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小琴
(武漢工業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23)
本體論主要探究世界的本原問題。本體,也叫終極存在,中國古代哲學稱之為“形而上”者。《易經·系辭》說:“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就是說,形而上者是本體,是事物發生與存在的根據。
本體論有兩個主要特征,即本原(Principium)和目的(telos)。本原“給所有理性的個人從一開始就提供標準和方向。”[1]而目的給人類活動指示方向,為人的活動提供目標,人們根據這一目標去選擇和規范達到它的手段。麥金太爾指出:“目的提供一個標準,我們據以來評價個人的意圖、欲望、興趣和決定是被好或壞地指向。”[2]人類倫理生活的善惡由價值論決定,而價值論又是基于人們對世界的總體把握,即是以本體論為基礎,從人類對宇宙的總看法中引伸出來的。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薩特在其《存在與虛無》這一本體論巨著的最后指出:“本體論向我們揭示了價值的起源和本性。”向道德主體揭示了他自己就是“各種價值賴以存在的那個存在。”人生有了價值取向,有了行為目標,就會據此行動。這對于人生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正如射手看到了它的目標,就會比那些亂射一通的人有著高出千百倍的中靶機會。
在宋代以前,中國的思想家們比較多地是直接提出一些道德準則,著重于要求人們應當如何去做,如何擔負起在社會不同等級中所應盡的道德義務,并不執著探究這些道德準則、倫理規范的哲學依據。盡管孟子、荀子及其以后的思想家們,已經開始注意到天命、人性等問題,但始終沒有能夠為傳統倫理道德的原則、規范建立起一個能夠言之成理、持之有固的理論基礎。宋代理學家們把封建道德倫常提高到本體的高度,經過精辟嚴密的論證,使之神圣化和絕對化,從而具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權威力量。這些倫理道德原則在“無人不仁”、“理一分殊”的存在形式之下,既是現實倫理規范,又是“天理”,是“古今共由之理”(二程)“人心天命之自然”(朱熹),所以,不但是應當的,而且是必然的。從宋以后,儒學的經濟倫理,作為一種理性主義,更加有效地調整著經濟生活中的各種利益關系和經濟活動中的人際關系。
理學的本體論有其鮮明特色,這就是將倫理道德視為宇宙之最高本體,這個最高本體就是“理”。理學的道德本體論,是一個(廣大而精微)精致而龐大的理論(哲學)體系,學術界的崇論宏議,早已蔚為大觀,茲不贅言,僅作扼要論列。
程顥說:“吾學雖有所授受,‘天理’二字,卻是自家體貼出來。”,這是掠美,“天理”二字很早就被提出并被許多哲人論述過,但把“理”作為宇宙的最高本體,則始于二程。程朱認為,“天理”是一個獨立于人的意識之外,具有道德屬性的絕對精神實體,是“形而上者”,是宇宙萬物之本體,自然(因而)也是人類社會及其倫理道德的本原。那么,程朱之“理”具體究竟又是指什么呢?理學家們本人并沒有一個統一準確的定義,以致后人在界定這個概念時眾說紛紜,歧義橫生。就其“豁然貫通”的宗旨來看,“理”的本質規定,一般來說,亦即封建倫理道德的抽象。再具體說來,“理”的內容是“仁義禮智”四德,“四德”即是“理”,世界萬物,所有人倫規范無不發軔于斯。[3]
作為理學形而上本體之“理”,本身并不具備實踐品格,它只有落實到現實的層面,特別是落實到現實的社會關系中來,通過經驗化取消其作為超越的抽象存在,呈現為人的內在本質而參與人們的道德行為,才能體現其價值,才有現實意義。另外,儒學的入世干政性格也使得理學家們不可能僅僅將“理”停留在抽象的(哲學理論)哲理思辨上。“理”是通過這樣三個方面來走向現實的。在實際環節或途徑上,“理”通過“形而下”的“氣”的作用而“見于事”。在轉換內容上,“理”通過“五倫”來體現。“五倫”是忠、孝、節“三綱”加上悌、信兩目。“五倫”便是“四德”的現實感性基礎。在轉換形式上,“理”通過“理一分殊”方式來體現。所謂“理一分殊”,是講一理與萬物關系的基本原則。意思是說,總合天地萬物的理,只是一個理(“理一”),分開來,每個事物都各自有一個理。然而,千差萬別的事物都是那個理一的體現(“分殊”)。理,體現在萬事萬物之中,萬物是“天理”的承受者,每一事物都蘊含著“天理”。
綜上所述,理學道德本體論的核心內容是“四德”“五倫”,理學倫理體系的結構是由先驗的“德”與現實的“倫”組成的二重結構。“四德”是體系中具有決定意義的上層構成,是體系賴以構建的本體與法則,規定、限制規范人們行為、觀念的“人倫”。“五倫”是這種先驗理性內容的外化與表現,受著本體的規定與制約,它的存在似乎完全為了實現本體,是體系的下層構成。
