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潛伏》的表意價值和人物塑造

□陳 持（四川大學錦城學院藝術系，成都 611731）

一、表意價值

電視劇《潛伏》生動地表現出了主人公在面對各種危險時為了國家和人民的利益隨時準備獻身的精神，贊美了一種崇高的信仰和理想，而這種表意的價值是從平凡瑣碎的生活與激烈的矛盾沖突相交織中得出的一種人性化的表達。編劇姜偉在談到劇本的主旨時表示：“這個故事是要還原中國革命中固有的生活化史實，使今天的觀眾認識到，以往的英雄不單單具有偉大的理想，他們還都是在克服了平凡與瑣碎之后，才最終達到了真正的不平凡。”①

1．社會百態圖

首先，該劇以一種簡練、精準、平實和樸素的風格，向我們栩栩如生地展示了一幅社會的百態圖，有如一部新的《官場現行記》。透過國民黨各種人物的貪婪、以權謀私、拉幫結派、勾心斗角、軍心渙散、各尋退路的種種丑惡行徑，生動地揭示了那個特定的歷史時期國民黨統治的風雨飄搖。一方面對當時的國民黨政府進行了冷峻的揭示和批判，一方面對為了革命理想和信念不惜獻出生命的共產黨人進行了謳歌和贊美。

其中如軍統上層戴笠為了私人財物與日本人勾結出賣新四軍的情報、軍統和中統等各種國民黨的官員在抗戰勝利后忙著搶占各地的財物、用各種手段巧取豪奪、重要情報可以在情報交易所自由地買賣、官員之間為了爭權奪利不惜損害黨國的利益等等，向觀眾揭示了國民黨必敗、共產黨必勝的深刻原因。

2．信仰的追求

該劇很好地表現了信仰的價值和革命者在平凡中對信仰的不懈追求。劇中主人公在危機四伏的龍潭虎穴中孤軍作戰，潛伏的身份和任務讓他們時刻身處險境。面對巨大的壓力，他們仍然忍辱負重，冒著生命危險步步闖關，澡身沐德，堅持自己的信仰和人生價值取向，勇敢、堅韌地承受孤獨、壓力和犧牲。余則成對理想和信仰的追求是有一個過程的，在上級呂宗方死后，他本來準備逃離的，但當他看到呂宗方的槍時，他感到槍向他傳遞了一個使命，他迅速做了一個決定，要單槍匹馬除掉李海豐，這時候的旁白表明了他的思想:“他心中卷起一股激流，讓他熱血沸騰，不是為軍統，而是為呂宗方，為真心抗日的人。”為了抗日，他只身除掉了漢奸。他愛國，有正義感，心向抗戰，同情共產黨，保護過進步人士，這些都是他后來思想成長的基礎；雖然他最初接受任務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和左藍終成眷屬。當他一步步目睹共產黨一心為民和國民黨的腐敗后、當他見到左藍的英勇犧牲后，他的革命信仰就越來越堅定了。他在家里念著左藍留下的《為人民服務》，聲音由壓抑而漸漸地高昂，神態由悲傷而漸漸地堅毅，鼓勵著自己在與戀人生死永隔之后繼續勇敢地戰斗下去，堅持下去。

余則成曾對翠平說：“他們都是為了錢，我就不為了錢，咱們不怕死，咱們是有信仰的人。”清楚地表明了他們為了信仰不怕犧牲的精神。

當余則成以為翠平已經犧牲而痛苦萬分的時候，一段旁白表露了他此刻的心情：“他只有一夜悲傷的權利，每當身邊有人死去，他都會想到自己活著的價值，這是他更大的悲傷，他屢次告訴自己：你是殉道者，你要承受這些折磨，這些折磨就是理想的代價，必須全部承受，直到死。”這是對革命黨人在巨大的痛苦和壓力下堅持斗爭的信念的謳歌。

英雄也有軟弱的時候，當余則成在剛聽到收音機里播報延安失守的消息的時候，旁白說“他覺得兩腿站不住，身體在飄。也害怕第二天再聽到更可怕的消息，心中頓時被陰霾填塞得幾乎窒息，心里實在太難受了”，在軟弱的時候，他去找了小組的羅掌柜，他對羅掌柜說不怕殘酷，但怕失敗，但在羅掌柜的鼓勵下又獲得了勝利的信心，回家還用羅的話鼓勵翠平：“有一種勝利叫撤退，有一種失敗叫占領。”在巨大的壓力和失利的挫折下，羅掌柜傳遞的延安的樂觀和抗爭的精神鼓舞了他，給了他和翠平繼續堅持信仰的力量。

在結尾的一集，當余則成知道自己終于被組織正式接受為中國共產黨黨員時，苦苦一笑說：“我會奮斗終生的。”非常真實地反映了一個平凡人在艱苦中堅持的堅韌的信念。

值得注意的是，電視劇還表現了敵方人物李涯對信仰的追求。他聰明、冷靜、執著、干練，在國民黨節節敗退時仍然對黨國一片忠誠，隨時愿意為信仰獻出生命。他說“錢是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精神意志”。他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將來的孩子們過上好的生活。這種拋棄政治黨派觀念，從人性的角度對李涯追求信仰的精神的認同是大膽而很有新意的。

