,福斯特回答說:“我認為那個描述是準確的,盡管人們對此的第一反應是覺得自相矛盾。”看似如此的矛盾,造就了勞倫斯這部小說之性宗教的特質。因此,霍嘉特在他那篇具有歷史意義的《查》1961年版序言中稱這本書是“潔凈、嚴肅的美文”,“如果這樣的書我們都試圖當成淫穢書來讀,那就說明我們才叫骯臟。我們不是在玷污勞倫斯,而是在玷污我們自己。”
查泰萊爵士因傷失去性能力,本值得同情;但他的內心十分冷酷,對工人蔑視無情,對夫人康妮感情冷漠。他認定礦工只是工具,非用鞭子驅使不可。康妮只要能為他生個兒子繼承他的事業和爵位就行,至于同誰生育,他倒不在乎,但絕對要求孩子的父親來自上流社會,以不辱查家門楣。正因此,當康妮遇上一身質樸但情趣脫俗的獵場看守麥勒斯時,便自然流露出了女性的軟弱與柔情,演繹了一場性愛激情戲劇。麥勒斯與康妮的丈夫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他是一個根植于自然、富有生命活力的“下等人”。他受過教育,但厭惡了他認為腐朽的文明生活,選擇了自我流放,自食其力,寄情山水。
令人深思的是勞倫斯對現實的選擇:他選擇了森林為背景,選擇了一個獵場看守而不是選擇他情感上最為依戀的礦工來做故事的男主人公。獵場看守游離于社會,為有錢人看護森林和林中的動物供其狩獵,另一方面還要保護林場和動物以防窮人偷獵或砍伐樹木。這樣的人往往過著孤獨的生活。他們是有錢人的下人,是勞動者,但又與廣大勞動者不同。在勞倫斯看來,這類脫離了俗塵的階級利益、一身儒雅同時又充滿陽剛氣的男人最適合用來附麗他的崇高理想。從根本上說,礦主和礦工雖然是對立的,但他們是一種對立統一的關系:雙方都受制于金錢、權利和機械,在勞倫斯眼里他們都是沒有健康靈魂的人。
從《戀愛中的女人》開始,勞倫斯的超階級意識日漸凸顯,在今天看來頗具后現代文化意義:勞倫斯從人類文明進程的悲劇角度出發超越了現代經濟學理論的認知范疇即資本是靠對勞動力的壓榨達到積累。勞倫斯注意到勞動力脫離自然后的異化特質,同時注意到勞動力在資本轉化過程中主體性的喪失,對工人來說他們經歷的是雙重的異化。而采礦這一行業更是對不可再生的人類資源無情掠奪的最典型范例,在剝奪自然方面雙方都是參與者。礦工的罷工運動不過是在工資待遇上與資本家的對立,這并沒改變其異化的本質。在與自然的異化過程中,勞資雙方成了對立的統一。勞倫斯從而超越了剝削-被剝削階級對立的意識,實際上揭示的是整個文明進程中資本對人/自然的物化,揭示出對立的雙方都是被物化的對象這樣一個真理。所以盡管勞倫斯對于自己出生并生長于斯的礦工階級在情感上萬分依戀,稱礦工是這世界上唯一令他感動的人,甚至稱之為那是他的“家”,但他在理智上卻選擇脫離他們。有產者的冷酷無情與無產者的萎靡無奈都是文明異化的不可救藥的產物。(勞倫斯的有關論述詳見其散文《還鄉》、《諾丁漢礦鄉雜記》和《我算哪個階級》等)
在資本主義工業文明如日中天之時,勞倫斯憑著其對人/自然的本能關愛,憑著天賜的藝術敏感,觸及到了現代文明的種種弊端和疾病癥候,其作品在后資本主義時代愈顯功力,無怪乎他被稱為預言家。他的作品也因此跨越了寫實主義、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三個階段而成為文學的常青樹,真是難能可貴。勞倫斯文學的魅力愈是到后資本主義時代愈是得到彰顯。
勞倫斯試圖創造一個文明與自然之間的第三者,這就是麥勒斯。在此勞倫斯超越了自身階級的局限,用道德和藝術的標準衡量人,用“健康”的標準衡量人的肉體和靈魂,才選擇了麥勒斯這樣的人作自己小說的英雄。而森林在勞倫斯眼中象征著人與自然本真的生命活力,更象征著超凡脫俗的精神的純潔。森林中萬物的生發繁衍,無不包孕著一個性字。勞倫斯選擇了森林,選擇了森林里純粹性的交會來張揚人的本真活力,以此表達對文明殘酷性的抗爭。
