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興 張 煒

美國針對人民匯率問題由來已久,主要體現在施壓人民幣匯率升值上。從歷史上來看,美國對我國匯率施壓主要有三次:分別是1994年將我國列入“匯率操縱國”名單的企圖、2003-2005年間要求人民幣匯率升值以及當前這次后金融危機時代的匯率施壓。縱觀美國歷次匯率施壓,發現每次施壓背景都是中國經濟高速發展,而美國和全球經濟處于收縮和低谷期,美國施壓的理由順理成章的便是解決中美貿易失衡。但是,解決貿易失衡只不過是個經濟借口,為什么美國國內一再發出要求人民幣升值的聲音?通過借鑒新興古典經濟學,我們可以合理解釋中美歷次關于人民幣匯率的博弈。
一、 新興古典經濟學的啟示
楊小凱首創的新興古典經濟學運用超邊際分析方法解釋經濟問題,該學派將新制度經濟學的概念工具與古典經濟學關于分工和專業化理論相柔和,并通過數學語言進行重新闡釋,從而將經濟學的研究視線從“資源配置”層面重新拉回到經濟制度與組織上來。新興古典經濟學對經濟問題的見解獨到而精辟,對中美關于人民幣匯率問題也頗有啟發。
第一,新興古典經濟學關于競爭分工利得而產生內生交易費用的思想。內生交易費用指,分工與交易中人們為了爭取到比對方更多的利益,而不惜以犧牲對方利益為代價,這種機會主義行為使分工的利益不能被充分利用或使資源配置產生背離帕累托最優的扭曲。新興古典經濟學認為在分工與專業化基礎上,貿易雙方在進行交換以獲取分工利益時,各方均希望獲得比對方更多的利益,由此產生各種機會主義行為,機會主義行為會使交易費用上升,最終導致資源的非帕累托配置。由此給本文的啟示是,在中美貿易中同樣存在競爭分工利益問題,進而產生交易費用,美國對人民幣匯率施壓行為即是一種國家機會主義行為,而匯率是該邏輯框架下交易費用的體現。具體到人民幣匯率問題,據近期多行業人民幣壓力測試顯示,人民幣匯率短期升值3%將造成汽車、家電等行業利潤下降30%-50%。因此,人民幣升值將嚴重打擊我國出口企業,但是對中美貿易失衡的解決可能非常有限,這與我國較低的勞動力成本以及美國對技術產品出口的限制有很大關系。上個世紀80年代德國和日本的貨幣升值也是很好的歷史佐證。人民幣匯率升值對美國沒有太多經濟利益,但對中國卻是嚴重經濟利益損失。因此,美國施壓的真正目的是打壓中國經濟。
第二,新興古典經濟學關于貿易模式的選擇和收入分配的啟示。新興古典經濟學認為隨著交易效率的改進,不同國家以及同一國家內部不同類型的個人將逐漸被卷入分工,并且交易效率的高低決定了專業化水平的高低,交易效率高的人群將比效率低的人群具備更高的專業化水平。美國由于其經濟發展程度、人員素質、以及各項制度、法律法規等方面均優于我國,因此,其國內交易效率較高,進而專業化和商業化水平明顯高于我國。按照新興古典經濟學的邏輯,雙方進行貿易,貿易的好處大部分被美國獲取;但隨著我國專業化水平的上升,兩國專業化程度日趨接近,美國的福利較之先前可能會下降。“從歷史上來看,1970年代的全球化導致富國的生活水平提高,但到了1990年代,第三世界工業化國家的興起對發達國家產生了較嚴重的負面沖擊。”進一步講,當美國實現更高水平的專業化時,中國會暫時落后,全球范圍內收入分配的不平等上升,但隨著中國的追趕,這種不平等程度將下降,而兩國收入差距的重新拉大需要美國實現更高程度的專業化。這對本文的啟示是,由于在美國選擇更高專業化以及中國不斷追趕的過程中,兩國差距在逐漸縮小,令美國感受到發展的威脅,中國希望盡快趕超美國,美國卻努力保持并擴大這種差距。由此,從全球分工和專業化視角再次解釋了美國為什么一再施壓人民幣匯率問題。
二、 美國施壓人民幣匯率問題解析
