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 琰新華社新聞研究所,北京 100040
與傳統傳播形式相比,網絡媒介具有信息綜合性強、內容豐富、互動性強、開放性好及更新快等特點,尤其在跨國界、跨文化、跨語言的傳播交流中,與傳統文化傳播形式相比有不可比擬的優勢。在互聯網這個新的媒介平臺上,各種不同的文化直接接觸,相互碰撞,相互吸納、相互改變,并加深了相互了解、認同和依賴的程度,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價值觀的民族之間包容性更強,人類文明進步的步伐明顯加快。可以說,網絡媒介沖破了傳統國家文化疆域,正發揮著把各國、各民族文化推向全球舞臺的關鍵作用。這種積極作用主要表現在:
第一,網絡是不同文化之間對話、交流和合作的新媒介。互聯網以其成本低廉、觸角廣泛、傳播快捷及互動性強等特點,客觀上為不同文化的匯聚、展示和傳播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舞臺,同時也是它們進行對話、交流和合作的新的媒介平臺。在現代互聯網高速發展的情況下,人類交往的時空障礙日漸消失,不同文化有了更多的交流和溝通的機會,而且國際社會的政治、軍事、經濟、科技、文化體育交流和互動等都由于互聯網的使用而更加便利,這些都擴大了人類文化交流的范圍和深度。不同文化因碰撞而發生沖突的同時,它們的依賴程度也在日益加深,相互認同的范圍也在不斷擴大。可以說,網絡媒介的迅猛發展使人類社會的文化發展和融合正處于空前的活躍期,并在內容和形式、廣度和深度上不斷有新的發展。
第二,網絡媒介促進了世界文化多樣性的進一步發展。互聯網的迅猛發展使人們普遍認識到這樣一個事實:不同文化在相互尊重、平等互動基礎上的互相學習和借鑒已經成為常態,東西方文化的互動是人類文明進步的階梯。廣大發展中國家更加注重文明對話與文化主權,正在改變文化單邊接受方的狀態,努力成為文化向外輻射的一方,爭取在世界文化之林中占有一席之地;同時,西方文化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局限性,某種程度上有了向非西方文化學習和借鑒的意識和舉動,這種努力在一定程度上激發了西方文化的活力,推動了西方文化的發展。在全球化日益發展的今天,互聯網為世界多樣性文化的展示、傳播與發展提供了一個良好的平臺和渠道。因此,有學者樂觀地認為,在數字空間里,每一種文化都將形成它自己的發展方式。
第三,網絡媒介激發了文化信息內在的傳播擴散潛能。文化本身的特質是非壟斷性和擴散性,理想狀況下,文化影響力不會受到邊界制約,故文化的原始價值是世界性的,是人類的共同財富,不同文化有溝通和共享的內在沖動。但是,在人類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地理、經濟技術條件及政治因素等方面的制約,抑制了不同國家、不同地區、不同民族的文化交流、互動的力度和幅度,并從整體上限制了當時社會發展進步的速度。但是當代互聯網直接面向全球受眾進行跨國、跨語言、跨文化傳播的特質,使信息及其所負載的文化內涵發布的廣度和深度得到最大程度的拓展,也為各種文化的沖突、交流、理解和融合創造了無限機會,充分釋放了各種文化自我傳播擴散的潛能。從理論上說,網絡媒介對世界各國傳播本國信息文化,傳遞本國聲音,樹立良好國家形象,了解其他文化,增進文化溝通是一個良好高效的平臺。而且,網絡媒介投入少、技術門檻低,降低了文化參與和信息獲取的成本;同時,從技術上講,網絡媒介也可以更容易突破傳統媒體跨國發展可能遭遇的各種政治、法律及經濟條件的局限。這些因素給弱勢文化提供了理想的發展空間,即使是經濟技術較為落后的國家和地區,也可以充分利用這一全球性媒介平臺,傳播本國的文化信息,增強其文化傳播力、文化話語權和文化創造力,推動全球文化的共同發展和共同繁榮。