勞倫斯真是用心良苦,也真是書生氣十足。他創造的簡直是成人的童話!郁達夫在勞倫斯逝世后不久就讀了勞倫斯的作品,他指出:勞倫斯是個積極厭世的虛無主義者。此言極是。所謂厭世,自然是面對洶洶人世表現出的超然與逃避;所謂積極,當然是在看破紅塵的同時依然頑強地表現出對人類的信心。于是勞倫斯選擇了麥勒斯這樣孤獨隱居但性力強健的男人作他的理念傳達者。這樣的男人與世界的結合點只有自己最為本真的性了,他只與脫離了一切塵世丑陋的女人之最本真的東西接觸,這就是超凡脫俗的性,與鮮花、綠樹、鳥禽一起蓬勃自然地在大森林里生發。郁達夫,中國只有郁達夫才能在勞倫斯剛剛逝世不久就做出一個這樣透徹的判斷。
小說創造的是一種藝術的真實,只有基于這種認識,我們才能說《查》是一部象征小說:小說中每一樣事物都具有象征意義,直至最后整個小說本身成了一個龐然的象征。林語堂謂之“含蓄著主義的性交”,可能指的就是小說的象征性。這部小說表層的自然主義與深層的象征主義之渾然一體,使其最終成為超自然主義的自然象征主義小說,這應該是解讀這部小說的關鍵詞。這本書在歐美被禁30余年,在其他國家則長達70余年甚至更多。但它最終還是獲得了新生,它唯一要感謝的就是時間,時間可以滌蕩一切陳腐、僵化和專制。他的創作終因其對摧殘人性的工業文明的抗議、為人性解放的可能性所做出的努力以及幫助當代人從虛偽的道德羈絆中得到解脫的“真誠不懈的渴望”吸引了全世界眾多讀者。
了解了這一層意思,我們就把握住了這部小說形而上的內涵,而不至于停留在其表面的性描寫上畫地為牢,無端訾議。中國古語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藝術的真實往往是形而上的。從這個意義上去考察這部小說,我們完全有理由稱之為“廢墟上生命的抒情詩”。
1925年,勞倫斯還在美國和墨西哥漫游時,從16歲開始長期困擾折磨他的氣管炎和肺炎終于被確診為肺結核三期,在沒有發明出抗生素的年代,這等于宣判了他的死刑。眼看大限將至,自己還在創作上徘徊,勞倫斯肯定心急如焚。
他不甘心自己長時間內寫不出力作來。1920年《戀愛中的女人》出版后并未引起轟動;后來的《迷途女》被認為是為錢而寫的平平之作;《亞倫之笛》、《袋鼠》和《羽蛇》雖然獨具匠心,但一時難為圈內人士認可,評論寥寥,且抨擊者多;《林中青年》是與別人的合作,乏善可陳。一系列的中短篇小說和游記等并非他的根本關切;長篇小說的寫作,才是他的生命支柱,這來源于他對長篇小說的本能認知。查出肺結核三期后,他在給澳大利亞女作家莫莉·斯金納的信中說:
我還是想寫一部長篇小說:你可以與你所創造和記錄下的人物及經驗生死交關,它本身就是生命,遠勝過人們稱之為生命的俗物……”(見2002年劍橋版平裝本《勞倫斯書信集》第五卷,P293)
這一年是他創作上的“休耕年”,他開始潛心于理論探索,寫出了一系列小說理論方面的隨筆。他的理論探索為他的扛鼎之作找到了關鍵詞,這就是要張揚“生命”。其實勞倫斯1912年與弗里達私奔到意大利北部的嘎達湖畔時就已經通過直覺觸及到了未來十幾年后生命最終結束之時一部驚世駭俗的小說的主題了,其理念在游記《意大利的薄暮》中已經初露端倪,他要做的只是等待和尋覓,尋覓將這理念附麗其上的人物和故事,從而將這理念戲劇化。這一等就是14年,等到醫生宣判了他的死刑。
隨后他在1925年和1926年最后回故鄉兩趟,看到英國中原地區煤礦工人的大罷工,看到生命在英國的萎縮與凋殘。他終于失望而去,徹底與陰郁冷漠的英格蘭告別。待他再一次回到他生命所系的意大利時,在那里,陰郁的故鄉與明麗的意大利兩相比較,兩相沖撞;在那里,他以羸弱的病體考察了意大利中部古代伊特魯里亞文明的墓葬和完好如初的彩色壁畫。伊特魯里亞人充滿血性的性格,自由浪漫的生活方式,對神靈的虔誠膜拜,對死亡的豁達,與基督教文明下人的物欲橫流和人性的異化產生了鮮明的對比。勞倫斯深深地迷上了羅馬人之前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意大利人真正的祖先伊特魯里亞人:“苗條,優雅,文靜,有著高貴的裸體,油黑的頭發和狹長的腳板。”(見2002年劍橋版平裝本《勞倫斯書信集》第四卷,P87)意大利的現實和遠古都感召著勞倫斯。于是,潛隱心靈深處多年的小說主題終于得到戲劇化,終于附麗于麥勒斯和康妮兩個生命的陰陽交流之上。這就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一本生命之書,一首生命的抒情詩。
