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與緣——淺析瓊瑤小說對古典詩詞的借鑒和應用

□霍仙梅（長治學院師范分院中文系， 山西 長治 464000）

瓊瑤小說里的古詩詞像一杯綠茶，清新恬淡；像一段古曲，婉轉動聽；像一條曲徑，幽深神秘；像一個少女，美麗清純。那些古詩詞確實寫得很美，美在一種意境，一種情感，一種遐想，一種追求。所以我們拿起瓊瑤小說，可以不必細看其故事情節，只是隨意翻閱瀏覽，就會感到每部小說都古色古香，富有詩意，有著那咀嚼不盡的韻味。那一篇篇古樸典雅的小說名，那一個個魂牽夢繞的愛情故事，那一位位詩意優美的男女主人公的名字，那一曲曲扣人心弦的主題歌，無不顯現出瓊瑤是一位善于應用中國古典詩詞藝術的高手和行家。

詩詞是應用語言的藝術，它較之其他文體，更加含蓄凝練，既有跳躍性與節奏感，又有多義性和深刻性，故能用最少的語言表達最為豐富的情感。中國古典詩詞名篇，都是經過千錘百煉，將詩意的美在極為簡短的字句中表現出來。而瓊瑤正是抓住了這一特質，善于把古詩詞穿插或融進自己的作品，或化作某種意境，或點明題旨，或揭示人物獨特的心態，或以此協調和控制故事發展和節奏變化，將古人的愛和今人的情重疊合一，不僅增添了小說的詩意美，更讓人感受到愛情的美好與永恒。

一、瓊瑤小說篇名的借用

一部作品的題目首先是勾起人們閱讀欲望的第一直覺和視覺感觀。瓊瑤正是直接或間接借用了古典詩詞中的字句作為小說的名字，這些語詞都能夠從古代詩詞中找到它的出處，讓小說多了一份詩意，給讀者多了一份遐想。

1《.一顆紅豆》出自唐代著名田園詩人王維的絕句《相思》“：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后來人們用紅豆來寄予一種愛情、一種相思。小說講述了純情少女夏初蕾與臺大文學院教師梁致文的曲折而真摯的愛情故事，他們情感的寄托就是二人共同種植的一株結滿紅豆的相思樹。

3《.卻上心頭》、《月滿西樓》均出自宋代女詞人李清照的詞作《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本詞集中了女詞人對丈夫深篤的愛情。上片婉轉曲折，凄楚動人；下片由表及里，直白生動。小說《卻上心頭》記述了普通女孩夏迎藍和以三代迎娶女秘書的耿家的情感糾葛，令人嘆服。

4《.碧云天》和《寒煙翠》均出自宋代政治家和文學家范仲淹的詞作《蘇幕遮》“：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全詞勾勒了一幅色彩明凈的秋色圖。小說《寒煙翠》借用這些詞句展現了苦情湖優美的景色，進而預示著小說中人們生活的安逸和人物心靈的美好。

5《.在水一方》出自《詩經·秦風·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小說中那位衣袂飄飄的溫婉女子杜小雙，佇立在云水間，她那對水汪汪的眸子，在仰首眺望中，暗涌憂郁，深藏憧憬。

6《.庭院深深》出自唐宋八大家之一歐陽修的詞作《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預示著女主人公在那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和深深庭院中的無奈。

7《.匆匆，太匆匆》出自南唐后主李煜的詞作《烏夜啼》“：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本詞全部用了象征的筆法，反復吟唱，耐人涵詠。

8《.幾度夕陽紅》出自明代詩文作家楊楨的詞作《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杯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小說借以點出了歲月飛逝，物是人非的滄桑變化。

9《.彩云飛》出自唐代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李白的《宮中行樂八首》“：小小生金屋，盈盈在紫微。山花插寶髻，石竹繡羅衣。每出深宮里，常隨步輦歸。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飛。”渲染出宮女的嬌憨天真、輕盈可愛的樣子。瓊瑤借此描寫了女主人公涵妮的風韻與神采。

