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樂平(天津商業大學外國語學院, 天津300134)
□湯 凡(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南京210097)
凝視理論視角下的“蝴蝶君”
□黃樂平(天津商業大學外國語學院, 天津300134)
□湯 凡(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南京210097)
凝視理論 性別研究 后殖民理論 解構
國內學者針對美國華裔劇作家黃哲倫的代表作《蝴蝶君》所進行的研究和探討主要集中在該作品對普契尼的著名歌劇《蝴蝶夫人》的解構,以及其打破西方傳統對于東方的刻板印象,重新樹立少數族裔的正面形象等方面所做出的積極努力上。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其研究視角,切入點以及所得出的結論相對來說比較單一和模式化。本文從拉康的凝視理論入手,結合性別研究和后殖民理論對這部作品中所體現的對東方主義的解構進行較為深刻的剖析和探索,希望能對國內該作品的研究打開一個新的局面。
當代著名性別理論家朱迪斯·巴赫特在她1980年出版的《性別麻煩:女權主義與身體顛覆》一書中,對性別是這樣解釋的:“性別是在一定時間內慢慢形成的身份,是在公共空間中通過反復程式化的動作來構建的,它通過身體的程式化動作來發生作用,因而我們可以說是身體姿態和動作等構成一個認同的身份幻想。”①
性別是一種社會構建。性別是指男人和女人的社會屬性,男性和女性、男孩和女孩之間的關系,還有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關系。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差異,包括真正存在和想象中的,成為評價他們的依據,進而賦予他們不同的社會角色。性別的角色是后天形成的受到教育和經濟等方面的影響。一個人的生理性格不會改變,但是他的性別角色會受到社會環境的影響,隨著時間的變化而變化,一般認為制度因素和文化因素是造成男性和女性的角色和行為差異的原因,生理差異不是決定性因素。在同樣的歷史時期,生活在不同的社會制度和政治體制下的人對性別角色會有不同的理解。因此,我們可以說性別是一個動態的概念。
黃哲倫在《蝴蝶君》中向觀眾展示了一部精彩絕倫的戲中戲——女伶的身份,只是宋立伶所戴的一副面具,而他的男扮女裝,雌雄難辨營造了全劇神秘的氣氛。這種難辨的身份是由多種因素構成的,下文將從拉康的凝視理論視角對造成宋立伶雌雄難辨的原因進行闡釋。
根據拉康著名的鏡像階段理論,男性主體的成長過程分為想象、象征、真實三個階段。在想象階段,即嬰兒處六個月到一歲半的時候,即使他們面對鏡中自己具象的形象也無動于衷,此時他們對自我的界定完全是由他人所主宰的;在象征階段,嬰兒從“母親的懷抱中”逐漸被離棄,隨后慢慢從鏡子中辨認出自己的樣子,并且開始深深迷戀自己的形象;人們最終會發現想象的自我并不盡如人意,因此在真實階段,也就是嬰兒在長大成人后,人們會將自我的理想與欲望轉而投向他人,從而創造屬于自己的“偶像”。拉康創造性地運用“看”(look)、“凝視”(gaze)來描述在男性眼中的女性,尤其是美麗女性的身體只是作為釋放他們自身欲望的物件,因此在男性的“凝視”中充滿了欲望。②
而女權主義者認為女性經常以消極被動的方式迎合男性的目光,將男人的凝視內化為自我主題意識。“凝視”是帶著權力運作的觀看方式。它是視覺中心主義的產物,觀者被“權力”賦予“看”的特權,通過“看”確立自己的主體地位,被觀看者在淪為“看”的對象的同時,體會到觀看者目光帶來的權力壓力,通過內在觀者的價值判斷進行自我物化。
在《觀看的方法》一文中,約翰·伯格認為,女性生來就陷入一個事先規定的有限空間之內,她們的一項主要任務就是照看男人。她們的自我意識被一分為二,為自己和為他人。③一個成年女人必須不斷地觀看她自己,她永遠也擺脫不了自己想象中的自我形象。希望被男人喜歡和欣賞的意識取代了她的自我意識。在一個女人的身份構建里有兩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分別是監視者和被監視者。男人就是一個監視者,女人成為被監視者,于是,女人被物化,變成被觀看的對象,一個景觀。
