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19世紀末20世紀初新女性小說主題探究

□李春寧（河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 石家莊 050018）

在文學和社會歷史的范圍里一提到新女性，我們首先想到的總是在爵士樂盛行的20世紀20年代里那些剪著短發，打扮得像男孩子一樣的摩登女郎，她們所要求的個人自由是她們祖母一輩的女人不曾想過的。然而，新女性也是幾十年逐漸發展的結果。①

美國南北戰爭結束后，黑奴的解放和工業資本主義的迅猛發展對美國的社會生活和人們的思想觀念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尤其是黑奴的解放引發了婦女對自身地位和權利的思考。在這樣一個大環境下，美國女性作家迅速崛起，她們從女性視角對婦女的處境進行描述，創作出了大量反映新社會秩序下女性思想和生活的文學作品。在19世紀80年代到20世紀20年代這一段時期內，新女性小說特別繁榮，不僅影響了作家自身的生活，而且以新的觀念、新的人物、新的主題和新的形式成為美國文學史上一個獨特的現象。本文主要探討了新女性小說中女性意識這一主題的曲折發展。

一、新女性意識的覺醒和發展

在美國歷史上，婦女長期處于“二等公民”的地位，傳統的家庭觀念把婦女牢牢地束縛在家的狹小范圍內。但是，這種情況在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發生了巨大變化。隨著美國婦女教育程度的提高，就業人數和領域的擴大以及選舉權的獲得，美國婦女在道德規范和行為準則上享有了更多的自由，美國的“新女性”向傳統的愛情、婚姻和家庭觀念發起了嚴峻的挑戰，她們開始反抗對其本性的歪曲，表現出昂揚的新女性意識。女性意識是特定時代女性對自身性別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的認識，主要包括女性的自我意識、主體意識和群體意識。女性的自我意識是女性從自己的視角對女性所處生存空間和生活狀況的認識；女性主體意識是女性尋求社會生活和精神生活的獨立自主地位的意識；女性群體意識是女性從兩性關系的角度出發，尋找和評價男女兩性關系的定位。女性意識是女性主義思想的出發點和基石，也是其核心內容所在。②這一時期的婦女作家們雖然有著不同的出身和生活經歷，但在思想和文學實踐上都有一些共性：她們總有一些作品是反映婚姻和家庭主題的，并且她們的經歷和作品都不同程度地顯露了新女性的思想意識和觀念。尤其是新女性作家，她們在作品中積極地、大膽地揭示了新的社會秩序對女性的實際生活和精神生活帶來的沖擊，描寫了女主人公女性意識的覺醒和發展，表達了對女性新的自我意識、主體意識和群體意識的理解和追求。

新女性小說真實地再現了女性的屈從地位，抗議以男性為中心的主流社會模式，并且深刻地描寫了女性意識的覺醒和女性不斷的努力和抗爭，倡導女性的權利和價值。夏洛特·波金斯·吉爾曼發表于1892年的著名短篇小說《黃色糊墻紙》就向讀者展示了當時美國社會形勢下一位被丈夫控制、壓迫的家庭婦女女性意識覺醒和發展的過程。故事的主人公簡為了掙脫家庭的束縛，尋求自我人格的解放，堅持寫作，是一位被丈夫暗示為瘋女人的作家。她被迫住進鄉村別墅，丈夫不允許她做任何事情，更不允許她寫作。很快她的全部注意力被臥室里討厭的黃壁紙所吸引，終日幻想，最后精神失常，陷入精神分裂的悲慘境地。吉爾曼通過一個“二等公民”的視角大膽地控訴了父權社會里的婚姻和家庭對婦女的禁錮和奴役。

從19世紀80年代起，新女性就有了清晰的形象。她們主張應該通過工作而不是婚姻實現自我，獲取經濟上的獨立和精神生活的自由。這一思想在薩拉·奧恩·朱厄特帶有自傳性質的長篇小說《鄉村醫生》（1884）里表現得淋漓盡致。失去父母的南·普林斯被鄉村醫生萊斯力收養，她性格倔強，學習不怕吃苦，很快便超過眾人。萊斯力發現南有學醫的天賦，于是每次出診都帶上她。南自學醫學，得到萊斯力的鼓勵和幫助，但是周圍的人對此卻不能理解。從未見過面的姑媽南希知道此事后，為了勸阻南成為醫生，把自己看中的青年喬治介紹給她，并且承諾如果他們結婚南可以成為自己財產的繼承人。南思考之后，斷然拒絕了喬治的求婚，義無返顧地回到自己的家鄉，繼續進修醫學，成為萊斯力的得力助手。萊斯力年邁退休后，南成為正式的鄉村醫生，當地的人們也接受了她。雖然南有父母的遺傳和萊斯力所創造的學醫環境，但是朱厄特最強調的還是南·普林斯自己的選擇，這是人尤其是女性成長的關鍵。③

此外，還有許多新女性作家，例如弗里曼、肖邦、凱瑟、格拉斯哥、斯泰因等，她們在從事專業寫作的活動中，向讀者明示了婚姻和家庭對實現自我是一種阻礙，她們當中有些人甚至終生未婚。