第四,網絡媒介的各種功能和特質對國際文化傳播有重要促進作用。它的超級鏈接功能,使各種文化信息在同一平臺上縱橫交錯、彼此補充、相互參照、立體豐富起來,網絡受眾可以從多種角度進行鑒賞和理解。互聯網這種無限延伸的特點,使其可以把硬性的文化類新聞信息與常規的介紹性文化欄目很好的結合在一起,在文化傳播中做到“潤物細無聲”。它的多媒體性質使文化傳播的形式更加多樣。文化在網絡媒介上可以文字、圖片、圖表、音頻、視頻、動畫、音樂等多種形式表現出來,千變萬化,信息的文化內容表達和體現進一步優化。而且,對同一文化內容,互聯網還可以快速創建多語種版本,不同國家、民族的文化交流可以輕松跨越語言障礙。它還具有交互性的特點,人類個體同時作為文化主體和客體,既是文化的參與者,又是文化的制作者。同時互聯網的匿名制,模糊了人們的身份差別和等級障礙,消解了權力中心,人們可以在網絡世界里自由平等地交流探討,增進對彼此文化的理解和尊重。
從理論上講,網絡媒介確實可以實現不同文化的大匯聚、大發展和大繁榮,人類可以共享更多的文化產品和文化成果,各種文化也能在更高層次上達到彼此尊重。但是,當代文化的發展融合并不是在政治真空中進行的,網絡媒介對文化的多樣性發展而言也并不完全是機遇,還有種種挑戰,主要是:
第一,網絡媒介使西方文化霸權更加隱蔽,發展中國家防止文化入侵的任務進一步加重。雖然,互聯網有匯集人類古今中外的所有文化精粹,并促進文化交流融合的巨大潛力。但是,發源于美國的互聯網擴展至全球,這本身就是一個各國,尤其是發展中國家主權不斷讓渡妥協的過程和結果,西方國家的思想文化滲透有了更為隱蔽的管道。以往,每次圍繞新型通訊聯系媒介,比如對報紙、電報、無線電報、電話、電視、衛星等,國際社會總是通過制定新的法律,創建適應新形勢的信息管理秩序,在一國主權范圍內(通過實施新聞、廣播和電訊法律等),或國際范圍內(通過達成具有法律約束力的雙邊或多邊國際公約),將信息、思想和文化的傳播流動置于可控范圍內。比如1819年,政府間條約《卡爾斯巴德條約》(the Carlsbad Treaty)就對跨境印刷品的發行、運輸、監控和管理等進行了規范。但是,隨著網絡媒介的發展和普及,發達國家,特別是美國的信息加工和生產正在成為其突出的力量:它不僅擁有主導世界媒體市場的跨國媒體集團,還掌握著主要的互聯網信息技術以及包括全球定位系統(GPS)在內的尖端信息系統;此外,它的“信息自由流動”等主張正在對世界輿論、文化和意識形態發揮著重要塑造作用。在這種情況下,西方國家一直以個人表達自由高于政府信息控制為由,干擾在主權國家在主權原則基礎上制定國際互聯網公約,阻礙其建立世界信息和通訊新秩序(New World 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Order, NWICO)的努力。在這種無序的狀態下,美國的消費主義文化和意識形態宣傳,通過電子商務、數字音樂、視頻等各種形式的網絡信息在全世界發揮作用,人們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了美國文化的理念。隨著網絡媒介在國際傳播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主渠道作用,西方國家的文化霸權在隱蔽中進一步強化,信息貧乏國家的信息資源、產業、傳播和安全等可能被控制在網絡傳播強國手中,甚至其思想文化、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等也可能在被其悄然改造。而失去對本土文化的保護,就意味著失去保護自身經濟和社會穩定的最大屏障。
第二,各類網絡文化信息的急劇膨脹使民族文化的精神內核和意志品質有被淡化的危險,公眾與國家之間的情感漸行漸遠。從某種意義上說,政治控制的核心其實就是合法意識形態的塑造和確立,其目標就是強化公眾對國家和政府當局和相關典則的認同感。美國學者伊斯頓認為,合法的意識形態是由這樣“一些原則和價值組成:這些原則與價值(使公民)根據對未來的想象、對現實的解釋和對過去的印象而證明一個結構、其規范及占有者的合法性”1。捍衛本民族國家利益為內核的民族意識和國家觀念是其中最重要的理念。它通過強調強烈的愛國情感,吸引公民個體的忠誠與報效熱情。有學者認為,文化認同的形成,除了歷史文化傳統外,很大程度上是依靠大眾傳媒發揮作用。