《蝴蝶君》中,宋立伶男扮女裝的雙重性格身份決定了他既是一個監視者也是一個被監視者。黃哲倫在劇中栩栩如生地描繪了宋立伶利用加利瑪的對東方的幻想和偏見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換句話說,就是宋立伶為了迎合男性凝視,盡量地使自己更加的女性化。首先,宋立伶打消了加利瑪對他男性化舉止的懷疑。其次,宋立伶為了強化加利瑪的幻想,寫了一封信給他,讓加利瑪相信自己已經無可抗拒地愛上了他。再者,為了給加利瑪留下東方女子的更深刻的印象,宋一再抱怨中國社會婦女地位的底下并且被剝奪了受教育權。另外,為了操縱加利瑪讓他提供有關美國在越南的軍事情況,宋極力裝扮符合外交官想象的形象。最后,為了加深他的愛和幻想,宋說他懷孕了,加利瑪非常興奮并且答應與他的妻子離婚與宋住在一起。總之,黃哲倫以西方對東方刻板的看法生動地刻畫了在男性“凝視”下的宋立伶是怎樣讓加利瑪進入圈套而達到目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宋立伶——被注視者,反倒是一個注視者,是他使得加利瑪在自我建構上出現了幻想和迷茫,成為了一個被注視者。
《蝴蝶君》中的宋立伶一開始以虛幻的蝴蝶形象出現。他的美麗、柔弱、迷人的外表巧妙地掩蓋了事實,使之與《蝴蝶夫人》有了很大的差異:這只蝴蝶既不柔弱也不缺乏思想,更不缺乏聲音。為了使加利瑪對自己著迷,宋立伶把自己扮為西方男人眼中的蝴蝶,一只符合西方男人美麗幻想的“東方蝴蝶”。加利瑪的“凝視”將宋立伶的女性氣質激發得淋漓盡致。宋立伶正是利用了西方人對蝴蝶夫人的刻板形象和性幻想,佯裝成加利瑪所希望的東方女性,讓他漸漸陷入美麗陷阱,在他與宋立伶交往中“第一次感到了力量的涌動——一種作為男人的力量”,加利瑪在東方主義的幻想中超越了自己在西方文化中所處的邊緣、無助、自憐的境遇,不僅在情感上得到了滿足,而且在事業上也越來越自信。
在凝視和被凝視中,兩個主人公的故事發展到了高潮,加利瑪因泄露國家機密而被送上審判庭,宋立伶在他的面前脫下偽裝,露出男兒身,擊碎了他所有的幻想。當他在囚室里回憶往事時,一邊把自己化裝成日本藝妓,穿上和服,帶上假發,臉抹得雪白,唇點得血紅,一邊喃喃地吟誦著《蝴蝶夫人》中的經典臺詞:“真相要求我為自己一生犯下的錯誤付出代價,我的錯是簡單的絕對的,我愛的男人不值得我愛,甚至不值得我多瞧一眼,可是,我把我的愛,我的全部的愛都給了他”。接著他熱淚縱橫,仰面大喊:“我的名字叫仁尼·加利瑪,又被稱為——蝴蝶夫人!”④然后將匕首刺入自己的身體,慢慢的伏下身去,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宋立伶對加利瑪的注視使得加利瑪喪失自我,背叛自我,他使加利瑪體會到背叛自己的壓力,對他自己的主題的構建也產生了影響,使他變成了“為他的存在”,變成了為宋立伶存在的加利瑪。“為加利瑪所存在的宋立伶”在最后證明了自己的男兒身。注視者和被注視者,不斷地變換角色,改變地位,不斷地在他人的凝視中構建自己的主體意識完成角色的互換。黃哲倫也通過這種凝視和反凝視的手法完成了對東方主義的解構。
黃哲倫的戲劇顛覆了西方長期以來對東方和東方女性的凝視。但是,宋立伶這個角色的塑造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迎合了東方主義的某些觀點。作者雖然敏銳地感觸到東方主義的謬論對少數族裔的迫害,但是始終沒有清醒地認識到東方女性所遭受的更為深層的霸權壓迫。這也是從某種程度上反映了西方國家對東方國家的凝視或者是注視改變了,或者說,已經改變了東方人的自我主題意識,在對自我的構建中,自覺或者不自覺地把自己構建成可以迎合西方人口味的“順從的,柔弱的”被“凝視”的他者。
英國著名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筆下的主人公簡·愛說過這樣一句話:“女人總體上要表現得十分文靜,但是要知道女人和男人之間的感受是一樣的。”⑤毫無疑問,小說作者是借簡·愛之口質疑英國19世紀40年代大眾對女性氣質的共同期待,并由此挑戰當時這種意識形態的社會根源。
女性氣質的概念的內涵是復雜的,甚至是矛盾的。各種不同的類型、不同的年齡、不同種族的女性都具有女性氣質,因此構成女性性別身份的典型特征就可以千差萬別。女性氣質的內部構成是復雜的,而且難以評價。在歷史上性別差異通常是和貶低女性相關聯的。她們傾向于認為性別不應該是一成不變的。有一些激進的女權主義者主張取消性別身份的認同,將性別看成是不穩定的和可以改變的。
當代女權主義者不僅堅持性別的可選擇性,更強調性別的表演性。在朱迪斯·巴特勒看來,性別不是與生俱來的,也不是我們所擁有的,而是取決于我們的行為。為了避免身份類型固定化,她認為應該讓身份的確切含義永遠處于模糊狀態,于是提出性別表演的概念。在她的這個理論中,性別表演是沒有原型可以模仿的,他不是一種真實的生理性別,而是模仿一種理想模式。這一理想模式是自我設計和想象的,并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也永遠不會固定下來,只是在每一次的性別表演中不斷地重復著。性別是一組不斷重復的行為,一種看起來自然的存在。這就意味著男人和女人可以跨性別來扮演另一種角色。