瓊瑤小說的名字大多數來自中國古典詩詞，那些經過歷史的篩選和時間的打磨才得以保留和傳誦的名篇佳句，可以說是字字精典，句句傳神。瓊瑤將其巧妙地古為今用，雖有抄襲之嫌，卻又是恰如其分，含蓄精練。

二、瓊瑤小說中人名的化用

當我們閱讀瓊瑤小說，很多時候會被小說中人物的名字所吸引，所折服。為什么她筆下的人名都那么富有詩情畫意，動聽可人，那么富有文采講究藝術，真正體現了名如其人，名如其性。一個名字本身就會讓我們遐想萬千。這也正是瓊瑤又一高明之處，她能夠從古典詩詞中汲取營養，將其中的字詞句化用、整合成為一個個可心、動人、好聽的名字。

《碧云天》中的男女主人公“俞碧菡、蕭依云、高浩天”，每人借用一個字，連起來正是小說名。《庭院深深》中的“章寒煙”出自范仲淹的詞作《蘇幕遮》（見前），《卻上心頭》中的“祝采薇”選自《詩經·小雅》：“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瓊瑤善于選用古典詩詞中常出現的富有意境的景與物作為起名字的一個依據和借鑒。比如她喜歡用“夏”“、江”作姓氏。《還珠格格》中的“夏紫薇”、《一顆紅豆》中的“夏初蕾”、《卻上心頭》中的“夏迎藍”、《煙鎖重樓》中的“夏夢寒”、《紫貝殼》中的“夏夢軒”、《浪花》中的“夏雨柔”、《心有千千結》中的“江雨薇”、《雁兒在林梢》中的“江淮、江浩”、《白狐·畫梅記》中的“江冰梅”等；同時喜歡用“雨”、“夢”、“書”、“曉”等字構成人的名字。如《昨夜之燈》中的“林雨雁”、《煙鎖重樓》中的“江雨航”、《浪花》中的“秦雨秋”、《雁兒在林梢》中的“杜雨裳”、《夢的衣裳》中的“桑雨蘭”、《煙雨》中的“何書桓”、《秋歌》中的“范書豪”、《彩霞滿天》中的“喬書培”、《翦翦風》中的“柯夢南”、《幾度夕陽紅》中的“李夢竹”、《白狐·畫梅記》中的“何夢白”等等，都體現了文雅古樸的風格。

另外她喜歡用古詩詞中描繪的花草作為人名，《月朦朧，鳥朦朧》中的“裴欣桐”、《月滿西樓》中的“余美蘅”、《彩霞滿天》中的“殷采芹”、《秋歌》中的“董芷筠”、《雁兒在林梢》中的“陶丹槐”、《碧云天》中的“俞碧菡”等。

瓊瑤小說中的人名都帶有濃重的理想化色彩，男主人公多數是剛毅堅強、英俊瀟灑又博學多才，女主人公則冰清玉潔，嫵媚嬌柔，感情細膩，充滿了青春氣息。這樣用人性的純潔性代替了復雜性，用情感的美好、專一掩蓋了丑陋卑劣，因此有時難免讓人覺得是“霧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即。

三、瓊瑤小說中主題的應用

每一部小說都要揭示一個明確的主題思想，或催人奮進、激人慨嘆，或警示世人，教化后輩，讓人們從中得到人生的啟迪和生活的享樂。閱讀瓊瑤小說能讓讀者感受到愛情的浪漫溫馨，生活的幸福美好。因為情與愛是瓊瑤小說中一個永恒的主題，她將古老的愛情話題融入了新的時代內容，既表現出健康進步的愛情婚姻觀，又體現了一種中國文化的內涵。她應用古代詩詞曲賦作為自己小說的主題思想，雖為言情，卻不落俗套，自然流露出一種文化的韻味和詩意的美感。