3．人文的內涵

同時，電視劇也富有人文的內涵，充滿了對生命的關懷和思考，并向人性的深層推進。如劇中多處表現出吳敬中對晚輩的關愛和吳余兩人的師生之情；在刺殺李海豐時加入了李海豐與妻子兒女溫情地告別的細節，表現出一個漢奸的人性的一面。在談到解放天津時，翠平嘆氣說：“都是中國人，打什么呀，死的都是爹娘的孩子。”表現了創作者對生命的尊重。還有當余則成給錢斌的酒下藥后，急著去監聽跟錢斌有關的電話，非常擔心錢斌的生死；他沒有向地主王占金和兩個孩子開槍，也沒有殺死看破自己和翠平身份的晚秋并挽救了晚秋的生命，把她送去延安；沒有殺掉可能泄密的許寶鳳等，都表明了一種對生命的尊重和人性化的思想理念。

片中表現黨對余則成的關愛也非常有人情味，如在廣播中通知余則成撤退，播送了一封母親呼喚兒子深海回家的感人的詩歌，讓余則成聽得眼含熱淚，也讓觀眾為之動容。

二、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

電視劇的成功離不開人物形象的塑造。“人物即結構，主要人物決定著故事的走向。在一個真正具有獨創性的故事當中，必須得有一個，甚至幾個性格特征獨特且具有豐富內心世界的主要人物。”②姜偉將龍一小說中的四個主要人物極大程度地豐富起來、生動起來，并增設了新的人物和情節，創造出了一部波瀾起伏、令人蕩氣回腸的長篇電視劇。

1.肖像、形體、語言、行動的刻畫

劇中精心構思的一系列情節將余則成的睿智、通透、成熟、堅定，吳敬中的貪婪和老奸巨猾、老謀深算，李涯的敏銳、陰沉、果決、對職責的忠誠和信念的忠貞，馬奎的兇殘和驕狂，陸喬山的陰狠狡詐和對人情世故的看重，翠平的強悍、純樸、耿直、潑辣、率真和善良，晚秋的小資情調和多愁善感，左藍的知性大氣和堅定剛強，謝若琳的愛錢如命和卑鄙貪婪都表現得非常成功，并善于通過外在的肖像、形體、語言、行為的表現成功地塑造人物形象。

例如余則成第一次與翠平見面時，翠平蓬頭垢面，一身老土的粗布衣服，梳著發髻，用旱煙桿磕著鞋底，手叉著腰，一聲大吼：“誰睡糊涂了？！我他媽的等了你兩個時辰了！”余則成的臉部表情有一刻僵硬，將翠平的粗魯、大大咧咧的個性和性格表露無遺，又將余則成感到的意外和難以接受真實地表現了出來。

劇中還生動地表現了翠平的成長變化和慢慢成熟的過程，從一開始的有勇無謀、善良單純慢慢成長為一個堅強、勇敢、開始懂得地下工作的規則的潛伏戰士。當她知道犧牲的左藍是余則成以前的相好時，她埋怨余沒有讓左藍知道他最愛的人只有左藍，她說左藍“閉眼之前有個名分，心里會美的”，還打了余則成一巴掌，表現出了翠平的善良和真性情。

當廖三民知道會泄密的許寶鳳被李涯提走了以后，打電話急著跟余則成見面，余則成放下電話說：“一定是出大事了，不然三民不會這么著急。”翠平說：“這時候需要冷靜。”表現了翠平從一個莽撞的游擊隊長到冷靜理智的地下工作者的變化。

在感情方面，因為生活習慣和知識層次大相徑庭，兩人在日常的生活和工作中一開始相互排斥，后來則慢慢地產生了情愫，劇中是翠平先對余則成產生感情并開始大膽表露的。在第十六集中，她幫余打洗腳水洗腳時已經像家庭中真正的妻子對待丈夫一樣自然了，當水不慎打翻打濕了鋪在地上的床褥時，她大膽豪爽地表示要和余睡在一張床上；當兩人同床而眠，余在談著用“咱家的財物換金條”交黨費的時候，劇中多次給了翠平的手的動作的鏡頭，她的手多次想去拉余的手，但還是缺乏勇氣在猶豫，當最后下決心去拉的時候，余又將手抬起來了，她只好氣惱地坐起來說“翠平你這個二百五！我還是下去睡吧”。非常饒有趣味地表現了這種女方愛的節奏比男方快一拍的尷尬和喜劇效果。當翠平半夜去窗口看雞窩被余則成笑話時，她和余打鬧間從床上掉到了余則成的身上，她順勢抱住了余說“動不了了”，她大膽的情感表示表現了人物直爽的個性和真誠。

翠平的臺詞也非常的個性化，如在包餃子時，晚秋去挽余則成的一只袖子，她用餃子皮做出要打晚秋的滑稽的動作，又搶著去挽另一只袖子，還對晚秋說：“你是讀書人，小手嫩，你的手碰他這肘子，他都能尿到褲子里。”當她跟余則成說學跳舞很難，“我都擰成麻花了也沒學會”，然后讓余則成教她跳舞，在跳舞時緊緊抱住了余。