通過前述分析,美國施壓人民幣匯率問題完全可以在分工和專業化選擇以及與之相關的交易費用框架內得到詮釋。美國屢次針對人民幣匯率發難,都源于一個目的,即通過匯率來間接干預中國經濟發展;而這背后的原因是,隨著國際分工與專業化的演進,后起國與先進國真實收入的差距逐步縮小,先進國卻極力要維持這一差距。由于這種利益沖突,又加之先進國在國際社會中的優勢地位,先進國將通過各種手段來限制后起國的發展,尤其是在先進國遭遇經濟低谷和危機的時候,更是先進國國家機會主義行為泛濫的時候。為什么后起國與先進國的發展速度在某些階段會呈現縮小或收斂趨勢,新興古典經濟學的解釋是國際分工演進的結果。沿著新興古典經濟學的邏輯,我們需要深入剖析美國施壓人民幣匯率的真正原因。
(一)由經濟增長拉動機制差異導致的經濟增長速度差距是美國施壓匯率問題的根源
本文認為,美國經濟主要靠創新技術推動,而我國由于選擇“后發優勢”發展戰略,主要通過學習和模仿發達國家如美國的已有技術。由于模仿速度要快于創新速度,從而依賴模仿技術推動的經濟增長速度明顯快于依靠創新技術推動的速度,進而中美兩國真實收入差距將縮小。美國針對人民幣匯率的做法等價于要求如中國這樣的后起國對模仿其技術進行補償。發達國家要保持或擴大其與發展中國家之間的差距,就必須尋求更高水平的專業化,該目標的實現依賴于新科技的出現,但是創新是一種稀缺資源,不能在短期內發生,在新一輪創新未發生之前,已有技術被后起國模仿并運用到社會生產中。模仿技術創造的生產力加上國家的支持政策等體制創新釋放的生產力,爆發出強大力量,經濟飛快增長,這就是我國正在發生的情況。這種發展之勢,對美國造成前所未有的沖擊,于是為了繼續保持領先地位,美國開始采取不公平的競爭手段,實施國家機會主義行為。
(二)美國國內經濟疲軟和政治集團利益訴求是導致施壓匯率問題的直接導火索
受金融危機影響,美國經濟,尤其是金融體系遭遇重創,國內企業破產,失業率攀升,消費市場萎縮,對外則積累了大量貿易逆差,內外部經濟均嚴重失衡。這種條件下,短期內美國無法啟動國內金融經濟,只有轉而求助外貿出口來刺激經濟復蘇,同時也能為當局者的政治利益謀求出路。值得一提的是,美國之所以對我國持有巨額貿易逆差,除了其國內消費儲蓄比例失衡外,對技術產品的出口限制也是很重要的原因。盡管如此,可以預知美國依然不會放開技術產品出口,因為這是美國經濟能夠領先的根本點所在。因此,美國就轉向要求中國減少出口,這實際上是要讓我國承擔起兩國貿易不平衡的全部責任。
(三)中國對美國的依存度是美國施壓人民幣匯率的必要條件
首先,人民幣與美元密切聯動。長期以來,我國實行盯住美元的固定匯率制度,盡管2005年人民幣實行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但是與美元不可能一次性徹底脫鉤,實現自由浮動匯率制度還需要很長時間。因此,在徹底脫離美元之前,人民幣升值壓力將持續存在。其次,中國對美國經濟的高依存度。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是中國對美國較高的貿易依存度。源于國際產業分工的結果,中美貿易被公認為存在較強的互補性,但是,中國經濟表現為對美國更強的依存度,即處于依存度不對等地位。二是中國持有大量美元資產。我國外匯儲備結構單一,過半以上由美元占據,而在美元資產結構中絕大部分又是美國國債,人民幣升值將意味著巨額美元資產縮水,對于美國而言,這恰恰成了其與我國博弈中的一個重要籌碼。
中國經濟高速增長,成為全球經濟中的“一枝獨秀”。一方面,在全球資源日趨市場化配置的環境下,“看不見的手”會自然引導資源和財富更多的流向我國;另一方面,中國也會主動爭取更多權益。在當前全球經濟發展格局下,尤其是金融危機的影響,各國均受到不同程度影響,而中國被公認為受危機影響最小,因而也被預期是經濟復蘇最早和最快的國家。也正是基于這樣一種態勢和格局,中國成為美國實施國家機會主義行為對象的重要原因之一。