1.《心有千千結》多次引用宋初詞人張先的詞作《千秋歲》：“數聲鵑鳩,又報芳菲歇。惜春更選殘紅折，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永豐柳，無人盡日花飛雪。 莫把幺弦撥，怨極弦能說。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窗未白孤燈滅。”小說講述了富家子弟耿若塵和出身貧寒的女子江雨薇的愛情故事。耿若塵才華橫溢，精明能干，卻因是私生子而形成了極度自尊又自卑的矛盾性格，在耿家私人護士江雨薇的愛戀和幫助下，他們經歷了人生的挫折和生活的磨煉，真正明白了“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的含義，成為一對幸福的知心愛人。

2.《六個夢·啞妻》中應用了漢樂府詩歌《上邪》：“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小說通過這個“愛情誓言”，表現了方依依對柳靜言的無限愛戀和對愛情的堅定信念。

3.《煙鎖重樓》中應用李清照的《鳳凰臺上憶吹簫》：“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整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重樓。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本詞的內容傷離別，愁獨處，寫得柔情似水，真摯感人。小說揭示了夏夢寒和江雨航這兩個在封建禮教和自由戀愛的新思潮的沖突中不斷發展、成熟起來的青年，他們最終走出了“煙鎖重樓”，獲得了自我的愛情和幸福。

4.《彩云飛》中應用清代詞人納蘭性德的詞作《山花子》：“風絮飄殘已化萍，泥蓮剛倩藕絲縈，珍重別拈香一瓣，記前生。 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悔多情，又到斷腸回首處，淚偷零。”本詞是詞人納蘭悼念亡妻之作。這首詞表達的心情和意境正是小說中孟云樓對早逝戀人涵妮的深愛和追憶。

5.《幾度夕陽紅》節選了漢樂府詩《孔雀東南飛》中的詩句：“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這是男女主人公何慕天與李夢竹的愛情誓詞，表現了他們海枯石爛、至死不渝的愛情忠貞。然而這樣的誓言并不能抵御封建家長制度對他們無情的摧殘和扼殺。最后李夢竹嫁與他人，何慕天歸隱山林，給人們留下不盡的遺憾與惋惜。

6.《菟絲花》中應用白居易詞作《花非花》：“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這首詞一直貫穿于小說的始終，預言了憶湄的父親羅毅與母親江秀琳，小姨江雅筑之間的感情糾葛，道出了愛情是講道德和修養的。同時給人們提出一個思考的問題：如何正確處理愛情和婚姻的關系？

7.《在水一方》應用《詩經·秦風·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小說敘述了美麗堅強的孤女杜小雙，得到腿有殘疾的世家公子朱詩堯熱烈的暗戀和真摯的關愛，但他一直“在水一方”默默地等待和思念。小說用這首古詩營造悠遠而朦朧的氛圍和情愛的真實，既推動了故事情節的發展，又刻畫了人物的內心世界，讓人浮想聯翩。

總之，瓊瑤小說應用的古詩詞與小說內容是互通的。因為小說中的詩詞同小說的故事情節本身有著一種不謀而合的情感和意境，所以人們可以在了解詩詞意思的基礎上理解小說的主題，也可以在閱讀小說的過程中學習、記憶詩詞，收到一石二鳥的藝術效果。

當然，瓊瑤小說也存在著明顯的局限性，大都沿用了言情文學傳統的“鐘情——遇阻——沖突——回歸或團圓”的模式，出現了作品內容的雷同，詩詞引用的重復。由于其生活面的狹窄和性格的偏好，她選用的詩詞多為婉約，通過男歡女愛、傷離惜別、吟風弄月來曲折地表現“愛情是一種永恒的信仰”這一亙古不變的主題。

[1] 唐詩鑒賞辭典[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6.

[2] 宋詞鑒賞辭典[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3.

[3] 劉琦主編.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