我能順利地翻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首先要感謝1980年代湖南出版社重印的20世紀30年代饒述一前輩的譯本。饒先生的譯本啟蒙了不同時代的中國讀者,功勛卓著。雖然當初最早讀這本小說讀的是英文版,但真正讓我讀得酣暢的還是饒先生的譯本。因為在1980年代曾忘我地惡補了一陣子郁達夫等中國現代作家的文學作品,所以對饒先生譯文之明顯的1930年代白話文體并不感到隔閡,甚至覺得1930年代作家文雅的散文語言風格應該得到后人的傳承。我很是服膺饒先生精湛的文字造詣,也艷羨饒先生對英國人生活了解的透徹,這體現在其譯文遣詞造句的細微處,若非勞倫斯的同時代人并體驗過真正的英式生活,是不會用詞如此準確的。我為中國在勞倫斯謝世不久就出版了這樣的優秀譯文感到驕傲。70年后當我復譯這本書時,我感到我是同時在向勞倫斯和饒先生這一中一外兩個良師討教,我甚至似乎看清了饒先生的身影:一位身著藍布大褂,戴著金絲邊眼鏡,灰色的長圍巾甩到后背上的教書先生。
我要特別感謝2001年在勞倫斯的母校諾丁漢大學勞倫斯研究中心的留學經歷,感謝勞倫斯學教授約翰·沃森的指導和點撥。基于認同沃森教授對這部作品的解讀,在翻譯時特別注意譯出原作的“諷刺意味”。對沃森教授在課堂上用十分戲劇性的語調朗讀這本書開始一段的情景至今仍記憶猶新,雖然沒有錄音(萬分后悔,不曾向先生提出錄音的要求),但他的表情和語調永遠準確地刻錄在我記憶的磁帶上了。是沃森教授的話改變了我的認識。因此我慶幸自己是在赴英倫“取經”后才領命翻譯,否則認識上的差異會導致譯本風格的偏差。
跟隨沃森教授研讀勞倫斯的我,身份只是一介普通訪問學者,等同英文進修生而已,要做的只是選修旁聽一些博士和碩士課程,不參加考試,因此也不交學費,保持出勤即可,而作為導師的沃森對我沒有任何義務和責任。但沃森教授給了我這個來自中國的進修生特別的關照,主動提出每周專門撥出一小時的固定時間回答我的問題。習性散漫的我,這次必須為了他的“答疑”而發奮研讀,準備出一些值得他回答的專業問題,否則便覺汗顏,丟了中國勞倫斯學者的臉面。每次外出參加有關學術活動,沃森教授都會用他的車子送我回在普通住宅區里租的房子。我向他表示感謝,他會幽默地說他倒要謝我,否則他就沒有機會來英國勞動人民的住宅區看看。是沃森教授的善意垂教和特殊的待遇,“逼”我進步,這一點我不曾向先生坦白,估計他一直認為我是個自覺勤奮的學生。
2000-2001年在勞倫斯故鄉一年的逗留,使我在感性上深刻體驗了英國特別是英國中部地區的生活和風物人情,對我翻譯這部扎根于此的生命之書無疑是一種必須。我說過,我研究勞倫斯的路數實在是過于奢侈了。但嚴格地說,翻譯研究一個外國作家,如果有條件,確實需要親歷他的故鄉,最好是能夠追隨他的腳步將他走過的路親自走上一遍。只從書齋到書齋,翻譯和寫出的文字總嫌不到位,讀者可能感覺不出,但譯者方寸間的隔膜自知薄厚。因此我慶幸自己有過那么好的機會,去了勞倫斯去過的很多地方:英國、意大利、德國和澳洲。這樣一來,每每翻譯或評論他的作品時,我的眼前總有一幅幅靈動的風景浮現,總有房屋、森林、街道讓我觸摸,總有風有雨有山光水影幻化身邊。因此我筆下的翻譯和研究文字就有了生命質感和張力。我慶幸我的奢侈,我慶幸能做這樣的外國文學譯者和研究者。同時我感謝為我提供了游歷機會的國內外機構和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