在報紙、廣播和電視時代,大眾傳播受到嚴格管理和控制,這種情況下,社會公眾容易擁有比較一致的信息結構和文化理念,國家藉此維系民族國家在意識形態上的統一2。但是,隨著互聯網的全球普及,社會公眾擁有了多種信息渠道和更加自由多元的文化選擇,從而“任何形式的信息壟斷和文化封鎖都將成為過去,全球文化傳通的潮流不可抗拒”3。但是,這種全球觀念也很容易沖淡公民的民族意識和愛國情感。英國學者湯林森認為:“當人們發現他們的生活和生計越來越不受母國的機制制度的影響時,未來使他們得到安全穩定的文化歸屬感,也一步步被吞噬了”4。這使一向以集體主義信念和愛國主義信仰為傲的發展中國家陷入重重困境。
第三,互聯網上的低俗文化與文化沖突對社會文化基石的沖擊巨大。以互聯網為特征的現代社會“將文化進化從緩慢的過程中拯救出來,繼而強迫它們進入飛速發展之中。……各種文化都被卷入了一場迅猛而且常常伴隨痛苦變革的漩渦之中”5。這表現在:一方面,互聯網已經成為當代傳統文化承載、傳播的新平臺與重要渠道,同時,互聯網本身也正在生發一種新的文化形態――網絡文化。這是一種以計算機、通信技術為物質基礎,通過發送和接收信息,影響或改變人們交往方式的文化形態。雖然,優秀的傳統文化對于充實、豐富網絡文化的內容有積極作用,傳統道德文化規范也制約著人們的網絡行為,但是網絡跨疆界、開放、共享、個性化、隱匿等傳播特點,也給文化發展帶來了某些負面作用。比如互聯網上的搜索文化原本反映了互聯網信息豐富、搜索快捷的技術文化特點,但如果對該功能加以濫用,演變成暴力“人肉搜索”,就助長了網絡文化中的惡俗之風。當前,網絡文化中的低俗之風主要表現在,一是一味追求“點擊率”,追逐經濟利益,而不顧傳統的大眾道德倫理、價值觀念和行為規范的要求,如網絡惡搞現象。二是以“黃、暴、黑”為代表的邊緣文化在網絡上非常盛行,擴散極快,對社會,尤其是青少年的污染極大。在網絡文化中的惡俗成分及外來文化的沖擊下,民族傳統文化精神和價值觀正在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人們產生了普遍的文化不適應感,許多人精神上發生著文化振蕩和分裂。社會失范現象頻頻出現,如居高不下的網絡犯罪率、層出不窮的信息污染事件、久治不癒的網絡成癮疾患等。同時,互聯網上異質文化產生的沖突,雖然蘊含著當代文化發展的動力與活力,但也暗含著阻力和破壞力。混亂失序的網絡文化暴露出人性深處的惡俗與粗鄙,使文化進步的難度加大,社會文化基石受到沖擊,這從根本上不利于國家的文化安全、經濟發展和力量凝聚。
網絡媒介對全球文化發展的雙重作用,使越來越多的國家意識到,必須探索確立在網絡時代保持本土文化獨立性和世界文化多樣性的文化戰略,這也是上世紀70年代以來發展中國家謀求世界信息和通訊新秩序(NWICO)的文化戰略的延伸。為此,發展中國家必須抓住網絡媒介發展的契機,致力于保護與促進自己的文化傳統、文化工業與文化認同,增強自身國際傳播能力,形成自主的“替代性視聽空間”(alternative audiovisual space),以縮小信息貧困社會與信息富裕社會之間的數字鴻溝,在當代國際文化傳播博弈中認清自己的位置、優勢和實力。
[1][美]戴維?伊斯頓.政治生活的系統分析[M].華夏出版社,1999:403.
[2]楊伯溆主編.因特網與社會:論網絡對當代西方社會及國際傳播的影響[M].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02:201.
[3]Jon Stratton (1997),“Cyberspace and the Globalization of Culture,” in David Porter (ed.) Internet Culture, New York and London: Routledge Inc:257-267.
[4][英]約翰?湯林森.文化帝國主義.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20.
[5][德]哈拉爾德?米勒.文化共存--對塞繆爾?亨廷頓“文明沖突論”的批判.酈紅,譯.新華出版社,1998:54.