在對心愛的人大膽示愛的同時，翠平對敵人的斗爭也一直非常堅決勇敢，她多次配合余完成任務，特別是暗殺陸橋山那次合作非常精彩。劇中她敢愛敢恨的個性表現得非常成功。

當兩人終于成為真正的夫妻后，編劇又讓他們永不相見，于是，余則成在經歷了失去戀人和引路人左藍的痛苦后，又與翠平生離，并與晚秋結婚，繼續潛伏。該劇用翠平抱著孩子在山上遙望等待的鏡頭和遠在臺灣的余則成看著和晚秋的結婚照流淚的畫面，營造出了與死別同樣凄美的氛圍，甚至更加殘酷，但有了更加深刻的意味讓人回味無窮。

2.內在氣質、心理、思想感情的豐富

該劇強調智斗和心斗，并對此進行了藝術的視覺處理，通過人物外在的言行舉止和眼睛、攝影角度、構圖、光色的安排來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和智慧的較量。明線暗線縱橫交錯，在余則成與不同的女人和不同的敵人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中凸顯出了各個人物的鮮明個性。

余則成是一個擁有才智、信念、情操的人，又富有學識和膽魄，深諳官場的智慧，低調、平靜、不張揚，怕被人注意，對人世百態十分通透，對人性也有深刻的了解和感悟。他大智若愚、世事練達、機智敏銳、平和儒雅、果決堅毅，又是一個溫情脈脈的有潔癖的知識分子，是一個入世的英雄。他以種種入世的手段來完成他的特殊使命。他與虎豹豺狼斗智、斗勇、斗心計，他人的狡猾、傾軋、貪婪、追名逐利、貪生怕死都成了他可以利用的工具，使他能夠一次次從爾虞我詐中漁翁得利。

姜偉沒有試圖神化這樣一個英雄，而是真實地表現了一個有時不堪忍受壓力、有時也為情所困、有時也因心底深處的善良和柔軟而造成了失誤，如沒有殺許寶鳳造成了廖三民的身份暴露和犧牲。劇中還常表現余則成工作中怎樣用比別人更卑鄙、更殘酷的方法來打擊敵人以完成自己的任務，姜偉故意避免把角色高大正面化，表現出人物豐富的內心世界。

孫紅雷細膩傳神、幾臻化境的演繹，將余則成的內在氣質、心理、思想感情表現得非常豐富，成功塑造出了一個外表憨厚、心思縝密、熟諳世事、機巧百變、斯文儒雅、具有崇高思想和情懷、無私無畏、既平凡又不凡的余則成。

3.喜劇風格和幽默色彩

該劇人物塑造中的喜劇色彩非常濃厚，在厚重的環境中融入了輕松，在巨大的壓力下用喜劇來調和人物心理的壓力，常常在驚險的時刻穿插幽默作為對壓力的有效調節，增加了情趣，也增加了最終的悲劇性結局來臨時的悲哀。

人物在巨大的心理壓力下談笑風生，是該劇吸引觀眾的一大賣點。

劇中假夫妻的沖突充滿了喜劇性。如兩人因為文化層次的巨大差異產生的各種矛盾都帶有喜劇性，當余則成夸翠平穿旗袍像林黛玉，翠平卻大罵：“哪里認識的野女人？”翠平學寫字時，對余則成念著“余則成大壞蛋，我煮你”也讓人忍俊不禁。

還有夫妻倆談論生孩子的時候，余則成說：“你能不能生個嘴巴小點的女孩？”翠平說：“我還想生一個眼睛大點的小子呢。”拿對方的長相開玩笑，幽默得非常精彩。關于雞窩的一系列情節都充滿了喜劇色彩，如翠平第一次和余則成商量把金條放雞窩里的對話；翠平半夜去窗口偷看雞窩；談論東北快解放時，余則成在家里模仿母雞轉圈，說：“呱呱呱呱，恨不得每天都睡在雞窩里的金條上”；到天津快解放準備撤退時，翠平又模仿老母雞轉，說“我就是老母雞，圍著你，呱呱呱呱，你不許跟別的母雞跑”，這時余則成拽過翠平說：“我跟誰跑，我就跟你跑”，兩人緊緊擁抱；到了最后兩人在機場相見時，含淚對視，慢慢微笑，余則成再一次模仿老母雞打轉，這是夫妻兩人的秘密，代表了兩人之間快樂甜蜜的時光，又傳遞了雞窩里有情報的信息。在永別時仍然帶著幽默的色彩，更增添了生離的悲涼之情。

綜上所述，該劇在展示社會百態、信仰的追求和人文內涵等方面具有很高的表意價值，并通過肖像、形體、語言、行動的刻畫，內在氣質、心理、思想感情的豐富，喜劇風格和幽默色彩的運用進行了成功的人物塑造，值得今后的影視創作者學習和借鑒。

①姜偉：《潛伏創事紀——劇本策劃書》，南方日報出版社，2008年12月版，第427頁。

②龍一：《潛伏創事紀——關于劇本》，南方日報出版社，2008年12月版，第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