理學道德本體論的思辨邏輯是:先把“人道”抽象為“形而上”的“天道”(天理),把封建道德綱常絕對(抽象)化、客觀化為天地萬物之本原和本體,即天理,然后再由“天道”推出“人道”——通過“氣”的中間環節,“理一分殊”的轉換形式和“五倫”的具體內容,使世界呈現出一種直接的倫理目的性和功利性,使封建道德倫常返回到人類社會,去規范人們的行為。這在政治上是反動的,在理論上是荒謬的。然而,這也正是理學之所以成為封建社會中后期御用哲學的絕大秘密所在。理學的道德本體論在理論上的缺陷和矛盾是顯而易見的。例如,它混淆了主體與客體、人文與自然、真與善、事實與價值的界限。其目的是倡揚具有客觀歷史根據的主體理性,然而,但當把它拔高到一個不適當的高度時,這種主體理性就改變了它從屬于客觀的性質,而反過來支配它賴以存在的客觀實在,并虛幻為客體的普遍品性。這種具有歷史與現實根基但又頭足顛倒的主客體關系就是理學本體論的唯心主義本質。
倫理作為主體行為的指導和規范,總是要有所倡,有所貶,揚善抑惡的。這樣,它要從世界觀的高度,對人在宇宙中的地位和人在社會中的使命有一種最基本和普遍的觀點,以構成倫理的起點和基礎,規定它的方向、任務和準則。在這個意義上本體論決定了倫理觀。
本體論不同,其價值取向和價值標準也就不同。柏拉圖認為精神性的實體“理念”是世界的本原,善是最高的理念,于是,在柏拉圖看來,道德實踐原則便沒有比善更高的原則了,因為善為其它一切事物帶來價值。亞里士多德的“中道”,愛爾維修的“趣樂避苦”等皆源自其不同的哲學本體論觀點。馬克思主義認為世界的本質和本原是物質,物質決定意識,因而他們從屬于物質范疇的人的活動總是遵循著兩種尺度,一是外在尺度,即真理尺度;二是內在尺度,即價值尺度。真理尺度表明,人是按照世界的規律來行動的;價值尺度表明,人是按照自己的需要來行動的。人類在一切實踐和認識活動中,只有服從真理才能成功,所以必須追求真理,堅持真理,但是,實現真理絕非人類活動的最后目標,人的終極目的是創造價值、實現價值,一言以蔽之,是滿足自己的需要。世界上從來就沒有絕然物外的抽象道德和超越功利的現實義理。程朱自命為“天理”的經濟倫理亦不例外。價值取向和價值標準是最能反映價值主體認識和實踐活動的終極目的及其實現方式的價值觀念。這里我們主要根據理學的本體論來分析其經濟倫理的終極價值取向和基本價值標準。
理學道德本體論的倫理學價值在于:“理”是世界本體,為理學倫理觀提供了世界觀基礎、價值方向和價值目標,“理”同時又是道德規范,自然界、社會和人生的最高原則,“理”在同一邏輯層面上獲得了世界本原和真理、至善的雙重價值。根據本體論決定價值取向和價值標準的一般原理,“理”本身就體現著理學經濟倫理的價值取向和價值標準。這個價值取向就是遵循封建等級倫理規范“五倫”,亦即實現封建社會人倫關系的高度和諧,價值標準就是“四德”,即封建道德原則。
1、理學經濟倫理的價值取向
道德本體論把道德規范看成是第一性的東西,認為經濟價值(物質利益)是從道德規范中派生出來的,這就決定了理學經濟倫理將以其道德意識在人類經濟活動中的實現為終極價值取向。另外,整個儒學的入世精神和干政性格也決定了理學經濟倫理的終極價值取向必將定位在現實的封建社會經濟關系之中。
在理學家那里,“四德”是包括經濟行為在內的人類一切活動的基本價值標準。二程說:“為君盡君道,為臣盡臣道,過此則無理。”[4]“毀人倫,去四大者,其分于道也遠矣。”[5]程頤指出:“顏淵問克已復禮之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四者身之用也,由乎中而應乎外,制于外,所以養其中也。顏淵事斯語,所以世于圣人,后人學圣人者,宜服膺而勿失也。”程頤因此自擬《視箴》、《聽箴》、《言箴》、《動箴》以“自警”。朱熹說:“蓋天下萬事本于一心,而仁者,此心之存之謂也,此心既存,乃克有制;而義者,此心之制之謂也。……自天子以至庶人,從得其本心以制,萬事無一不合宜者。夫何難而濟!”即是說,人的一切行為都受思想指導,仁是人心的本質存在,義是人心的制裁作用。因此,在仁義指導下則無事不宜,無事不成。
2、理學經濟倫理的價值標準
理學家的價值標準,是具有抽象性和普遍意義的,所有經濟主體、社會各個階層都必須按“四德”行事,人民固然應該奉理守德,但政府也應該對國民經濟實施規范化管理。在“四德”之中,“智”是將仁、義、禮引導到個體道德自覺的中介與橋梁,“仁”、“義”、“禮”是最直接和最基本的道德范疇,它們在分別指導和規范封建社會中統治者、庶民的經濟行為以及所有經濟主體之間的經濟關系。“仁”是“四德”的總原則。“義”是指每一社會成員必須遵循的社會倫理規范以及為民族、國家、天下負有的道義責任感。將“仁”“義”的內容外化、凝固為外在形式即是“禮”。“禮即理也。”[6]總之,“四德”是評價一切經濟行為是非善惡、國家經濟興衰和人民經濟生活好壞的基本價值標準,這種倫理的說教,作為行政和法律控制的一種重要補充手段,不僅對封閉分散的地主經濟和小農經濟具有重要的心理調控功能,而且對當時顯得十分稚嫩的商品經濟的正常運行也發揮著特殊的文化規范作用。
理學經濟倫理是一種具有穩固哲學基礎的道德理性主義。雖然理學道德本體論中的存在與意識是頭足顛倒的,其本質是客觀唯心主義,但是它畢竟使哲學的基本問題在中國逐漸明確起來,使中國哲學走向成熟,而且也解決了封建經濟倫理的理論基礎問題。
1 A.MacIntyre:First Principle,Final Ends and Contemporary Philosophy Issues.Wisconsin1990.P34轉引自高國希《本體論與倫理學基礎》,《中州學刊》,1993年第1期
[2]同上P7
[3]李禹階《論朱熹對儒家倫理思想的再造》,《重慶師范學院學報》1990年第2期。
[4]《二程遺書》卷五
[5]《二程遺書》卷四)
[6]《朱子大全》卷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