新女性意識不僅表現為對經濟獨立和精神自由的追求，還有對性自由的渴望。凱特·肖邦的中篇小說《覺醒》（1899）突破了以往婦女小說的常規，大膽地表現了女性性意識的覺醒。書中的女主人公埃德娜·龐蒂利埃婚后一直在努力地做一個賢妻良母，但是有一年夏天去格蘭德島度假時，身邊兩個性格迥異的女人使她開始反省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和人生的意義。埃德娜開始覺醒了，她要按自己的意愿生活，大膽地追求自己當家做主的生活方式。她不再像以往那樣每周在家里招待丈夫生意圈子里的朋友，開始越來越少地在家務事上花費精力，并從丈夫舒適的住宅里搬出來，以繪畫為生，設法獲取經濟上的獨立。埃德娜在精神覺醒的同時，開始追求性的解放。她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愛，去選擇愛情伴侶，徹底成為自己身體和靈魂的主人。她大膽地追求自由幸福的性生活，這無疑是向當時的社會道德提出的嚴峻挑戰，但是她的愿望在當時的社會制度下是不可能實現的。最后埃德娜返回最初使她覺醒的格蘭德島，義無返顧地投身于大海，以生命為代價與父權社會進行了最后的抗爭。讀者不能因為她與羅伯特和阿羅賓兩個男人的交往簡單地把她視為墮落的女人，因為她的行為是出于個人的決定，有意識地選擇本身就是新女性的標志。埃德娜敢于追求精神和肉體的自由，是一位與傳統小說女主角大不相同的新女性，標志著新女性意識發展的高潮。美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家伊萊恩·肖沃爾特認為《覺醒》是世紀末的一部過渡性女性小說，是一部關于從19世紀家庭社會的婦女文化和文學過渡到現代主義的異性愛小說。④

二、新女性作家的探索和實踐

新女性作家和她們的作品受到了美國主流文化的強烈抗拒。一些男作家公開地攻擊新女性，有的雖然表現得隱晦一些，在作品里表現新女性，但同樣也是意在抹煞她們的力量。著名男作家亨利·詹姆斯在為他贏得國際聲譽的一部中篇小說《黛西·米勒》中塑造了一個年輕漂亮、純真活潑、坦率直爽、獨立性極強的美國女子黛西。她在隨母親旅居歐洲期間，不拘小節，無視歐洲上層社會社交禮節，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以致處處遭到指責和非難。讀者們以為會看到一個敢于沖破傳統束縛的女子會創造出自己的新生活，然而作者卻給她設計了染上惡疾，不治身亡的結果，黛西為自己的自由奔放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詹姆斯創造了一個新女性角色，卻沒有讓她充分地發展，這樣不僅降低了她的重要性，而且通過她破壞了新女性的觀念。

攻擊新女性的不止是男作家們，保守的女作家也在警惕地捍衛著傳統。瑪格麗特·德蘭就是其中的一位。她的小說《海倫娜·里奇的覺醒》（1906）和《鐵腕女人》（1911）都是利用新女性的題材抵制新女性觀念、鼓吹家庭至上的作品。此外，《覺醒》的遭禁也使婦女文學的實驗和革新受到壓制和阻礙，使婦女文學的發展受到嚴重打擊并產生倒退。

為了保全筆下具有反叛精神的婦女形象的完整統一，一些新女性先驅們開始探索既能使女性意識得到維護，又能讓社會接受這種意識的途徑。她們在展現區域性事物的表面下，逐漸開拓婦女生活題材的領域。朱厄特和弗里曼是在為昔日的新英格蘭作傳，格拉斯哥記載了弗吉尼亞的歷史；肖邦描寫的是路易斯安娜法裔居民的風土人情；凱瑟筆錄的是她的故鄉內布拉斯加的風貌和拓荒者的生活；華頓則生動地記敘了老紐約文化所特有的風俗習慣。總之，她們都忠實地描繪了特定地理區域內語言和風俗習慣的文化模式，字里行間常常流露出懷舊的情感。后來女權主義批評家在重估她們的作品時，把她們當中的許多人看作是鄉土文學作家，甚至是具有地方色彩的作家。⑤

到了20世紀初，美國新女性作家開始思考女性意識的終極用途。格拉斯哥認為女性可以同男性一樣發展自己，取得經濟、社會和政治的地位，獲得成功。華頓則把性作為她女性意識的一個重點，認為性對于婦女獲得個人和社會權利至關重要。凱瑟為探索女性意識選擇了工業化以前的美國，她筆下的女性擁有的是整個西部廣袤而充滿生機的土地，土地體現了女人的力量。斯泰因用非線性的、不連貫的文字、抽象復雜的語言和結構表現女性意識和權力的運用，成了現代主義的女首領。這些新女性作家們以女性意識為武器攻擊傳統觀念，通過各自不同的理解和獨特的方式表達著深刻的主題，推動了新女性小說的進一步發展。

19世紀末20世紀初，新女性以強健的姿態出現在社會和文學作品中，她們不僅向當時的社會秩序提出了挑戰，而且體現了新的價值觀念。新女性意識在理論上和事實上沖擊了美國文化的主流，為半個世紀之后的美國女權運動和女權主義文學批評奠定了基礎。

① 埃默里·埃利奧特.哥倫比亞美國文學史[M].朱通伯等譯.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1994.

②潘華凌，李菊花.殊途同歸神交與往——伍爾芙與張愛玲的女性意識比較研究[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4：(7).

③ 朱剛.新編美國文學史(第二卷)[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

④ 程錫麟，王曉路.當代美國小說理論[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1.

⑤ [美]凱特·肖邦.覺醒[M].楊瑛美譯.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

⑥ 亨利·詹姆斯.黛西·米勒[M].高興，鄒海侖譯.北京：解放軍文藝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