而與女性氣質相對的男性氣質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不同的社會制度、文化、階級和種族群體對男性氣質有著不同的界定。有人曾經做過這樣的表述:“男性氣質是一種存在的狀態,他總是不完整的。男性氣質既關乎社會又關乎心理現實。理想的男性氣質擁有各式各樣的權利和能力:控制女性的權利,控制其他男性的權利,控制自己身體的能力,以及操控技術和掌握技術的能力。”《蝴蝶君》中的宋立伶,一個被作者塑造成符合西方男性幻想的完美的“蝴蝶夫人”,不但騙取了加利瑪的信任和感情,還從他的身上獲取情報,并在最后露出其男性象征給加利瑪以致命一擊,這是被精神壓抑的亞裔男性對西方的一種“將計就計”的復仇行為,充分暴露了作者對于被“閹割”的憤怒。作家要擺脫被閹割的性別焦慮,作為其形象代言人的宋立伶就必須是男性,而且在最后一刻露出其男性象征,顯出被壓抑已久的男性氣質,加利瑪換上蝴蝶夫人的服裝自殺,這一情節完成了作家擺脫“女性化”意識的性別意識,回歸男性性別身份的意向。
《蝴蝶君》中,宋立伶所扮演的蝴蝶夫人贏得了法國外交官加利瑪的“愛”。加利瑪潛意識中對東方和東方女人的慣性思維導致他錯愛宋立伶20多年。無論宋立伶在《蝴蝶夫人》中扮演的巧巧桑,還是在戲外男扮女裝為了贏取加利瑪的愛的女人,這個足以亂真的具有女性氣質的“雙性”,打破了西方人對東方的傳統的觀念,雖然難以避免將華裔男性女性化的批評,但是從側面證明:當男性具備了女性的特質,并較完整地保留起男性性別意識,也即女性身份從邊緣向中心游弋時,對男性中心主義的消解也就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加強,這樣男扮女裝,雙性同體的安排的目的并不是要建立新的以女性為中心的新的二元對立,而是應該被視為對這種二元對立的消解的嘗試⑥。結尾處宋立伶恢復男裝離去就是對其男性身份的最終認同,而加利瑪扮成“蝴蝶”模樣結束生命則暗示作者對視東方為他者的東方主義者在意識形態上的顛覆。
《蝴蝶君》這部戲劇對性別的關注具有后殖民主義的性質,這部作品是身為第二代移民的美籍華裔作家黃哲倫用英文寫成,用詞造句更是完全的西化,甚至作家本人的行為已經完全的美化,這是一種類似殖民化的后果,不同之處在于它是發生在宗主國內部對非本國文化體系的弱勢群體的殖民。因此,通過對從拉康的凝視理論對《蝴蝶君》進行分析研究,我們可以看出美籍華裔作家在其身份上的困擾和疑惑還沒有完全消除,西方的權力話語還沒有完全被打破。被“凝視”下的他者有時依然處于“失語”狀態;雖說黃哲倫的戲劇顛覆了西方長期以來對東方和東方主義的凝視,結構了西方人對東方的刻板印象,但是這種顛覆和結構是不完全的,是迎合西方人意識形態的解構,是順從的反抗。從上述的分析來看,重塑東方人的自我主體意識,改變西方國家對于東方國家的凝視,建立和諧的兩性關系,對少數群體進行性別關懷也許將成為消解兩性對立,建立文化理想王國的一個途徑。
① 朱迪斯·巴赫特.性別麻煩[M].宋素鳳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9.
② 福原泰平.鏡像階段[M].王小峰,李濯凡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③ 約翰·伯格.觀看之道[M].戴行鉞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
④ 黃哲倫.蝴蝶君[M].朱乃長譯.臺北:幼獅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94.
⑤ 夏洛蒂·勃朗特.簡·愛[M].黃源深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
⑥ 呂洪靈.雙性同體的重新認識:批評、理論、方法[J].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3).
(責任編輯:范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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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樂平,天津商業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為翻譯與英語語言文學;湯 凡,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語言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