三、 中美人民幣匯率博弈的均衡
(一)中美人民幣匯率博弈模型
中美兩國關于人民幣匯率的博弈就當前來看貌似陷入囚徒困境之中,即雙方均表現強硬和不合作態度。但是,這只是博弈的初期階段,畢竟兩敗俱傷不是任何一方想要的結果,而且也不是最優的策略選擇。本文認為,雙方的博弈將是一個基于一定概率選擇博弈策略的混合戰略均衡。

上表為中美關于人民幣匯率博弈的對策圖,U0代表各國選擇不合作或強硬策略下的真實收入(均衡收益);Um為雙方都愿意做出讓步下的真實收入,同時也代表納什議價均衡的真實收入;最后,在一方選擇合作,而另一方堅持不合作或不讓步的條件下,兩國的效用(真實收入)分別由Uh和Ul來表示,可以看出,不同策略下的效用大小排序為:U0
根據博弈論知識可知,該博弈是一個典型的納什對策,并且存在兩個對稱的納什均衡解,即(合作,不合作)和(不合作,合作);中美雙方均合作或均不合作,不會是最終的納什均衡(反證法可得)。那么究竟最終的博弈結局如何,不妨假定博弈雙方會以一定的概率值選擇不同的策略,比如兩國均以概率選擇合作戰略,則選擇非合作戰略的概率為。當美國選擇q1時,如果中國選擇不合作,則中國的預期效用為(1-q1)*U0+q1*Uh,而選擇合作的預期效用為(1-q1)*Ul+q1*Um,于是,混合策略均衡將在上述兩個預期效用相等時得到,即q=(Ul-U0)/(Uh-Um+Ul-U0),同樣道理,還可以得到q2的均衡值(與該值相同)。如果雙方均采取合作策略,則納什議價均衡將實現,對應的概率為q2,若都選擇不合作,則協議不能達成,對應的概率為(1-q)2,該值的大小同時代表內生交易費用的大小。
(二)影響博弈均衡的因素分析
現實中,上述博弈均衡的實現是多因素交互作用的結果,在模型里主要由概率值來承載,該值直接表現為不同策略下真實收入的函數。具體而言,本文認為能夠影響最終均衡結果或影響該概率值的因素主要包括:效用水平(真實收入)、時間貼現因子、歷史博弈經驗、國家實力以及世界主要國家的態度,也可用函數形式將之表示為:q=f(U,%],K,P,W),各符號含義與前述各因素一一對應。
效用水平包括每種策略選擇給博弈者(中美國)帶來的凈收益,包括純經濟利得和非經濟利得。這是一種預期效用,顯然與高效用水平相對應的策略更受博弈者青睞;時間貼現因子指兩國對該事件的耐煩程度,更有耐性的一方其時間價值越低,貼現因子越高。因此,在博弈中更可能實現較多利益。除貼現因子外,歷史博弈經驗——先前同樣博弈的成敗情況、雙方的經濟實力以及世界其他主要國家的態度等都將影響博弈的均衡結果或對概率值的選擇。
中美匯率博弈,本文認為,決定我國選擇不合作策略的因素包括:匯率升值后對國內經濟造成的打擊、匯率升值后也會給美國帶來利益的損失、國家主權形象受損以及在國際社會中的聲譽;影響我國選擇合作策略的因素主要有:美國可能采用堅持強硬態度,最終兩國可能陷入惡性的國際競爭中而兩敗俱傷。此外,博弈持續的時間越久,對人民幣匯率的預期越不確定,進而由于預期因素可能擾亂國內經濟的正常發展,也就是說,與美國相比,中國的時間價值是較高的,因此,博弈持續的時間越長,對我國越不利。對于美國而言,其選擇合作的因素主要有:匯率升值對自身的負面影響、與中國友好合作關系的保持以及國際社會的態度和立場,其不合作策略的影響因素有:限制中國經濟發展、國內政治集團利益的實現以及對此前施壓人民幣匯率的效果。由此可見,中美兩國的博弈將在諸多因素的相互交織下,各自權衡利弊逐步演進。
總之,中美人民幣匯率博弈將是一個混合戰略均衡,在多因素相互作用下經由利弊權衡不斷推演。▲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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